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丧乱帖》解析，全是满满的干货！
走进书法展厅，扫一眼展品，进入视野的就是一幅幅书法作品的章法。整幅对应章法，装裱后的画芯就是章法管辖的范围。章法成为书法作品的第一印象，越来越受到关注。
在中小学书法教师培训班上，学员最关心的是如何写书法作品。自己先学，然后教学生。我作教学示范是：确定款式，选择诗文，盘算字数，然后尝试叠宣纸，分行分格。实际上，这就是在处理章法了。
不要把章法弄得很神秘，就像武汉早点的米面粑有两层，底下贴锅烤的硬层就是书面语，上面水汽蒸的软层才是书法章法。章法有两层，书面语的文体章法和书法的艺术章法，不可分割。
南齐刘勰《文心雕龙·章句篇》，讲文体的字句篇章很精到，就好像在讲书法的章法。古代的书面语大抵都是手写眼看，没有现在高科技的印刷，文人都知道文本章法。隋朝释智果《心成颂》最早讲书法的章法，只说“覃精一字”“统视连行”。
现代的书法美学有责任，一手拿着整幅书法作品，一手拿着内容、形式“二分法”的解剖刀，一刀切下去，整幅就分割成两片，整幅的“章法”为“形式”，整幅的内容为“意境”“意蕴”或“内涵”。大形式要管小形式，章法下面就有了“用笔（笔法）”“结构（结字）”。三个“形式”加一个“内容”，就成为书法审美的“四看”模式。这个“四看”看起来很齐整，非常流行，但漏洞百出，整幅的形式“章法”能够直接表现精气神吗？不看书面语，哪有书法的章法？
话说回来，内容、形式“二分法”是文艺美学的基本方法，用于所有文艺门类，笔者做书学研究也经常使用，但坚持从书法艺术的实际出发，特别关注书法本体与“二分法”的融合。“二分法”只能切字势、字组，不能切整幅，整幅是字势、字组的集合。这涉及书法美学的核心。在教学示范叠宣纸的同时，还得讲一讲书法审美的道理。
以上是讲“章法”的理论，下面就讲“章法”的具体实例。
图1
东晋王羲之《丧乱帖》（图1），据中日专家研究成果，这件书信手迹可能是王羲之未寄出的尺牍草稿；唐代摹拓技术非常精湛，在双钩的轮廓线内不是点块般地填墨，而是描线，“许多细微如头发丝般的线条重合组成”；特别忠实原作，连原作中的“触笔”“虫蛀痕迹”都如实填墨，王羲之用纸原有纵向的折叠痕，笔锋碰触折叠痕，笔画墨迹就有变化，像第四行“当”字右上方的两个阙笔（图2）。
图2
这里补充一个细节，第一行最下“之极”（图3）二字右方空白处，隐约可见“亻”旁、“木”旁的笔迹插入原作的字行里，这是“僧权”二字残迹，“徐僧权”的押署，徐是南朝梁代朝廷秘府的图书装裱专家。笔者根据梁代书学文献作过考证，他的押署可能是监制摹拓本“出装书”，理由是梁武帝酷爱墨宝，不在字里行间题字搞破坏，《丧乱帖》是摹拓本的摹拓本。所以，《丧乱帖》作为王羲之行草书法的经典，可信度非常高。
图3
这件摹拓本篇幅不大，8行62个字，整体接近于正方形，是王羲之尺牍书法的典型样式，可以作为章法分析的典型样本。
第一个图示（图4），是讲字势形状的大小，红线圈表示字势较大，黄线圈表示字势小，没有画圈的在大小之间。
图4
第二个图示（图5），是讲字势形状的长扁，红线圈表示字势竖长，黄线圈表示字势横扁，没有画圈的在长扁之间。
图5
第三个图示（图6），是讲字势分量的轻重，红线圈表示字势分量重，黄线圈表示字势分量轻，没有画圈的在轻重之间。
图6
第四个图示（图7），是讲字势、字组，红线圈表示连笔字组，蓝线圈表示造型字组，没有画圈是指笔势。
图7
第五个图示（图8），是讲字势态势、字组态势的平险，纵向红线表示字势、字组重心下垂而落在水平线上左右平衡的姿态。
图8
第六个图示（图9），是讲字势之间、字行之间的疏密，红线圈内就是疏旷，红线圈外是茂密。
图9
这六个图示，是《丧乱帖》我们一眼扫过去整幅章法显现的模样。在书法展厅里，也是这样打量整幅书法作品的。看章法应该首先看大势，看大格局。这可以叫静态章法，也可以从中看动态章法。
怎样看动态章法？又有第一字行、第二字行的动态章法的图示（图10）。遵循王羲之笔下的笔顺、字序、行序看书写流程，红线所示是笔势连字势、笔势或体势连字组，蓝线所示是重心下垂线。从这两行去感受积字（字组）成行、积行成章中的心灵之起伏跌宕。
图10
整幅章法是静态章法和动态章法的混合，观者有很大的自由度，许多细微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应该言传的基本规则：积字（字组）成行、积行成章之所积，是完整的汉字意象，字势、字组表现的精气神。这种精气神之所积，主导倾向成为整幅作品的风格，也就是内容。
艺术章法的审美就是品味米面粑的两层，味道在软层，硬层也经过了咀嚼，但往往没有明显的感觉。与米面粑不同，章法不是整块，而是一小块块的字势（字组）的集合。动态章法有三种方式：一是串珠（字势）式，二是串璧（字组）式，三是串珠璧式。对照《丧乱帖》，第二行没有连笔字组，也可以用串珠式；第八行用串璧式，其余六个字行都是串珠璧式。
笔者《书法学习心理学》，在探究这三种方式之前，引用了瑞士心理学家皮亚杰《儿童心理学》中译本中的一个观点：成年人的观察与儿童不同，是以一定的策略指导探究活动，凭借注视点的移动能获得最大量的信息和最少量的耗损。意在说明这三种方式可以作为观赏字行动态章法的“策略指导”。本文提供的《丧乱帖》的章法图示，不妨也可算作是“策略指导”的图示，借此达到审美信息“最少量的耗损”，而“最大量的获得”，恐怕要靠观者的书法实践经验了。
“章”的本义是讲乐章，《说文解字》曰：“乐竟为一章。从'音’从'十’。”后来扩展到文章、文学，所谓“章句”“章节”“篇章”之类。再扩展到书法，就是“艺术章法”。这里面的共同点，就是时间的流动。绘画讲究整幅的构图，也就是谢赫“六法”之第五法的“经营位置”。在大美术的文化背景中，展厅中悬挂的书法作品，整幅章法越来越“经营位置”了，与书法本体渐行渐远。书法艺术应该进展厅，面对社会公众，更要“飞入寻常百姓家”。书法是抽象艺术，王羲之的《丧乱帖》，可以成为我们美好生活的一种精神食粮。（原标题为“以《丧乱帖》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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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欧阳媛 蒙言
见习丨游婧
供稿丨2018《书法报》第3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