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依存的二人

我只身一人坐在长椅上,捧着梨木盒子,望着候机大厅的玻璃门。

可能是抓得太紧了,我手心已经发汗了,感觉盒子的边角有些滑。

玻璃门外栽的是梨树,可能是因为冬天了,没有几个芽,只有干枯的枝条。

我心中回想起“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看来岑参是欺我了。

她也是欺了我,然后走掉了。

门外的梨树被风刮得干干净净,在蓝天白云下不住地颤动,像极了病房外的那棵梨树,一样的萧索、凄凉,一时间我仿佛又坐在她的床边,捧着本书,望向窗外。

“你喜欢什么木头呢?”她没来由地来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我对木头没什么了解。”

“哎呀!”她似乎有些着急:“凭直觉说一个也好的。”

这时我的目光才转向她:“梨木。”

她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不太满意:“你估计又是拿这些话哄我开心的,但我告诉你,既然你说出这话,就必须给我照办。”说罢还用一种狡黠的目光看着我。

“做什么?”

“做我的骨灰盒。”

对于这种情形,我已经听得太多了,在不知不觉中也有些习惯了,她会不会是想用这种人人避讳的事情来引起我的注意呢?我不知道,或许我只是在自我安慰,不愿意接受她已经接受的现实罢了。

“我跟你说哟!”她似乎又想到什么了:“我死的时候一定要你来摘下我的呼吸罩,然后你再吻我一下,就是像睡美人一样,王子亲吻美人,美人就此沉睡,从此世界上就多了一个睡美人,多浪漫呀!”

“你看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童话。”我给了她一记爆栗,“你信不信安徒生都从棺材里爬出来追着你打。”

“管他呢!”她扭过头,看向窗外,“我感觉这辈子已经很值了,有很好的父母,有可爱的亲友,学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尝过了痛苦,就只剩下死亡了。”

“我想让自己死得美丽些。”

“为什么?”我实在按耐不住自己,她的生命已经如同将燃尽的蜡烛,我一直恐惧着她真正离去的一天,我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实上我更无法接受她的坦然,我甚至觉得她的坦然过于诡异,一个少女怎么会说出如此垂暮的话呢?大千世界难道她已经不再渴望吗?

其实倘能她真的超脱世外,我还能寻一些心灵的安慰,毕竟这是她的选择。然而一想到这样的话说不定是来宽慰我的,我又心中一动,我实在不愿她在这样的关头还迎合他人,这样的安慰就是诅咒与毒药,让一个将死之人在临死前还做不得自己,还有戴着面具向大家掩住自己的痛苦,然后四周的看客挤几滴无足轻重的眼泪,便以为死者安息,然后就忘掉她了,就算以后再次想起,也只不过是几句“哎呀,那孩子看开了”之类的评价,心中甚至一点波澜也没有。这他妈的比杀了我还痛苦,我即使难以忍受失去她的日子,但如果要选择忘记她的话,我宁愿马上去死。

想到这里我心情已经变得很差了,因为之前有几个朋友来安慰我,居然说出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当时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我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盯着她棕黑的双眸,我很想看出什么,但我失败了,准确的说,从一开始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失败了。

“我不想在你面前死得太难看。”

正当我想说什么时,她用手轻轻止住我的嘴唇,“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这样说。

“我已经想了很久了,得不到的东西我以前会奢求,现在的话我只想要好好抓住自己能改变的东西,思来想去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我不喜欢土葬,因为我讨厌自己和别的不相识的人在一起,要是说什么祖坟的你一定要给我拒了,我想要火葬,然后你亲手把我的骨灰撒在那片海滩上吧,就是我们两个相见的那个,算是了结吧。”

“你千万别拿我的身体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呀!我告诉你,我火葬就是为了不便宜你这种人,别给我搞什么追悼会,一想到千八百个奇怪的人看我,我就觉得恶心。”

“我想想还有什么事情,说实话我谁都很放心,除了你这家伙。”

“我觉得你怎么对生一点留恋也没有呢?”我实在是气急了:“难道你对你爱的那些人,你的父母,你的亲友没有什么感情吗?你看看你刚才说的话,你难道想把你的死看成儿戏吗?别拿那些有的没的来宽慰我,宽慰大家,给我认真一点!”我感觉我已经失去理智了,一只手径直抓住她的衣领,她本就发白的脸突然浮在潮红,然后她一把抱住我。

“你个傻子,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呀。”

“我不会死的,我告诉你,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感觉自己跟你分不开了。”

“你一定记得那个沙滩,那时候是个音乐节,放着《波西米亚狂想曲》,当时我还闭着眼睛哼着歌,然后一睁眼就是你,就是在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已经开始死掉了,然后我流泪了。”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全身发抖发热,然后脑子里空空的,只有眼泪一直在流,我还傻张着一张嘴,然后你那时也像个木头一样,什么也不干,就是站在那里,傻傻的。”

“不知道当时我哪里来的勇气,总之我当时就直接扑在你的怀里,然后开始大哭,我当时想,这估计是我出生后哭过的最狠的一次,没有之一,只觉得当时真的真的好温暖。”

我紧紧地抱住她,听她讲的我们相遇的事情,像梦一样,真的,我遇见了梦一样的少女,过了一段梦一样的快乐时光,最后,她说她要像梦一样离开,然后我答应了。

然后,她睡着了。

有人拍了拍我,我猛得一抬头,是她的妹妹,穿着一身黑服,左臂别着白巾。

“又梦见了?”

我没有回她,只是看向窗外,那排排梨树上已经绽开了雪的花,梨花开了。

“不是梦见,是一直就在。”

我笑了笑,走向厅外。

【推荐语】写了一对恋人的生死离别。女主死后,男主又一次梦见女主。语言风格朴实简单,但感人至深。没有铺排的环境描写,没有夸张的痛彻心扉,没有廉价的眼泪,淡淡的忧伤贯穿全文。读完后难忍失落,代入感极强。个人非常喜欢!(漆育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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