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 ∣ 谈刺激 / 四六文摘

何谓刺激？

《国语辞典》的解释是：能令意识状态变化，而为神经兴奋之原因者，即为刺激，此种原因，有存于外界者，谓之物理的刺激；有不存于外界而由有机体自生者，谓之生理的刺激。

比如我们常说的寻求刺激，即是其中之一种。然我在这里所说，却非此种，而是一个人在其一生中所遇到的各种来自外界之打击，并由此打击，引起意识状态之变化，从而影响其日常的生活、爱好、交友，甚而至于人生道路之选择上。

最著名的例子，便是鲁迅先生当年在日本仙台医专学医，看到纪录片中，有中国人给俄国人当间谍，被日军捕获，要枪毙了，围观的中国人居然还拍掌欢呼。鲁迅受此刺激，始觉医治国人之精神，要比医治其肉体更为重要，所以弃医学文了。而普通人这方面的例子，正复不少。

比如我之打乒乓，自初中时开始练习，迄今四十余载，除了高中、大学时，从未中辍。其打法为直握正胶、左推右攻之快攻打法。谁曾想去年寒假，应陶老师之约，去他小区乒乓房打球，连输三人，原因是我正手攻球不死，而为对手反拉。痛定思痛后，在球拍背面粘贴长胶，拟在保持正胶快攻打法之同时，用长胶面来接对方之发球，从而破坏其抢拉也。此种痛则思变的做法，又何尝不是拜失败之刺激所赐？

打乒乓者，末技也；其受失败之刺激而改打长胶，小事也，不值一提。然在人生的舞台上，改变一个人人生旅途的大刺激，正复不少也。

三十多年前，我一高中同学，考入大学习英语。读书期间，遇到父母和邻居打官司，而对方有权有势，官司败诉。受此刺激，他在业余时间，去法律系旁听，并报考法律研究生，硕士毕业后当了一名律师。如若无家中官司之刺激，他或许会走上另外一条完全不同之人生道路的。

十多年前，我所在部门一年轻人，竞聘部门副主任失败，认为是对她不公，于是愤而辞职，代理外省市一家英语辅导类报纸沪上之总发行，全力以赴去做，从无到有，后来又办起了网站，买有办公用房，聘用多名员工，事业渐渐做大。现在来看，假如当初她顺利当选部门副主任，时至今日，不过在体制内按部就班地升迁，怎能想象今日的这番事业呢？

巧的是，昨日朋友推荐《从专业律师到律所主任，他在不断突破中寻找价值》（刊“法嘉LAWPLUS”微信公众号）一文，写的是沪上某知名律所主任田庭峰律师的成长之路，其中有两次重大的人生刺激，促使了他成长为现在的他。

其父母在河南濮阳中原油田工作，“他和厂区里其他混小子一样度过了一段撒野疯玩的少年时光。直到1990年，15岁的田庭峰因病到医院打针，无意间看到了电视机里播放的亚运会开幕宣传片。成绩一向差得垫底的少年猛然萌生了一种近乎直觉的想法，'我觉得我也应该干一点有价值的事情’……（他）'一根筋’地扎进了学习里，用一年的时间疯狂恶补了此前的7年小学及初中教育。这让原本可能连技校都考不上的田庭峰顺利地考入了当地的中原石油学校”。

此后，“他用7年的时间拿到了全国自学考试法律专科和本科的毕业证，期间还顺利通过了全国律师资格考试”。

看过亚运会开幕式宣传片的混小子多了去了，然能因此而猛然觉醒，觉得自己应该干一点有价值的事情者，则少之又少耳。此种刺激，与其说来自外界，孰若说来自内心。然正是内心的这种觉醒，改变了他的人生方向。

他中专毕业后参加工作，成了一名车间主任，管理着近40名员工。“不久后他和当时公司一把手当众发生争执，职务被当场罢免。被免职后的田庭峰第一次经历了'职场冷暴力’，成了整个车间的透明人”。1998年3月，当他拿到律师资格证书后，便辞职去了中原油田律师事务所工作，自此踏上了专业律师的道路……

你完全可以想象，一个年轻气盛的车间主任，因和一把手发生争执，被当场撤职，此种打击，不可谓不重大矣，此种刺激，不可谓不强烈也。然他没有被打倒在地，而是凭着顽强之意志，与先前之准备，顺利转型。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假如没有此一刺激，他可能还走不到今天。所以，当他正式成为一名律师后，“请当时发生争执的原领导吃了一顿饭，感谢氯化橡胶厂对他的帮助”。

其实，类似因在职场遭受失败打击之刺激，而促使自己做出改变并取得成功的例子，身边就有不少，兹不一一列举了。人性莫不好逸恶劳。而外来之刺激，总是刺破那“逸”，而促使你去“劳”。当你劳烦、劳苦到一定程度，就又重新取得某种人生的安稳与平衡，上升到更高一层的逸了。

而这些刺激往往是不请自来的，没人会去喜欢它，招惹它，可只要你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一天，你就一天不能摆脱掉它，这便是人的命运，正所谓“愿意的人，命运领着走；不愿意的人，命运拖着走”（塞涅卡语）。我的同学、同事与田庭峰律师可谓是被命运领着走的幸运儿。然被命运拖着走的背运儿也正复不少哉。

打个不太恰当之比喻，人有时候就像站在拳击台上，非得接受挑战不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当你被对手一拳击倒时，裁判会在旁边读秒：“1，2，3，4……”如果你在裁判读到“10”之前站起来，就可继续投入比赛，否则便告失败。这重重一击，便是那刺激。

在此种重大刺激之下，有的人倒地不起，自此在失败的阴影中生活一辈子；也有的人艰难地站立起来了，选择了重新开始生活。我所喜爱的美国作家海明威有言“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是不可以被打败”，毁灭者，肉体被消灭是也；打败者，倒地不起，承认精神上之失败是也。海明威是个硬汉，到了最后，他宁可开枪自我毁灭，也不要被病痛所击败！

有些时候，遭受此人生重大打击者，很有可能是多数人所共同要面对的。比如我1980年参加高考时，当时的高考升学率是8%（一说4%），即便升至10%，100人中，也有90人要面对高考落榜之打击。记得高考时学校悬挂有一条标语“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一种准备是考上大学，毕业后分配工作；一种是落榜后，要么复读继续考大学，要么回家务农（当时大部分同学来自农村）。

当年我们村考入县中7人，最后就我一人考上大学，4名女同学先后嫁人；两名男同学，一人先后当过民办教师、铁厂会计，一人在省城卖菜。对于这些高考落榜的同学来说，面对如此重大之人生挫折，不能气馁，也不容你气馁，只能选择顽强地生活下去。眼前的路千万条，但真正能走通者，少之又少耳。

面对人生的种种打击，你可援引者往往少之又少耳，比如离婚，比如丧偶。即便是身边的亲人，往往也只能安慰一时，而不能永远陪伴在你身边。我认识一对父母，其爱女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深受各方好评，然不幸为疾病夺去生命。丧失爱女之后，他们夫妻终日以泪洗面，沉浸在悲痛之中而不能自拔，结果夫妻双双疾病缠身。我后来和他们失去联系，不知其近况如何了。

而全国的失独家庭正复不少。在人生渐渐步入老年之际，而痛失独子爱女，其悲痛可知也，其无助可知也。如何从此种打击下站立起来，是个重大的人生课题。

昨天是胡耀邦先生逝世32周年的日子，有人在朋友圈分享了时任央视文艺部主任邹友开惊闻噩耗而创作的《好大一棵树》：

头顶一个天/脚踏一方土/风雨中你昂起头/冰雪压不服/好大一棵树/任你狂风呼/绿叶中留下多少故事/有乐也有苦/欢乐你不笑/痛苦你不哭/撒给大地多少绿荫/那是爱的音符/风是你的歌/云是你脚步/无论白天和黑夜/都为人类造福/好大一棵树/绿色的祝福/你的胸怀在蓝天/深情藏沃土……

我反复收听此歌曲，不觉两眼湿润。如此拨动千万人心弦的歌声，又何尝不是刺激的产物呢？

二零二一年四月十六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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