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起爱,你会想起谁?
一大早,母亲就打电话来,说是初八了,要记得煮面条吃,要记得放“水龟叶”(雷州半岛的一种野菜)在里面一起煮。我连说,好的,好的,她才放下电话。要不是她提醒,我都不知道已是农历四月初八了。放下电话的时候,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四月初八吃饼汤、吃面条的情景,想起了在一些节气里,母亲为我们做的食物,以及藏在里面的爱。
小时候,我和妹妹一到夏天就会长痱子,甚至会长一些流脓的疮在额头或者脑袋上,疼痛难耐,颇受折磨。母亲说,这是体内热毒导致的。她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方子,清明节那天,她到集市上买回了两只青蟹和一些生地。她用刀撬开青蟹的壳,把切片洗干净的生地塞进青蟹的壳里,再用一条苇草把青蟹的壳绑好,放进一只大碗里蒸。蒸好的青蟹变成了赤红色,她把塞在里面的生地挑了出来,让我们先喝汤,再吃蟹肉。汤的味道甘中带苦,我们不肯喝,但在母亲的“威逼”之下,我们只好喝光了。我和妹妹连续吃了三只青蟹,从那个夏天开始,我们就不再长那些令人难受的东西了。母亲看到有效,就每年在清明节那天蒸青蟹给我们吃。有时候买不到青蟹,她就用瘦肉、生地和冰糖煮汤给我们喝。
农历四月初八的早上,母亲会煮面条给我们吃,面条里还有从田野里采来的鲜嫩的“水龟叶”。她为我们每人舀了一大碗。她说,快吃,吃了这碗面条,肚子里就没有蛔虫了,以后肚子就不会疼了。每次都是看着我们把面条吃完,她才满意。有时候,我不肯吃,她就软声细语地哄我:“快吃,吃了面条,肚子就不会疼的,才会长命百岁……”
五月初一是我们这里的五月节,也是妈妈最紧张的日子。她一大早就到老井边摘来了艾叶,分别插在神龛上和每个门口的门楣上,点燃香火之后,叫我们起床洗脸。洗脸水是用艾叶烫好的,呈淡绿色。她用我们的毛巾浸泡在艾叶水里,依次给我们洗眼睛、洗耳朵,还在嘴里念着什么。她说,五月初一用艾叶洗了眼睛和耳朵,眼睛就会更亮,耳朵会更利,读书才聪明。还叮嘱我们天黑了,赶快回家,不然的话会被钟馗大人抓走的。在我们这里流传着一个故事,说是这天,钟馗大人会出来抓小鬼,如果抓不到就会抓小孩。所以,她很紧张。我们以此来笑话她,但还是听她的话,天黑就回家。
每年春季插秧的时候,母亲在田垄之间的水沟里插种一些糯米稻的秧苗,收割时,可以收获半袋或一袋的糯谷。她会收藏起来,做年糕或者为我们包粽子。
端午节,母亲和我们一起包粽子。她在田野边割了一扎野菠萝的叶子,小心地撕去叶子两边和中间的刺。她的手很巧,四张长长的叶片在她的手里翻弄着,不一会就织出了“笔架”、“枕头”、“母鸭”等形状的粽子包。粽子包留着一个小口来装米和馅料。
包粽子之前,母亲认真地淘洗糯米。她慢慢地摩洗着米粒,小心地拣出米中的杂质。她双手捧起米,掬水涟涟,双手像贝壳一样,晶莹的糯米像珍珠一样回到贝壳里。白色的有着细小泡沫的洗米水在米粒和母亲的双手上漾来漾去,像海水不断冲上沙滩。看见她洗得这么用心和好玩,我也忍不住把手也伸进去。她说:“手上都是土,先去洗洗。”把手洗了一遍之后,就和母亲在盆里洗米了。我像捞小鱼一样,捞起一把一把米,又放进水里,还捞起了母亲的手。
米洗好之后,我们把糯米塞进粽子包里,喜欢咸味就塞萝卜干,喜欢甜味就塞红枣。一起煮的还有青皮鸭蛋和鸡蛋,它们的气味和野菠萝叶子的清香渗进叶子包裹着的每一粒米里,和着萝卜干的香味、红枣的香甜,令人垂涎欲滴。我们又用野菠萝叶做带子系在粽子的两边,这样就可以像挎包一样把粽子挂在脖子上了。我们挎着粽子在村子里玩或者到山坡上去撒野,肚子饿了,才解开野菠萝叶片吃粽子。那清香糯软的米饭,我们舍不得丢掉一粒,小舌头还小心地把野菠萝叶上的米粒一粒一粒地添干净。
对于冬至节,我印象最深的是番姜饭。番姜属于热补的东西,在冬至节里吃最恰当了。外婆家种了很多番姜,母亲去看望外婆的时候,带回不少番姜的叶子。她把这些叶子一片一片地洗干净,剁碎,热锅之后,放了猪油,然后爆炒,那香味像顽皮的小兽直往鼻子里冲。我们姐妹几个紧围在灶台边,看那绿色的叶末在大锅里随着母亲挥舞的锅铲翻腾。叶末炒好之后,母亲就把米下锅一起炒,大米的白混着叶末的绿,一清二白,煞是好看。炒了一阵,母亲要放水煮饭了。这个步骤很关键,水放多了,饭煮烂了不好吃;水放少了,煮的饭坚硬,难以下咽。母亲是会煮饭的人,她每次炒的番姜饭不软也不硬,恰到好处。这就怪不得我们每次都是狼吐虎咽,像几天没有吃过饭一样,真的是唇齿留香,令人难忘。吃了母亲炒的番姜饭,到外面吃那些炒饭,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也许少的就是一份妈妈的味道吧。
现在,母亲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时不时要看医生。而今,我也做了母亲,也学习着怎么去做一个好母亲。我敬佩和感谢母亲的是,她记得一个个古老的节气,保留着世代相传的习惯,保留着敬畏生命的朴素愿望。她用心地在节气里加入爱的滋养,加入对家庭的守护,呵护着孩子们的成长。这就是一个母亲最深情的付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