【中国故事】孙天才专栏：阴阳有道

阴阳有道

文/孙天才

几年前，我曾看到一幅如太极图一般的阴阳分合的摄影。不知为何，那分割昏晓的一道光，忽然就让我想到了“盘古开天地”的神话，也让我想到了伏羲氏的“一划开天”。那是人类第一次在这个浑沌的天地间用智慧开辟的阴阳之光。这一开一划，也让我想到了“伊甸园”的亚当和夏娃，他们是因吃了一种叫“智慧”的果子，才睁开了眼睛，分辨了这个世界，甚至连男人和女人，也是从那一次的破天荒的智慧光照中被分别开来的。这个世界是先有一，而后有二有三有万千。正如《道德经》所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这二，无外乎阴阳。而正是这阴阳之二，相抱相负相分合而生生不息，就像这世间的男女相抱相负相分合而生生不息一样。

我去过很多原始人类的遗址，特别是至今还生活在土著状态的一些少数民族地区，他们的信仰竟是那种最古老的生殖崇拜。这种信仰在现代人来看，可能有些荒诞，但历史在那里镌刻着，可能我们的血液中也沉淀着这种最本初的东西，只不过我们有了一块文明遮羞布，也难于启齿那些似乎很赤裸的事物。但仔细想一想，食色男女，阴阳天地，就是最忌讳这种文化的人，谁又能在日常生活中缺免得了？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存在，我们没有必要刻意地回避。

今年四月的一天，我去了大唐西市。我知道在兴庆宫的南面还有个大唐东市，卖菜卖饭卖水卖布的市场也有阴阳，这并不奇怪。那里正在搞一个西部非物质文化遗产展览，里里外外人头涌动，喧喧哗哗的声音遮天蔽日，挤在那如蚁的人群中，我就知道自己也是一蚁了。在一个摆满奇石的彩色篷布摊位前，我的眼睛被拉住了，那里有一对硕大无朋的阴阳石。那阴阳的惟妙惟肖自不必说了，有许多新潮的男女觉得好玩，就用手抚摸那石头，也有相拥着亲吻那石头的。那阴石的形象就像光脱了衣服的女人，山山岭岭之间的花草逼真得是不能用语言描绘出来的。那阳石的形象就像一座佛塔，坚挺在如雨的阳光里。更有味道的是，在阴阳之间有四个字：澄怀观道。道在何处呢？忽然，我就想到了老子的一句话：道， 负阴抱阳，一阴一阳为之道也。我就问那摊主，这石头是从哪里捡来的？小伙子说，阳石是在秦岭山里捡的。那山林中有条沟溪，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形形色色，千姿百态，就像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水把所有的石头都淹漫了，这阳石的头脸就暴露在阳光下的水面上。阴石是在附近的一个娘娘庙的废墟下挖出来的。那娘娘庙在风县的一个山凹里，很是灵验，远近的山民求子求孙都去拜那披了红衣的观音娘娘。阴石本来埋在观音娘娘的坐像下面，是在一次地震中，这阴石暴露了自己，被人当作丑物遗弃了。他们是在淘石的路上，无意中看到了，擦洗了上面的泥巴，活脱脱的美就出现了……看着这一对石头，我就惊奇万分。我问了这阴阳的价钱，摊主说，无价，给多少钱都不卖，只是拿出来让人观赏而已。那天，在琳琅满目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中，我却独独对这个物质文化遗产有着深刻的记忆。

叶广芩的《老县城》我是在厚畛子买的。一天晚上，我翻阅了这本在至少在当地人人都叫好的书。没有想到，这个周至挂职的女书记、著名的作家，竟写了这样一段令我觉得惊异的话：老百姓向我说起华阳的阴阳石，说那是很值得一看的景观。男根在余家院的下面，女根在黄泥梁上，两物遥遥相对，很是神秘。遇到交媾时，周围雾气沉沉，淫声阵阵。后来有人嫌不雅，将那男根砍了，于是，石×流血三月，石×叹息半年。现在华阳人将那男根修补起来，高大而勃发，比原先雄伟多了……我敬佩叶广芩大姐的笔豪和量胆，她写出了一种人人心中有，人人笔下无的真实的存在。

无独有偶。今年五月下旬，我去了佛坪。在秦岭人与自然博物馆里，我买了一本《佛坪等你来》，书名是贾平凹题的。那位作家姓黄，我把他写“羞石”的一段话也摘录在下面：那是一处湿湿的石崖，有一丈来高。崖的低处裂开了一条缝隙，缝隙的内侧有两片括号一样的石头，暗红色的。两片暗红的石头外侧，是另两片柔柔的白色石头，上部突出了一小块石头，也是暗红色的。石缝里滴滴嗒嗒往外渗水，很清澈……后面还有茸茸的虎耳草和大腿小腹什么的话，我就不一一再赘了。这是黄作家在佛坪的磨石沟同几个朋友一块看到的。书中还说，当问到那阳石的去处时，那个带路的女人止不住地笑着说，过去有的，后来让人给毁掉了。我就想，石头毕竟是石头，都是大自然的造化。这样的杰作被当作洪水猛兽，那些人怎么不砍了自己……

可能是因了心中的这些意念，当我在秦岭的南北独自行走的时候，看到那些山山丘丘的柔和起伏，看到那些峰峰岭岭的雄伟挺拔，看到那些晶晶滢滢的溪水，看到那些摇摇曳曳的花草，我就想到了天地之间的阴阳，我就想到了人类的羞处。我对自己的这种堕落是深恶痛绝的，但这种令人深恶痛绝的想法就像挥刀斩不断理还乱的瀑布和流水……

或许，秦岭就是道的化身，其本身就是一个“阴阳先生”，一分天下为二，道就内涵在它无处不在的阴阳中。中国有句古话，山之南，水之北，为阳也。这话如果反过来说也成立，阴阳就是这样对立着也统一着，这就是中国那本深不可测玄而又玄的《易经》的精神。华阳在秦岭之南，华阴的位置就是自然的了。汉阴在汉水之北，汉阳我们就明白了其大的方位。当然，这逻辑如果用到咸阳，举一反一，谁又能不清楚呢。阴阳在中国是有对偶意义的，正像有男必有女，有短必有长，有圆必有缺，有高潮必有低潮，有辉煌必有败落……

写到这里，我似乎也明白了民间“算卦”的道理。其实，每个人都是一个阴阳交替变化的宇宙体，就像天地无言，四时行矣。当你不顺的时候，顺就快来了。而等你太顺的时候，后面也必然跟着不顺的事情。每个人都逃不脱这种轮回，这种规律，这是唯物辩证法的胜利。道是永恒的，道也是变化多端的，老子甚至还说过道在屎尿之中的话。不要再埋没那些阴了，也不要再毁掉那些阳了，阴阳怎能泯灭，正像饮食男女……人类在对待自然对待自己的过程中，不妨学一点天地之道，自然而然，自为而为，包容万象，胸括寰宇。只有到那时，我们才会知道“道德”是什么，我们才会知道“和谐”在哪里。

这就是我们崇拜盘古开天，崇拜一划开天的真谛所在，这就是我们崇尚老子崇尚道德的真谛所在，这也可能是那幅画面所要揭示的文化内涵和所要告诉这个世界的神话……

孙天才散文集《亲戚》出版发行

日前，陕西作家孙天才的又一部主题性散文集《亲戚》，由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出版发行。

《亲戚》一书由著名作家和谷作序。和谷认为：孙天才基于民间立场的文学眼光，将笔触聚焦于亲戚这个小社会，其所勾勒和展现的是一个地域乡土社会百年嬗变的缩影，诗意充沛，有一种阅读的快意与审美的精神力量。孙天才叙说的亲戚谱系，是真实的“这一个”，独特却具有共性，不是拾人牙慧咀嚼后吐出来的饭菜残渣，是无处不在的乡愁、沧桑，是悲欣交集的生命之美。

孙天才的这本《亲戚》，收入了四十余篇写亲戚的文章，描绘了三代人生活变迁和生命经历。他善于将生活中的各种纠结矛盾，从情感的角度加以集中浓缩，而且与崇高和凄美相联系，使人在生命的苍凉和温情的欢欣中产生同情共感，并以其深刻的艺术感染力，引发人们深层次的审美感受。孙天才的散文不溢美，不遮丑，不隐恶，有司马之遗风。在当今社会物质化、娱乐化的风气中，孙天才以一个作家的良知仍在用泣血的歌唱，守护并表达着传统的道德精神，这种文字风格实为难得。正如和谷在序言中所说：在你心智活动停止的状态下，这本书不失为谋求新的精神境界的一个耐人寻味的读本。

孙天才，笔名秦大泉，1962年10月生，陕西省大荔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理事。此前，著有《老家》《福地》《乐游原》等主题性散文集。其立足渭北大地的散文创作，引起社会广泛关注，被誉为“渭北大地深情的歌者”。其散文作品《风追司马》荣获第七届冰心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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