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早6点半”杯第二届中国精美诗文大奖赛石颢作品
光阴里的面米瓦罐
石颢(甘肃)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浪淘尽”的不止一拨一拨的风流人物,还有一潮一潮的生活用物。譬如,陇东乡人曾使的装面米的瓦罐。
记得事时,我随祖父母住的家里厨窑里,西边靠窑壁的楸木条桌上,就挨个摆一溜瓦罐。从南到北,依次装麦面、玉米面、高粱面、荞面、糜子面、碾去了包衣的谷子与糜子米,盖绱鞋麻绳子集的高粱箭杆圆盖。它们都上小下小的中鼓大肚。乡人们习惯说的米干面尽,指的就是瓦罐里装的米面都光尽了。
从新石器时代使开的瓦罐,在陇东是以沟梁脚的紫红胶泥做胚,麦秸火烧制。甫出烧窑的瓦罐面儿瓦灰,使过两三年,因厨窑里烧炕熟饭烧的柴草庄稼秸秆烟雾熏染,面儿变的乌乌幽幽,看上去像刷了层不甚清洁清漆的脏脏兮兮。用瓦罐装米面的人家,都过土里挖刨温饱的日子。磨面机和碾米机没落户陇东乡里前,我家瓦罐里的面或米快罄时,家人就得在生产队工余,抱磨棍推石磨子轰隆轰隆磨,抱碾棍掀石碾子咯吱咯吱碾。
我虚岁8岁那年,照年龄规定不再出生产队工的祖父,每每磨面或碾米,都把我牵上。理由是要我从小就学当个过殷实光景的勤负庄稼汉。我个头没磨棍碾棍的高,他就给磨棍和碾棍上各再拴根大拇指粗的牛皮绳子。他和大我6岁的我的姐姐抱磨棍或碾棍推,我和大我3岁的哥哥在前里拉,祖母在面柜里咣当咣当摇箩筛面,或端簸箕吧嗒吧嗒簸去米里混的碾离包衣,劳作颇为和谐。我虚岁13岁那年,祖父母次第弃世,父母白天紧张生产队的三晌工,傍晚紧张开生产队的这会那会,家里磨面碾米活儿,是我们姊妹3人隔两天或三天得做一次的家庭作业。姐姐讲公平,拉箩筛面相对推磨活轻,我们3人便轮流筛面。
那些年里,我最怯惧听到的是,祖母或母亲从瓦罐里舀面舀米做饭时说的“面快光了”,或“米快完了”的话。那就意味着傍晚我们又得抱磨辊或碾棍,在磨道或碾道里做耗时耗力的磨人的圆周运动。尤其在昼长夜短的夏夜,磨口里磨破碎的粮食薄薄瀑布似的伴随轰隆轰隆转的石磨往磨盘里淌,我时不时揣明白装糊涂了问哥哥或姐姐,还得多久才磨完呀?是的,磨两三个小时的面,仅够全家吃两到三天。夏天天长,下午放学,太阳仍悬头顶晒。面本该不点煤油灯照亮的磨,但放学回家,我们都另有得做的家庭作业。我得去给家里完国家交售任务的尖嘴黑猪找草,哥哥和姐姐得下深沟挑家里翌日吃用的泉水。各自做罢各自的家庭作业,天要么擦黑,要么尽黑。
瓦罐虽上下都不接地,身子也不挨窑壁,但窑洞天雨潮湿,装它里面的面或米也随着潮湿。装玉米、高粱、糜子面、糜子米、谷子米的瓦罐倒不打紧,随磨随碾随装随吃,潮湿不及。麦子稀缺,一年里从生产队分的麦子,磨不了几次,每磨一次,装大半瓦罐,打两三月的牙祭。热天的每次雨后的晴日,都得搬装麦面的瓦罐,到太阳波里晒走面里潮湿。瓦罐不离井口破,虽指的是打水瓦罐,装米装面瓦罐也在之里。搬动它们得额外小心,要轻轻搬,要轻轻放。力使重了,它们不裂网纹即破碎。在崇尚“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岁月里,瓦罐裂纹,麦面打浆糊糊牛皮纸继续用。破碎手大的片子,瓦罐尽毁,等于一元钱被糟蹋。一元钱是一个精壮劳力5个劳动日的收入。碎成两半甚至五六大片的瓦罐,那还有救。农闲里,来了箍盆罐箍匠,掏一两角钱,箍匠既将瓦罐破茬对接个严丝合缝,又给瓦罐打竹篾条箍圈,箍全的瓦罐反而比囫囵的结实。
世上后人胜前人,生活用物亦如斯。磨面机碾米机使上,磨一次面,碾一次米,瓦罐装不了,面柜米柜应用而生,瓦罐退出生活舞台。我已记不清,家人是如何处置那些装面装米瓦罐的,但装装面装米的瓦罐却长存我记忆,连同那装大半瓦罐的逢节和家里来了客人才吃的石磨磨的美味麦面。
【作者简介】石颢,男,汉,出生于1962年,甘肃省宁县新庄镇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宁县九届政协委员,著报告文学集《山乡的风》、《北豳春韵》、《穿越》,散文集《心旅》、《豳风吹过的地方》。另有500余篇散文散见于《农民日报》、《甘肃日报》、《新一代》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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