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玲君诗歌十首

灵璧植物园

一次清算,归来,不早不晚

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

适度的疲倦感

在灵璧植物园

现在,你和那些植物一起

此刻,你只想表达内心感受

完美无缺

仿佛一直在等待

你知道这等待

煎熬,夜空星光闪烁

而此时,你可以随意对话一株植物

只是藉着话语来缓解

陌生的熟悉

你已不试图拥有答案和名称

走过去,走过来

世界仍然一团神秘

你只是变得和它们更熟悉罢了

但你仍然可以仿效植物们

完美无缺,在每一个春天

枣树虚拟

囫囵吞下的东西,会

越长越高吗?有刺

有一个共同的童年,天空直而高

曾离你很近

最终远离

留下了果实。每日清晨

你咀嚼,那香醇粘滞

令它榨不出汁水

从而锁住了腹中甜蜜

古人说,大枣皮略带辛味,含金气

一种锋锐杀伐之气

来自树皮上,刀斧乒乓作响

昔年的惠赐

蓄意的施虐

枣儿才格外甜美,皆因

枣树虚空的漫舞腾挪

能量归能量

物质归物质

猎物

上午九点差五分,走过包河公园

小树林;十二点过五分

再走回来

这个时段,你把自己完全暴露

猎物一般,遵循

既有的路线,使自己更容易

被获取。作为安慰

不远处传来了噼啪声

黄嘴灰肚子,像麻雀,它们

在树林间,欢乐进食。春天

凭空多出来的景象,恍然,原来

是一群刚刚孵化的小喜鹊

已露出了小尾巴

只是很遗憾,你不是猎人

猎人会将猎物,引进陷阱

而不会忧虑。是因为忧虑

而成为猎物

抓住身边任何东西不放

在紧张和绝望中耗尽所能

飞机何时降落

一天、两天、许多天过去了,

依然没有飞机的消息。

在本世纪,

还有比这更荒诞的吗?

只有小女儿波澜不惊,

“这是乱世纪。”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

正在玩一种叫乱世纪的游戏,

“在乱世纪里,太阳

晚上落下,次日清晨并不一定

能够升起,寒冷无处不在,

一夜长过百年。”

“还有的时候,升起的太阳

并不是昨天的那一颗。”

“这不是坏事情。

真正令人恐怖的是,

昨天的、明天的和今天的,

三个太阳一起升起来了,

天地间就好像一个大火盆……”

“而好消息是,

无论多么严酷的环境,

生命种子依然会留存下来,

以等待下一个温暖的恒世纪。”

“那要等待多长时间呢?”我问。

“也许是一秒、一天,

也许是一年、一百年或者更久。”

哦,听到这里我得出结论:

“飞机是一枚种子,它的降落,

要等到下一个温暖的恒世纪。”

这时,耳边的声音变得不同:

“飞机固然没有降落,

你的小女儿她也远没有降生……”

出神的树

一棵出神的树依然是树。

四月,暖风吹,

树浆奔突,仿佛不受控制。

树冠一天窜升一个新高度。

它懵懂,需要更多的根须抓紧泥土,

才不至于飞离而去。

它的气味,会催眠

长在它绿荫下的小花草。

(小花草是无法抗拒入梦的)

出于本能,树仅剩的直觉,

只关心与高度有关的事物。

一些人从树下经过,

这让它莫名紧张,而绷紧了

它的树皮。

为了抵消这种紧张,

它们联合起来,织一张网

不只是泥土下的根须相互牵连

仔细观察,会发现

周围相当距离内的,同一树种的

树梢高度,都将维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空中仿佛存有准确的传递尺度

有时候,一部分树因为出神太久

而完全迷失了

特别是那些落叶植物,入梦更深

跑得更远——

它完全忘记了树本身

就像贪玩的孩子

暂时或者永久遗忘了它大地上的旧玩具

破壁者

你用整整一天,来丈量

自我和一堵墙壁的距离

有时用前额

有时用后背

而事实上,你只是自我的催眠师

只是用墙壁来

催眠自己

以使埋在时间深处的记忆

一点一滴,缓慢打开——

又是一年春草绿。风雨中

蒲公英,黄色的头状花蕾开了

那些白色小雨伞也将一一打开

它们也有

飘入墙壁或者成为其一部分的

渴望

这,需要借助艾草的辛香熏炙

以获得一堵墙壁

又一千年深度睡眠中的清明梦

是啊,假如没有梦以及

梦境中的神启

怎能得到万物本源中的实相呢

也许直到一缕灵魂的自我

甘愿被缚于优美的二维世界

犹如敦煌飞天壁画中的反弹琵琶

自我才终得悔悟

那是久已失传的

以退为进的远古技艺

“夜幕降临,遥远星空下,究竟

你要飞往哪里呢?”

“我只想成为我自己的破壁人。”

鸟族

仿佛害怕幽冥中的无形拘禁

他们在冬季凌晨四、五点钟,准时醒来

睁开眼睛,他们需要逃到外面

有树林或者水流的空地上

他们的作息基本上和鸟儿一致

习性上也颇为相似――

追逐新鲜空气

和第一缕阳光带来的抚慰欣喜

他们愿意相信“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在内心深处,他们已经把自己

划入鸟族,拥有鸟的灵魂

只除了缺少一对翅膀

他们时常目光空茫,望向高处

虽然天空经常灰蒙蒙,什么都没有

他们和这个地球上居住的其他人

无意间拉开了距离

他们心底清楚迟早必须离开

他们希望,最终可以用

鸟族的方式告别,无声无息

一如黎明来临繁星悄然隐去

好心的大叔

他从山上下来,挑担子进城,

一头挑着恐龙,一头挑着艾草。

他的好心,让他掌握不好平衡,

总是一会滑向这头,一会滑向那头。

在城门口,他于一脸茫然中接受了

哲学般的拷问: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

你要到哪里去?这时候,莫名的恐惧,

占了上风,他急忙脱身钻进一条巷子。

巷子窄小,

恐龙的饥饿巨大,他们无法穿过去。

好心的大叔灵光乍现,

只见他,不慌不忙地用艾草喂了恐龙,

恐龙于是变得很小,很小,

艾草的芳香一圈圈扩大。

他走着,欣喜地发现,早年

识字绘本上,那些图画的真实性

一一得到印证。恐龙也是食草动物。

“物质性是唯一的方法”。

太阳下,没有什么隐蔽和未知。

好心的大叔,他只是需要寻找和经验。

“你得藉由你不是的东西来界定

自己是什么”。穿城过乡,

于是他挑着担子继续前行。

轮回

我向万能的神祈求:救救我吧!

因为我在这里。因为我的人生

总是感到痛苦。请告诉我,这到底为什么?

“难道你仍没有忆起?”

而故事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

发生过了。就像一个剧本,无数次上演,

是的。是真的……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一次次地,我循着来路回到这里。

“良辰美景奈何天”。这里有如此熟悉的

陌生期待。这一次表现会有所不同吗?

这情景还将持续循环多久呢?虽然难以接受,

皆因灵魂已深深陷入,这大起大落的

悲欢剧情,结尾的悚然、悬疑

那难以操纵的分寸感,稍纵即逝。

的确,你热爱,分享这痛苦经验。这个层次的

神秘生活。大幕即将拉开,再次相遇前的

心灵战栗。“哦,很不幸,你热爱这一切!”

虫豸

打开抽屉的一瞬间

这些拥有小翅膀的虫豸,冲撞着

只是在提醒

彼此共同拥有的狭隘空间

黑暗里,待得足够久了

超过了生长所需的时间

现在是七月,盛夏季节

窗外有电闪划过,隐约的雷声

再一次证明

在这个被分享的世界

没有旁观者

亦没有亡灵

他们彻底地远离了大地的居所

以便去赶更遥远的路程

(以上诗歌刊发于《诗刊》《诗选刊》《诗潮》《扬子江》诗刊)


黄玲君 安徽宿州人。所学中药材专业,曾从事税务工作。诗人,安徽省文学院签约作家。著有诗歌作品集《微蓝》等。现居于合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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