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豆沫

□宁 雨

矮条桌，大板凳，粗瓷老碗外沿一圈蓝釉。叫一碗滚烫的豆沫，两手捧着不停倒腾着碗的方向，喝一口，再喝一口，边喝边看路边的风景。这样看看喝喝，特踏实、特香甜。

卖豆沫的人说，他是邯郸峰峰矿区人，家乡的豆沫好吃又地道，配烧饼、馃子，都好。没有烧饼、馃子，就两个玉茭饼子，外加一碟糖蒜、韭菜花，也不错。豆沫可是好东西，过去女人坐月子，才能喝上一碗。

一碗好豆沫，半透明，乳黄色，里边稀溜溜泡着花生豆、黄豆碎、海带丝、绿菜叶、红萝卜丝和小粉条，热气袅袅，扑入鼻孔，含着熨帖的香气。筷笼旁边碟子里有芝麻盐，随便加。店主人这么说，大家却替他小气起来，只取一点点，顺着碗边撒进去。豆沫菜蔬的醇香遇到芝麻盐的浓香，真个是一加一大于二，简直让人按捺不住。

熬豆沫是个不省心的活计。前一天晚上炒了茴香籽、八角，水发了黄豆、粉条，择选了小米，洗净了海带。五更起床，凉水泡小米一小时，煮好花生豆，备好红绿菜丝。拐子小石磨，泡好的小米掺上茴香籽和八角打成米浆，黄豆剁碎。起锅烧水至翻小花，黄豆碎、细粉条、花生豆、海带、红绿菜依软硬次第下锅。将熟，米浆兑水，入锅同熬，边熬边用手勺搅动，二十来分钟方好。豆沫中放的花生米，要选沙土地出产的，香、糯、透灵。

某次去邯郸公干，入住宾馆，这家的豆沫，好看，也好喝。盛在大不锈钢桶里，跟玉米粥、南瓜粥、皮蛋粥并排放着。盛豆沫的大桶旁边，还特地备了小碟芝麻盐。看当地朋友喝得香，我也禁不住诱惑，来了两碗。这碗秀气，白瓷，薄而透，也是邯郸本地出产。小碗喝豆沫，配有羮匙，但我不用。我坚持两手捧着转圈喝，心里一派欢愉。

跟豆沫差不多的另一种小吃，叫菜豆腐，也称豆腐子、小豆腐，邢台的清河、南宫都有。有一年，我到清河采访，每天早饭只喝菜豆腐。一桌一盆，我不喝得勺子碰盆底不罢休。做菜豆腐的菜，是老干菜。发泡好，切细丝，素油炒透，水发黄豆跟熟花生豆、核桃仁一起用石磨打碎，弄成小米大小颗粒。黄豆末儿、小米、老干菜加盐同煮，熟了就是菜豆腐。菜豆腐的工艺比豆沫更粗粝，但两者用料差不多，都是就地取材的庄稼饭。

邯郸、邢台一带产粟，也产菽。以小米和黄豆作为主料来吃，有历史。宾馆斜对过，是邯郸博物馆。博物馆再往北走，有丛台公园，东门就开在中华大街上。丛台，也称武灵丛台，相传为赵武灵王时期所建，是为观看军事操演而建的。朋友说，古赵王城就埋藏在地下深处。我常想，如果这里不是富产金灿灿的小米和大豆，赵武灵王搞胡服骑射的底气怕就差多了。这么说起来，这一带的历史，着实离不开一碗好豆沫。

不管历史多么悠久，豆沫毕竟是一种亲民的吃食。品尝豆沫最好的方式，恐怕还是坐在街边小店，两手捧着粗瓷老碗热豆沫，不住地倒腾着碗的方向，喝一口，再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