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七日 | 走进鲁镇
雷声视角
第二日 走进鲁镇
去绍兴就去了柯岩,去柯岩就游了鉴湖,游鉴湖就到了鲁镇。
鲁镇,第一次知道这个地名,是在鲁迅的著名小说《孔乙己》里——“鲁镇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一文铜钱买一碗酒……”
伴着淡淡的“羼了水”的绍兴黄酒的香味,在孔乙己絮叨的“多乎哉?不多也”的言语声中,鲁镇,日渐为人们熟识起来。在鲁镇,人们不仅认识了孔乙己,也认识了祥林嫂、阿Q、鲁四老爷、九斤老太、假洋鬼子,还有小尼姑……
绍兴是鲁迅的故乡。在鲁迅全部25篇现代小说中,以绍兴为背景的就有11篇,而“鲁镇”在小说中出现的频率最高。在《孔乙已》、《明天》、《风波》、《社戏》、《祝福》、《故乡》、《狂人日记》等鲁迅作品里,连续出现鲁镇这个地名,而不朽著作《阿Q正传》中阿Q的生活地未庄,便是鲁镇的一个村子。
其实,绍兴历史上并无鲁镇。鲁镇是鲁迅在小说中虚构的地方,是鲁迅对故乡山水、对童年生活梦幻一般的眷恋。鲁迅与母亲和外婆关系甚密,母亲姓鲁,便是鲁迅特别喜欢用鲁镇作为小说背景的最主要原因。而绍兴城外的安桥头是鲁迅的外婆家,舅父家在皇甫庄,大姑妈居住在吴融,小姑妈居住在东关,在这些村镇里,都曾留下鲁迅孩童时期活泼的足迹。因此,鲁镇是鲁迅对东浦、樊江、东关、皇甫庄、安桥头等几个水乡小镇儿时记忆的一个艺术概括。它只是小说中的一个水乡小镇。但这个小镇,确实早就存在于鲁迅的心中,也通过鲁迅的小说,存活于千百万读者的心中。
鲁镇并非是一个与世隔绝、安居乐业的地方。鲁迅将喜怒哀乐、嘻笑怒骂溶入到这个美丽、古朴、繁华的水乡小镇之中。他塑造的人物在鲁镇奔走着、呼喊着、期待着……鲁迅笔下的鲁镇,寄存着他对现实社会的不满和否定,也寄托了鲁迅的社会理想。
绍兴以有鲁迅为傲,绍兴人十分酷爱鲁迅笔下的鲁镇。2003年,在小说故事的发生地,绍兴人在柯岩风景区兴建了乡村小镇式的主题公园——鲁镇,复活了鲁迅作品中的环境、人物以及风土人情。
“把鲁迅还给世人,还给世界。” 鲁迅之子周海婴对“鲁镇”赞赏有加。
去鲁镇需要乘船。
乘坐的是一只大船。或许这就是《社戏》里双喜拨前篙、阿发拨后篙的那种大船。
很快,想像被否定了,因为听到了发动机的轰鸣声。
船动波起,思绪泛起涟漪,努力搜寻鲁迅在《社戏》中描绘的情景:“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的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的向船尾跑去了……”
这水,这船,虽第一次接触,却并不陌生。当年,童年的鲁迅和一群伙伴儿,划着船从这儿经过,我仿佛听到了他们的欢声笑语,闻到了罗汉豆的清香;
这水,这船,几十年前就从我的记忆中划过,一直划过了许多年。今天,我也坐着船,从这片水域划过……
鲁镇入口,迎面是一座高大的石牌坊,绍兴方言叫“行牌”,上书“鲁镇”两字,是鲁迅先生的手迹。青条石铺砌的鲁镇广场,矗立着鲁迅的青石座像。先生双目如炬,烛照一切,沉思中似乎把灾难深重的中国介绍给大家——
“我冒着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进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从篷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不禁悲凉起来了!”
鲁迅虽然以优美的笔调回忆了童年的故乡生活,但却用很沉重的笔调写出了重返故乡的感受,旧社会中国农民的生活是多么的可悲,多么的沉重,鲁迅对新生活的渴望和信心充满在他作品的字里行间。
走进鲁镇,仿佛走进了历史,走进了鲁迅的小说,给人一种似幻似真的感觉,一种以心灵而去实地感受历史、体验历史的感觉。
鲁镇挺大,有一湖两河三街。湖为鉴湖,是越中名湖,绍兴人的“母亲湖”;鲁镇傍湖而建,两条小河自东而西横贯镇区,注入鉴湖;三条街道建筑幢幢,粉墙黛瓦,小桥流水,沿河民居,店铺林立,灯笼高悬,酒幡飘飘……让人仿佛走进旧时“人家尽枕河,楼台俯船楫”的水乡古镇。那静穆庄严的寺庙、千姿百态的石拱桥、古色古香的石板路、纵横交错的深水巷,绍兴的桥文化、石文化、水文化、酒文化、名士文化扑面而来,让人仿佛走进上世纪初绍兴水乡的风俗人情画卷之中。
弯弯曲曲的河岸两侧,大多是鲁迅笔下的建筑,豪华气派的鲁府、外土内洋的钱府、旧木板房的民宅、鲁家祠堂、奎文阁、阿Q调戏小尼姑的静修庵和阿Q栖身的土谷祠,一一呈现在眼前。在这些建筑中,鲁府、赵府、钱府最为显赫。鲁府是祥林嫂聊以寄身的“鲁四老爷”的宅第,赵府是《阿Q正传》中“赵太爷”的家,钱府则是《狂人日记》中“狂人”的住宅。
来鲁镇必进鲁府。鲁府是按照鲁迅小说《祝福》中鲁四老爷家的模样布置的。其间的台门斗、天井、甬道、大厅、花厅、书房、内宅、侧厢房,均是清末乡坤府第的模样设计。《祝福》中,祥林嫂两次来鲁府帮佣,讲阿毛被狼叼去的凄惨情景,在这里逼真地再现。鲁府内辟有鲁镇人像馆,生动展现了鲁迅笔下众多鲁镇人物和大户人家祝福、祭祖的盛大场面:斑驳甚至边沿有缺损的木制“真顺堂”旧匾,两边角落都打着“福”的印章,中堂是福、禄、寿三神画像,两旁是“玉宇澄清发万物,好雨知时萌千枝”的对联。两枝红烛,三牲福礼,都插着数枝檀香,还夹杂摆着玉如意和麒麟以示祥瑞,两侧是玫瑰和香水百合的绢花,映衬得精雕细刻的红木长台更加古旧。
当铺(质铺)给童年的鲁迅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他在《<呐喊>自序》中写道:“我有四年多,曾经常常,——几乎是每天,出入于质铺和药铺里,年纪可是忘却了,总之是药店的柜台正和我一样高,质铺的是比我高一倍,我从一倍高的柜台外送上衣服或首饰去,在悔蔑里接了钱,再到一样高的柜台上给我久病的父亲去买药。”
走进写着一个大大“當”字的利济当铺,仿佛看到了童年鲁迅的身影。廊柱上“有忧店可解,无钱物可当”的对联,看起来有些宽慰,其实并没有多少温馨的感觉。墙上那十五条《典当业规条》数说着多少年来人们对于当铺的复杂感情,质物之人为了解救燃眉之急而求助当铺,在悔蔑里承受利息盘剥和冷语白眼,把体面与尊严递进高高柜台上的木格子窗口。
走出当铺,心情沉重,远远又传来“阿毛啊,阿毛”的凄凉声音。循声望去,一位老妇人步履蹒跚,由远及近,散发,撑竿,提篮,残衣,喃喃絮语令人心碎——
“我只知道雪天是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只知道东山的狼吃人,没想到西山的狼也吃人……”
命运多舛的祥林嫂啊,让我再次沉浸在先生《祝福》中叙说的那风雨如磐的岁月中……
在“镇公所”大堂,上首案桌前端坐着“长衫人物”,两列支着水火棒的衙役。我看到了阿Q。此时,阿Q正伏在地上画圆圈。正像鲁迅先生描绘的那样:“阿Q伏下去,使尽了平生的力画圆圈。他生怕被人笑话,立志要画得圆……”
在咸亨酒店,我遇到了落魄的孔乙己。他正在柜台边“研究”着“茴”字的四种写法……
这一幕幕鲁迅小说的场景,不是舞台上演出的话剧,而是穿插在“鲁镇”游客身边的“活剧”。
在鲁镇,游客经常可以看到鲁迅笔下的阿Q、祥林嫂、孔乙己、假洋鬼子、鲁四老爷等人物出现在街头。游客多时,他们就扮演起自己的角色;游客少时,鲁四老爷就拿着个水烟盒四处游荡,阿Q就靠在牌门上歇息,祥林嫂在茶馆里喝茶,孔乙己坐在石桥上吸支香烟……
在鲁镇,一组组形象夸张、形态各异的街头群雕也颇引人注目,几十个故事人物铜像,讲述着一个个鲁迅小说中的故事:阿Q革命、阿Q挨打、阿Q调戏小 尼姑、抢亲……让人看到了鲁迅笔下那些人物的性格与命运,构成水乡鲁镇一道独特的风景。
沿着石板“老街”走去,毡帽店、越瓷店、豆腐店、锡铂店、古玩店、贡品店、油烛店、茶漆店、当铺和钱庄……那些现代都市已经没有了的老店而在鲁镇林立;酒家、饭庄中的黄酒、越菜、风味小吃香味扑鼻。此时此刻,脑子里全部被鲁迅小说里的故事和人物所占据,不由自主地把自己摆进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旧时绍兴,仿佛正在亲眼目睹着小说故事中所发生着的一切。
有桥可依,有水可嬉,有石可品,有酒可酌,有树可荫,有戏可听,有艺可观,有历史,有现代,有故事,有游乐……这就是鲁镇。在赞叹天水交融的自然美景中,在欣赏浓浓的水乡风情中,在回味厚重的民俗文化中,人们在续写着鲁迅梦寐以求却无法实现的一切……
啊!鲁镇,是鲁迅先生的精神家园,也是人们解读鲁迅先生的一把钥匙。
走进鲁镇,仿佛走近鲁迅;走进鲁镇,仿佛走进历史。
2011年9月17日于大都锦湖园
作者简介:
雷声,年逾花甲。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叶,开始文学创作和从事新闻工作,作品多次在全国获奖。1989年出版新闻学专著《新新闻体写作》一书,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周谷城为该书题写书名;1990年北京亚运会撰写的通讯《如烟的梦后,是黎明》,获得中国新闻奖一等奖,并被收入亚运文献集《亚运在北京》一书;1994年,撰写9集电视片《康居》,北京市委、市政府颁发荣誉证书予以表彰;2013年,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其大型摄影散文集《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