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墓中的大唐地下美术馆(下)
在第一过洞东西两壁分别画以树木相隔的男侍从四人,最左第一者为胡人,头戴幞头,身穿黄袍,脚穿长靴,左手牵一豹,其中两人,腰间带有铁挝,为驯豹工具。波斯、粟特地区狩猎用豹,所以可知胡人所牵者为猎豹,大唐时期,中亚多有贡豹,《唐会要》记“开元初,(粟特康国)屡遣使献……犬、豹之类。”李重润墓中的胡人牵豹图的绘制,早于文献记载。
李重润墓第一过洞东壁训豹侍从
西壁猎犬图
第三过洞北边东、西两壁分别画手持团扇的侍女,头结半翻髻,身穿红色短衫,下着红色长裙,肩披绿巾。
李重润墓第三过洞西壁团扇宫女图
李重润墓壁画的布局规整,画篇幅大,出现了之前唐墓壁画所没有的新题材,如驯豹猎犬等。在著色方面,以平涂为主,也使用晕染、随线描彩、涂金等。注重物象的主体感与明暗变化,既有浓墨重彩的绚丽,又有焦墨薄彩的轻淡。色彩运用豪放丰富,颜色使用了紫、红、绿、黄、蓝、黑等矿物颜料之外,还有金和银。在人物的描绘、人物与环境比例关系等艺术表现手法的掌握上,显得尤为高超,堪称初唐至盛唐时期,具有代表性的绘画流派在墓葬壁画中留下的罕见杰作。
李重润墓前室南壁宫女图
李重润墓前室南壁宫女图细部,这是一幅珍贵的未完成作品
与李重润墓壁画相比,李贤墓壁画布局并不严谨,题材多样,在绘画风格、水准上有较大的差异,因为李贤太子神龙二年(706)只是以雍王礼陪葬乾陵,在绘制壁画时不一定严格遵循传统规制,内容相对可以自由松散,表现手法也少些拘束。再者,神龙二年(706)入葬后五年,李贤才以太子身份与房妃合葬,重葬时壁画经过重绘,然而,李贤墓壁画却多有精彩之作,如“狩猎出行图”、“客使图”,“狩猎出行图”、“打马毬图”等。
李贤墓墓道东壁之狩猎图之一
墓道东壁狞猎出行图绘四十多骑在连绵的山丘间由北向南奔驰,最前者为急速奔驰的四骑先导,第一骑列举旌旗。
李贤墓墓道东壁之狩猎图之二
先导之后为画面主体,前有一着深蓝色圆领窄袖衫者引导,后有数排骑者,每排有三到四位,其中抱猎犬、驮猎鹰、驮猎豹者。其后在山丘、四棵窄叶高树间分别有托釜、薪的两匹骆驼和数骑扈从。
东壁之狩猎图细部,马驮之驯养的猞猁
驮辎重的骆驼
狩猎出行图主体部分画面中最前的骑马者着深蓝色圆领窄袖衫,头部已漫漶不清,其在画面中位置较引入注目,所骑之马也与其他马匹多有不同,如该马尾毛是自然下垂,而其余马尾毛则皆束起;该马鬃毛呈自然下垂状态,且笔笔细画,将鬃毛一根根画出,其他马匹的鬃毛则似则都被修剪得很短;该马马鞍为红色,其余马的马鞍多为黑色或棕色……种种迹象都表明了这位骑者身份的高贵特殊。
狩猎图中身份特殊的主要人物
狩猎活动自古就是封建帝王和皇亲显贵最为重视的活动,唐代帝王也多有喜好,唐太宗、玄宗都是亲自执弓,有“围猎不忘武备”之意,而《历代名画记》记武则天时期画家曹元廓:“师于阎(立本),工骑猎人马山水”;又开元、天宝时画家韦无忝以画鞍马异兽著称,曾奉诏在长安城玄武门画唐玄宗射猎,这些有关狩猎至今俱已失传,李贤墓的这幅狩猎出行图,正是皇室贵族大型狩猎活动的写实性描摹,可补画史之不足。
李贤墓墓道西壁“打马毬图”之一
与墓道东壁“狩猎出行图”对应,墓道西壁绘制“打马毬图”。画面中有二十多位骑者,最前端绘一骑者回身欲击球,其后及右侧四骑疾驰追球,击球者之马前身抬起,与骑者回身击球的动态相呼应。
西壁“打马毬图”细部之一
而疾驰追球者的马则或前后蹄几成直线,或前蹄落下后蹄扬起,显示了极速奔驰的动态。图中所有马匹的马尾都“细尾结扎”,一则减少阻力,马因之可以跑得更快,另外骑手更易侧身往马后击毬。
西壁“打马毬图”细部之二
史载唐中宗李显“好击毬,由是风俗相尚”,他多次率领朝廷文武百官亲临毬场观看马毬比赛。《封氏闻见记》记景龙三年(709):“吐蕃遣使迎金城公主,中宗于梨园亭子赐观打毬。吐蕃赞咄奏言:'臣部曲有善毬者,请与汉敌。’上令杖内试之,决数都,吐蕃皆胜。”唐队输毬之后,中宗又命时为临淄王的李隆基与嗣虢王李邕、驸马杨慎交、武延秀四人与吐蕃十人再次比赛,李隆基“东西驱突,风回电激,所向无前。”唐对因之获胜。“中宗甚悦,赐强明绢数百段,学士沈佺期、武平一等皆献诗。”《文苑英华》载沈佺期《幸梨园亭观打毬应制》描述毬赛的情状有云:“宛转萦香骑,飘飘拂画毬,俯身迎未落,回辔逐傍流。”
李贤墓墓道西壁“打马毬图”之二
《封氏闻见记》所记与唐玄宗李隆基一起与击毬的李邕,是唐高祖李渊第十五子虢王李凤嫡孙,唐嗣虢王李邕墓于2004 年进行了考古发掘,墓中也发现一幅已经残缺“打马毬图”壁画,与李贤墓“马毬图”一样,这些壁画可对证史书和诗歌,是唐代马毬运动最珍贵的图像资料。
唐嗣虢王李邕墓出土“打马毬图”(资料)
李贤墓“狩猎出行图”和“打马毬图”这样的大型壁画中,绘者运用了鸟瞰式的散点透视,以表现丰富内容和远近的空间,图中的人物众多,属于群像,而之后的“客使图”、“仪卫图”,则近乎于肖像画。其中东壁“客使图”绘六个人物。
李贤墓墓道东壁“客使图”
前三者戴漆纱笼冠、着广袖朝服、手执笏板,应该是唐朝的鸿胪寺官员。前排外侧头戴羽冠,着交领广袖齐膝袍服者,或为来自新罗的使节。
东罗马使者
内侧者禿顶浓眉、圆目鹰鼻,穿翻领长袍者,多半是拂菻(东罗马帝国)使者。
东北民族使者
最后者头戴皮帽,内着圆领窄袖衫,外披灰色大氅,腰系黑带,下着毛皮裤,穿黄皮靴,这位可能是来自于我国东北少数民族室韦族或靺鞨族使者。
李贤墓墓道东壁“客使图”
客使图中,人物除了容貌、服饰之外,还多有更细节化的处理,使唐朝官员和域外使者的区别更为明显。其姿态多样,正面、背面、侧面像俱全,在一个叙事情节内,首尾两端的人物呈现相对的半侧面像,从而形成一个闭合的空间。如东客使图中三个唐代官员通过正、背、侧面像围成一个闭合的小单元,而末端的东北少数民族使者(画面中最右者,面向墓室方向)大半身侧面站像,与另一端的唐代官员的侧面像(画面最左者)呼应,将客使图与墓室中前后的壁画区分开来,大幅面长卷式的群体描绘中,一定空间里的特定情节的画面,因此显得自成体系。
李贤墓墓道东壁“客使图”唐朝官员服饰局部
李贤墓“客使图”用线连绵流畅,挺劲疏朗,有工整的铁线描,也有富有力度和变化的兰叶描,不同题材施以了不同的技法。如在绘制唐代官员的袍服时,先用流畅的长线条勾勒出轮廓,从先显现出丝织品舒展柔滑的形态。设色并不是简单地平涂,而是随着衣纹结构线凹凸晕染,用橙色富有变化地晕染出衣服的自然、富丽高贵的色泽,衣褶处从内向外由白色渐渐加浓,由浅黄到黄橙色,从而体现了一定的体积感。
李贤墓墓道东壁“仪卫图”
在人物肖像的表现上,李贤墓中的“仪卫图”同样出众。李重润墓壁画中的仪卫人物凝重肃穆,个体的表现往往程式化,描绘注重的是体貌、服饰等外在特征。李贤墓壁画中仪卫人物,除了通过这些外在特征之外,还通过面部表情和眼神表现人物个体性格。
李贤墓墓道东壁“仪卫领班”局部
李贤墓前室东壁绘制“乐舞图”,与之相对的西壁绘“观鸟捕蝉图”,两图都是皇室贵族闲适生活场景的展现。
李贤墓前室东壁“乐舞图”
“观鸟捕蝉图”共绘三位侍女,最右者双手托巾,若有所思,中间的少女聚精会神地甩袖捕蝉,最左的侍女则在仰视飞鸟。
“观鸟捕蝉图”局部
“观鸟捕蝉图”中的人物造型准确,比例适度,画中的人物性格年龄各不相同,绘者以高度的写实手法,用精练的线条勾画出不同人物不同的内在心理和思想,在表现其丰满腴润的面容、窈窕婉丽的身形的同时,又揭示出她们幽闲深宫,百无聊赖的寂寞生活。顾恺之有云:“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 “观鸟捕蝉图”中的观鸟者的凝视观望与捕蝉者的定睛会神,其传神写照,让千年之后的有心观者由衷地叹服。
东壁“观鸟捕蝉图”局部之二
唐代的墓室壁画形象地记录了当时的风俗世情、典章制度、思想观念、科技工程,在证实文献的同时,更具有“补史”、“纠史”的功用,这些壁画未必是大唐一代最顶尖和优秀的绘画作品,但仍有一部分是无与伦比的杰出之作,是绘画史,艺术史上的无价文物,世人动用一切方式竭尽所能想要保护和保存。今人能目睹细识这些杰作,是何等幸运。
古玉吧
在这都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