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和曹操墓

前两天,我写了一篇短文《扯几句三星堆》,也是应网友要求写的,不想发布之后,后台收到很多谩骂。留言中也有谩骂的,我懒得放出来。以前我一般会回骂,现在年纪大了,对世事看得更透,没有那个激情了。
不过倒因此想起了一件事。就是十几年前,曹操墓刚被发现,一时间新闻火热。每天都是曹操墓的消息,坐车时,收音机里在播,在讨论;每天看手机报(那时好像智能手机还不普及,只能看看订阅的手机报),有关新闻也不下日均出现三次。这也正常,谁叫曹操太有名了。
印象最深的,就是好多人不承认那是曹操墓,有的是民科,比如有个胖头的,非常活跃,据说写过好几本盗墓著作,不过看他发言,真的太民科了。民科容易成为大众传媒的宠儿,所以他很有名。不过还有一些是大学的文史教授,人大的、复旦之类名校的都有,貌似不民科,其实也很民科,看他们发言,也笑掉人大牙。当然,他们虽然是文史类的教授,却都不是一线考古的,隔行如隔山,判断错误,似乎情有可原。但我认为,如果不懂,就不要那么振振有词否定考古专家的意见嘛。其次,有些东西即使不懂,但根据自己的文史修养,做个基本的判断,并不非常困难。对于曹操墓的真伪,我当时的基本判断为:一定是真的,真得不能再真了。。
我并不懂考古,也不懂书法,为什么敢这么判断?原因很简单,我看到了曹操墓出土的大量石牌照片。那些石牌,是曹操墓随葬品的标签,记载着随葬品的名称。我一看那些内容,心里就说,这玩意可假不了。为什么?因为那些名物词汇,古色古香,一看就充溢着汉晋的气息,你只要读过《史记》《汉书》《后汉书》《晋书》这些史书和相关的出土材料,你就能感受到那些文字的气息和这些石牌上的文字是一致的,没有人有水平伪造出来。造伪是一件非常困难的工作,需要极其卓越的学识和文言功力。单说后者,我们现在有这样的人吗?现在的文史教授,没有几个能背诵古书的,文言写作也没有训练过,顶多只能读,绝对不能写。能读和能写是水准的两个阶段,比如有人能读英文,但不能写;能粗略地写和写得地道,又是水准的两个阶段。要想写地道典雅的英文,我认为可能需要背诵很多英文范文;要想写地道的文言文,不背诵上千篇古文范文,恐怕是不可能的。章太炎的古文很地道,鲁迅就次之,之后的陈寅恪,根本写不来像样的古文,哪怕他读书很多;钱钟书也一样,写文言短笺可能还行,篇幅如果较长,就会左支右绌,显出窘迫。文言短笺和长篇文言也是水准的两个阶段,就像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一样,甚至可能本来不是一种东西。
为什么会这样?很简单,要想能写,光读得多还不行,还得背诵。光背诵恐怕还不够,还得亲自下场,挽起袖子动笔。所以,能背诵古文的,未必都能写好古文;更别说我们现在,没几个会背诵的了。
所以,那个石牌就我对当今文史学者的了解,从文言修养上,就没有人能伪造出来。更不要说,真要伪造得天衣无缝,还必须照顾到名物制度和其他相关学问的因素了。那些竭力否定曹操墓真实的文史学者,在我看来,恐怕连起码的古书都读得不多,平时都是靠搜索搞学问的吧?
连名校的文史学者们都这样,可以想象那些民科又是什么水平。但民科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水平,喜欢凑热闹,发奇言怪论,哗众取宠。普通百姓则热衷于猎奇,一般正常平实的学术结论,很难满足牠们的猎奇心理,非要整出个阴谋论,才能让他们爽翻天。
于是什么三星堆外星人说,埃及来源说,外高加索人种王朝说,远远超越夏商王说之类的内容才会大行其道。他们的证据往往荒诞可笑,比如我记得曹操墓的石牌上,有“机”这个字,指的是茶几之类的器物,有人像发现了宝:“这绝逼是造伪的铁证,曹操墓怎么会有简化字。”他根本不知道“机”字很早就有,和“几”通用,在古代和“機”根本不是一个字(有位专业考古学家以简体字早就存在为理由驳斥,其实不到位)。三星堆的质疑,基本也都是这类民科水平。
传播学术观念不容易,古文字学界有个著名的案例,就是认为“且”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形字,“也”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形字,自郭沫若和李敖传播以来,广大人民群众深信不疑,奔走相告,我们好些同行纠正过无数次,没有用。
大概学术可信者不可爱,可爱者不可信。求真,涉及到社会问题,会引来迫害;涉及到学术问题,好一点,但也会引来谩骂。我生不幸,两样都领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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