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不只是赤裸物欲的爱情,更是一场治愈童年的情欲悲歌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叶芝
1983年,或者还要往前挪挪,垂垂老矣却依然极具魅力的玛格丽特·杜拉斯,正看着心爱的生活伴侣,和她相隔39个岁月的杨·安德烈亚,在打字机上跟着她的叙说敲敲打打。
这是他们共同在为即将要出版一本有关于杜拉斯自己生活的影集写说明,但唯独那幅'即在渡船上渡河'的图片显得极为突兀,似平常到生活中处处可见的画面,却被放置在影集的最中心,那个'最重要'的人生位置一样。
最后的情人
年轻的伴侣望着杜拉斯,平静如水的眼中,有着异样的情绪,他说:
'我们的相遇不是宿命,不是孽缘,是致命的激情溺水时的最后一块浮木,叫人无法割舍。
松手是天堂,拉紧是煎熬,我们一路磕磕绊绊走过16个春秋。
如您所言,我们的喜欢,是多了不起的事情。'
于是在1983年,杜拉斯写下并发表了这本有着自传回忆性质的《情人》,当年热销达420万册,被翻译成了42国语言,并于第二年被冠以法国'最高'龚古尔文学奖的桂冠。
或许,大多数人都是从这段话开始认识她的: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
'我认识你,我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
但我不是,我是从同名电影《情人》开始的。
那一年,刚刚开始的GY在细碎而漫长的巴士摇晃中,似一开始就厌烦了,直到在西贡休整等待过境的一个午后,百无聊赖之下,学着那里被养地滋润的大男人们,沿着河畔,随便钻进一个屋檐下的咖啡摊。
点一杯慢悠悠的滴漏黑咖啡,涣散的眼不再聚焦,只是情不自禁地竖起耳朵,细细品味那些偶尔蹦出来的几句拼凑的八卦,偶然抬头就看见了小黑框里的梁家辉,白衣白裤的翩翩富家少爷,在《情人》里雅痞地'爱'起一个十五岁半的白人少女。
是的,从一开始《情人》给我的感觉就是一段没有结果,或者说'畸恋'而已,只不过放到一个有着东方风情的地域里,带着一丝不寻常的属于那个年代避无可避的身份'歧视'味道,却依然无疾而终的无力'爱情'故事罢了。
直到开始阅读杜拉斯笔下的《情人》开始,那种似混乱不堪,随意挥洒着被肆意'破坏'的时间线和空间线的'合理'文字,居然看起来是那么一头雾水,却诡异地被吸引,深入其中一探究竟。
杜拉斯说《情人》这本书:
'大部分是由过去已经说过的话组成的......
是一本由不得自己写出而又舍我而去的书,它离开我的双手被送出去,此后就是它了。'
是的,或许正是如此,尽管《情人》的评价一直处在危险的两极:
要么极爱,爱它的纯粹和直白,爱它其中蕴含的丰富情感、力量和激情;
要么不屑,诟病它的自恋,种族歧视,以及傲慢的高高在上的扭曲呈现视角。
或许还有无感者,但那只在于摇摆在性感的'爱情'文字,与其中透出的所谓'价值观正确'的矛盾间,但于一个日近黄昏的老者来说,或许这一切都不再重要,因为那就是她的'真实'回忆的拼凑罢了。
只需呈现,谁管生前身后......
白人少女和华人少爷的'爱'
是爱情,又不是爱情的一段时光
那年,法国人们满怀浪漫的'淘金'梦,来到印度支那嘉定市(后来的越南西贡)定居生活,一对白人夫妇在1914年的困顿交加中,生下了'多余'的女儿杜拉斯。
七年后,那个丈夫,杜拉斯的教师父亲,就在不适应的恶劣环境中郁郁而终,此后贫穷困苦加倍侵袭着这个与当地格格不入的'高贵'白人家庭。
直到杜拉斯长到十五岁半的时候,在那个渡河的渡船上,遇见了她生命中的第一个情人,三十岁的华人少爷。
而在《情人》里,那个15岁的白人少女,也是在渡船上,遇到了一个华人少爷,只不过这次,她戴着平檐男帽,玫瑰木色的有黑色宽饰带的呢帽,有意识地用自己引诱着他,一支烟递过来的隐晦推拉暧昧时间,他微微颤抖着,却让她如此自然地成了他的情人。
可这段'诡异'之处在于,一个而立之年的成熟男人,居然会被一个只有15岁的少女就这么撩拨地似手足无措?
很多人会认为这一段是杜拉斯的自恋,是那个年代里属于'高贵'的白人的自傲,可是这是日暮之年的杜拉斯在进行的回忆拼凑呢。
于是放置在此时少女心中的灵魂,就是那个现实的杜拉斯,她苍老灵魂入住到少女之心,尽显'自我认知'的回忆的矛盾魅力。
他看着她:
'伫立在泥泞的河水的闪光之中,在渡船的甲板上孤零零一个人,臂肘支在船舷上。那顶浅红色的男帽形成这里的全部景色,是这里唯一仅有的色彩。'
就这样,似冥冥中的牵引,他局促地搭讪,她'苍老'而平静地应对,淡漠的表情,好似在俯瞰着检视着这个可能会改变她命运的男人。
很显然,不管是杜拉斯自己身影的投射,亦或在回忆里她就是如此。
总之,此时的少女,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比如改变,懵懂情爱,以及欲望的强烈需求。
于是当年的杜拉斯跟着他走了,而《情人》里的少女自己钻入了他的车,就像杜拉斯理直气壮地说着:'如果我不是一个作家,会是一个妓女'。
可是,就在少女真正坐在那软弹,带着皮革异味的坐垫上之时,男人的手与她的手在若近若离地勾勾时,车门关上,一股忽如其来的无力悲呛感,开始袭击她全部的身与心。
就这样,被接下来的后半句:'但发生一次爱情故事比上床四十五次更加重要、更有意义。'成为了杜拉斯的真实故事的完全赤裸展现。
杜拉斯说《情人》:
'里面每件事都是真的:服装、我母亲的愤怒、她让我们咽下去的淡而无味的食物、中国情人的豪华房车。'
或许,在她看来这是一次'爱情'故事的直白描绘,但于我而言,却像是一股试图用冷漠的笔调和绝望而扭曲的文字压抑的激情而强烈的火热感情。
是爱情?又不只是爱情的一段时光?
还记得王小波曾写过关于《情人》的一篇独到见解,他总觉得读过之后,就算知道了现代小说的艺术,这是一种在'自由'结构上文学修养感官上的完美,是一种属于'最好'的文学艺术感受。
那么,或许于杜拉斯而言,她笔下《情人》的故事,除了两颗'注定'相爱的心之外,更多的是一种相互依靠的取暖,试图驱逐孤独的情不自禁。
'他说他是孤独一个人,就孤零零一个人,再就是对她的爱,这真是冷酷无情的是。她对他说:她也是孤独一个人。还有什么,她没有讲。'
在故事里:
他是爱她的,却从未真正地了解她的全部;
她也是爱他的,然而只是喜欢'爱'的感觉而已。
五十年的回忆,或许残破,但感觉始终被铭记着,说到底,杜拉斯也好,少女也好,她爱的始终只是'爱情'而已,不是他,不是他的身体带来的欲望、地位和金钱,只是'爱'的感觉。
所以,拼凑后的《情人》,那个他面带忧愁地对她说:
'你爱的是爱情,我早就知道。'
生而向死的童年,需要一生治愈
那些年'我'经历过的种种
虽然这个故事取名叫《情人》,但正如杜拉斯的访谈一样,服装、母亲的愤怒、食物和物件都是构成这个故事的一部分,甚至是大部分的'世界'。
其实不用仔细地看杜拉斯种种的'控诉',只需要设身处地地想象就好,一个怀揣着'发财梦'的女人,如愿以偿地来到梦想之地,却发现言不符实,但又没办法改变,只好忍受。
此后多年孩子一个一个地生,丈夫早早地死,微薄的薪资如何养育一个'大家'?
何况本身的局限与不怎么好的脾气?
于是,愤怒,母亲的愤怒就这么被深深地烙印在杜拉斯的整个童年。
有一句话说:'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虽然显得有些取巧,但套用在杜拉斯的一生中,多多少少成为被印证的未来。
这本《情人》几乎可以算是一生的'最后回忆',她反复地撕开过往曾经的那些或美好,或浪漫,或痛苦,或悲伤,甚至羞耻到深深埋葬,不愿意表露在外的回忆。
所以于杜拉斯来说,其实在《情人》的故事里,她并不想真正地去呐喊什么所谓'有意义,有价值'的东西,而是'只是写作',无关'道德范围'的讨论。
什么女权的抗争,反叛的姿态,以及被后世诟病的种种歧视、不堪、赤裸的情欲和自恋等等,都成为'无所谓的事',或许她努力拼凑这个故事,只是想为自己不幸的童年,提供一处可以治愈的应许之地。
如何治愈?
或许就是让文字直白而克制地完整展现吧,就像《情人》里充斥的'扭曲感':
白人即使贫穷,也要维持所谓'贵人'的风范,羞耻心是没有挨过饿和再穷也要雇仆役的摆架子;
白人即使被'展览',也是'那个XX'学校小心尊奉的骄傲;
'我'即使因为要钱,要被爱,要改善家里的生活而当他的情人,也是'高高在上'的,因为我是白人,他不是。
任性、骄傲和带着歧视的傲慢,不避讳地充斥着这个故事的所有角落,但在杜拉斯的眼中,或许只有如此不顾羞耻地全部展现,才能毫无负担地让自己回到那个无法改变,但可以试图理解的童年里,尝试用回忆治愈现在的自己。
即使很危险,但至少'或许'可行。
因为杜拉斯的一生,其实大多数时间都是活在不确定里的,生活的真实对她来说是不确定的,甚随时会去质疑:'我生命的历史并不存在。那是不存在的,没有的。并没有什么中心,也没有什么道路、线索......什么人也没有。'
最后她在《情人》里留下治愈的希冀:
'我自以为我在写作,但事实上我从来就不曾写过,我以为在爱,但我从来也不曾爱过,我什么也没有做,不过是站在那紧闭的门前等待罢了。'
生而向死的童年,需要一生治愈
写在最后:
很久没有看过如此直白而通透的故事了,虽然显得略微凌乱,但真实存在于我们脑海中的回忆不正是如此?
有意思的是,她居然真的这么写出来了。
相信我,《情人》值得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