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他被称为红杏尚书,一个风流倜傥喜好声色的史学家和词人
宋祁:东城风光好,红杏枝头闹
北宋应该是中国历史上最美好的时代了,人民生活富裕闲适,虽有辽夏边境困扰,但离人们的生活尚远,亦可以说完全地没有影响,大家尽可在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环境中,享受安宁和祥和的美好生活。
宋祁正是生活在这个美好的时代,他是词人,但如同张先一样,介于二三流之间,在那一众著名词人群象中,被前排重量级的人物遮了半个脸,辨识度并不是很高。
他偶有被提及是缘自那一句“红杏枝头春意闹”,因而被称为“红杏尚书”,从这调侃之称谓中我们也可以看出,他的官做得还是很大的,但却也风流潇洒,这不仅体现了当时文人处世之风气,却也是宋祁最真实的人写照。
宋祁,字子京,湖北省安陆人,北宋文学家和史学家;进士出身,亦是司空宋庠之弟,并有文名,时称“二宋”,他入仕后历龙图阁学士,史馆修撰等职,曾与欧阳修等合修《新唐书》,前后长达十余年之久,书成,进工部尚书,拜翰林学士承旨,年64卒,谥景文。
宋祁的祖先据说是是周武王所封的宋国君主微子,这个就难以考证了,他的高祖宋坤在到晚唐昭宗之时任御史中丞,因其言语不当而获罪,被罢免其官,于是遂举家迁于今河南商丘的民权县,所以,宋祁也可视为河南民权人。
宋祁的家学应该是很好的,他同其兄宋痒同举进士,本来礼部拟定宋祁第一,宋庠第三,但是章献皇后觉得不能弟弟不能排在哥哥的前面,于是定宋庠为头名状元,而把宋祁放在第十位,以大小区别,所以又有“双状元”之称。
这个其实有些小疑问,进士第一并不等同于状元,状元是要通过皇帝亲自策试,即所谓殿试后,由皇帝钦定,如何能根据进士的排位就能说是状元,但历代都以宋痒为状元,具体是什么原因就不可考了。
步入仕途的宋祁在那个年代可以说是春风得意,他先为复州的军事推官,后升任大理寺丞、国子监直讲,又授予直史馆,再升任太常博士,同知礼仪院,继而又升迁为工部员外郎,修撰《起居注》。
宋祁虽是正统文人,但他对国计民生还是相当地关注,且有自己的见解,在他所处的时期,西北边境战事频发,财政吃紧,在此情况下,他写下了关于“三冗三费”的上疏。
宋代为防止专权,对各级官僚机构都采取了分权的策略,这就是所谓冗官、冗兵、冗费的“三冗”,随之而来的就是三费,这些都给国家带来了沉重的负担,而宋祁正是对此提出了自己看法,虽然他官微言轻,也没有提出具体的实施办法,只是指出了积疲而已,但也可以说,他是开了王安石变法的先声。
后来的宋祁因其兄同宰相吕夷简的分分和和,也跟着吃了瓜落,上上下下,进进出出,期间先后担任过好几个地方的知州,甚至还当过我们成都的父母官,但是他的主要经历是修《唐书》。
对当时的文人来说,能够修史那是最高的荣誉了,很多著名文人都修过史,如欧阳修和陆游等,我们一般都认为《新唐书》为欧阳修所撰写,其实真正的修《新唐书》的是宋祁,他写了其中的绝大部分,欧阳修嘛,怕只如后世《四库全书》的和珅一般,总编撰而已吧。
宋祁虽说是个史学家,但人们对他的了解则应该将其列入诗人的行列,他不是个政治人物,而是个文学人物,史学毕竟是小众范畴,诗歌因其传播性广,方能更为人们所熟知。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这首名为《玉楼春.春景》的诗是宋祁赖以成名的代表作,对诗中的“红杏枝头春意闹”,犹为赞赏,说“着一闹字而境界全出”,并同张先的“云破月来花弄影”并列,称其为“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其实早在这首词刚为人识之际,便赞誉满满,几如当今的流行音乐,广为人传唱,宋祁也因这句词而得了个“红杏尚书”的美誉。
春寒之晨,东城踏春,碧波荡漾,绿柳堆烟中掩映着数枝初开红杏,春意盎然;宋祁的这几句词将初春踏青入眼的美景,一一纳入怀中,让人渐生迷意,其意境之美,一派地天籁。
繁花似锦,浮生如梦,乐少苦多,纵有千金不如美景一瞬、佳人一笑。且举杯,劝夕阳在花间多停留片刻,让我们尽情欢乐。
其实这首词的“诗眼”也就是这一“闹”字,其它并无多少出彩之处,而且我觉得,词的上下两段不完整,有分裂之感,至少显得很是突兀,转承得有些生硬,这大概也是宋祁水平所限吧。
这一“闹”字当然很是传神,王大师所言不差,古人亦称其为“卓绝千古”,但清人李渔却大不以为然,他说:“争斗有声之谓闹,桃李争春则有之,红杏闹春,予实未之见也”,并说,如果“闹”字也可用,那么打啊吵的都可用了,所以他认为,这“闹”字用得极粗极俗,听不入耳。
这就如同当年杨慎,就写那“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杨升庵不喜欢杜牧的《江南春》一样,“千里莺啼,谁人听得?千里绿映红,谁人见得?” 诗无达诂,见仁见智;文人嘛,有几个能觉得别人写得比自己好的。
李清照在《词论》中对宋祁的词作有个评价,她说宋祁:“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意思是说宋祁的词作,虽然偶尔出现一二佳句,但通篇看来,难有好词;
从这首《玉楼春》来看,上半阙清新可人又韵味十足。下半阙急转直下,寓意平庸,教人千金买笑,及时行乐,两者极不相称;所以我觉得李清照的说法是很有道理的。
不过,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理念是北宋时期的一个普遍认知,而宋祁的声名一直被哥哥宋庠压着,无法在仕途上大展拳脚。他早就已经认命了,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的好。
要说他哥哥宋痒那在当时可是大名鼎鼎,他不仅是状元,还是 “三元及第”,即历史上少见的在乡试、会试和殿试均第一的“连中三元”之人,后来官至宰相,封郑国公;所以,宋祁在哥哥的光环下就显得有些不那么光辉了。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宋时的文人一般都有着两张面孔,在朝堂上凛然正色,是道貌岸然的国之重臣,且工作努力,尽职尽责;朝堂下则歌儿舞女,风流恣肆,所谓“晚集则命妓劝饮,尽欢而罢”是也。
这个是时尚,大家都这样,你要是跟王安石和司马光那样不近女色不近人情,不会唱歌跳舞,甚至连老酒都不喝,在官场上,你就是个不合群的异类,而异类在官场上仿佛如无根之浮萍,注定孤独一生。
宋祁自是不能免俗,宋祁爱宴饮,爱美女,却也是个优秀公务员;在他的身上,香艳的故事多多。
按说,这修史是个苦差事,费力费神,而宋祁一修便是十数年,他是红袖执烛修唐书,将这苦差事变得香艳无比。
据宋人笔记载,宋祁修撰《唐书》时,都是在宴会结束,酒足饭饱后,先吟诗作赋作画一番,然后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这时书房里已经燃上了名贵的檀香,再点燃两根巨大的蜡烛,娇妻美妾环绕身边,帮他和墨抻纸,家人都知道,宋祁要修史了。
他踱到书桌前坐下,马上又有两位绝色佳人研墨铺纸,他于是便开始专注地写作,在这样豪华的温柔乡里,奋笔疾书,好像神仙一样逍遥,觉得有些累了,就马上命人撤去书案,然后摆上美酒,唤来歌妓,在烛影摇红中,又开始载歌载舞地享乐了起来。
连加个班都弄得如此有仪式感,宋祁的高调豪奢可见一斑,这可比清茗一杯,古籍一卷的普通读书人要高档许多了哈。
宋家兄弟被时人称为“大小宋”,声名远播,和哥哥的正色立庙堂不同,宋祁的声名还给他带回了美人,这便是被后世津津乐道的“惊鸿妙词结良缘”。
一日,宋祁正在街上行走,恰遇皇家车队出行,于是便恭立道旁,忽听得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呼为“小宋”,他循声望去,一个美女正掀开车帘看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宋祁顿时魂不守舍,只呆呆地目送着车队渐行渐远。
这惊鸿一瞥弄得宋祁相思难抑,久久不能释怀,回家挥笔写就一篇《鹧鸪天》:
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游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这个几乎就是将李商隐的两首《无题》的句子抄袭而来的盗版之作,叹佳人一去如黄鹤,仙踪难觅,但这首词很快就传到了皇宫内。当时的皇帝宋仁宗就把宫女们召集起来,追问是哪个车上的宫女。有一个宫女回答说:有一次皇帝赐宴翰林学士,我在一旁侍奉,周围的人指给我说,那个人就是小宋。后来在车上偶然见到,就试着叫了一声。
宋仁宗于是把宋祁叫过来,故意轻描淡写的提起这件事,看到宋祁惊惶无地的模样,又心满意足的笑着说:蓬山并不远啊。并且把这个宫女赐给了宋祁,于是这宋大才子便抱得美人归了,好香艳哈。
不过,这事甚为可疑,一个宫女如何会坐在轿中,如果此事为真,那轿中之人必是皇帝的妃嫔,宋朝皇帝将自己的妃嫔赏赐臣子倒也并非没有先例,但毕竟于脸上无甚光彩,于是后人便改为宫女为之讳;不管如何,宋祁抱得美人归,仁宗也落了个贤君的名声,真相并不重要,结局皆大欢喜。
自宋真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地振臂一呼,宋人读书风气大盛,生活在宋朝的文人,荣华富贵都可以通过自己的知识来换取,难怪宋朝也是个文化繁荣、格调风雅的朝代呢!
宋祁是最大的受益者,他生活奢侈,连哥哥宋痒都看不下去了。当年家中一贫如洗,囊中羞涩,穷得只能吃酱菜下饭,以至于过节时将一柄祖传宝剑剑鞘上镶嵌的饰品剥下换酒,宋祁还自嘲道:“冬至吃剑鞘,过年就该吃宝剑了!”
可当宋祁发达后,“黄金屋”和“颜如玉”都如约而至,他极度奢侈,家中筵席流水,金碧辉煌,美酒舞姬,通宵达旦,所以宋祁家的宴会也被称为“不晓天”。
哥哥宋痒是“正神”一枚,元宵节不去看灯,要请弟弟一起在家读《周易》,家人回复说,“小宋公子正拥着歌妓,在那里醉醺醺地喝酒呢。”宋痒很是不爽,让人传话,“你现在穷极奢侈,不知道是否还记得当年在州学内吃腌菜下饭吗?”
谁料想宋祁让来人回话说:“那你回去问问我哥哥,当年我们求学时吃腌菜下饭,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就是宋祁的人生观,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很是不妥,但这就是当时的风尚,晏殊如此,欧阳修也一样,比起素有好名声的贤相寇准来说,宋祁怕还只是小巫了。
宋祁虽然铺张浪费,但如寇准一样,并无贪墨之记录,反而在做官上颇受民众好评,以至于他去世后,“成都士民哭于其祠者数千人”;尤其值得提及的是,他在成都期间,大力发展文化旅游产业,并创设了很多新项目,从而形成了成都很多独有的节日。
比如苏东坡就曾说过“成都太守,自正月二日出游,谓之遨头,至四月十九日浣花乃止”,这些无疑推进了成都“休闲之都”的品牌,并且他还写有一本极有历史价值《益部方物略记》,记录了大量的四川特产、美食,相当于现在的《舌尖上的四川》,极大地促进了川菜在全国的遍地开花,提高了天府之国的知名度和美誉度。
绣幕茫茫罗帐卷。春睡腾腾,困人娇波慢。隐隐枕痕留玉脸。腻云斜溜钗头燕。
远梦无端欢又散。泪落胭脂,界破蜂黄浅。整了翠鬟匀了面。芳心一寸情何限。
宋祁这首《蝶恋花》中的“泪落胭脂,界破蜂黄浅”二句,曾被李调元誉为词中名句。它在体贴人情。摹写物态方面有着很高的造诣。鲜活又生动描写了一个少妇春睡初醒的神态和醒后忆梦的情思,充分体现了宋祁的生活和词风。
它以立体感和动态美,构成了色彩线条的转换变化,反映出少妇内心的复杂矛盾,因而给人以深婉的美感享受,全词情思波澜起伏,顿至高潮,给人以余韵无穷、意味深长的感觉,读来辞意俱绝,自有余韵,有辞尽意不尽之致。
北宋前期的诗人们,由于生活得悠游,最喜欢于筵前酒边,花前月下赋词吟诗,总是心生“闲愁”,这可以归之为“矫情”,花香淡淡,儿女情长,羁旅苦闷,离别感伤,无非是以这一类为主题,其中总是夹带着对生命无常的恐惧,既然生命无常,人生沉浮不定,何不掷千金而行乐。
宋祁的词也大多体现这种思想,但他的词不是艳词,后人称其词“妍丽而不轻薄,和雅而不尘靡”,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写诗的水平一般,学问也算不上名家,文章也只是一般人的水平,做官也没有位极人臣,因此,他在逝世前不要请朝廷赐谥号,并嘱托子女丧葬时要一切从简。
观宋祁的一生,本是状元郎却擦肩而过,一生风流倜傥、喜好声色,仕途波澜不惊、顺风顺水,他最大的成就是写就了《新唐书》,而对于传播力度最迅疾的诗词,他的水平是有限的。
但是,由“山外青山楼外楼”我们记住了林升;由“一枝红杏出墙来”我们认识了叶绍翁;由“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们晓得来黄景仁;而“红杏枝头春意闹”也让宋祁位列知名文人的排序中,从这点来看,文人要想出名,除文采外,还是要些运气的。
燕子呢喃,景色乍长春昼。睹园林、万花如绣。海棠经雨胭脂透。柳展宫眉,翠拂行人首。
向郊原踏青,恣歌携手。醉醺醺、尚寻芳酒。问牧童、遥指孤村道:杏花深处,那里人家有。
《新唐书》我常翻阅,有时亦小酒一杯地边啜边看,每每于此,便会想起宋祁写这书的情景,羡慕之情油然而生,权引他的这首小词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