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硕的雅玩——集字联

作者：吴有斐 日期：2021-05-20

吴有斐

在刚刚落幕的《金石力·草木心——吴昌硕与上海》大展上，有数副集字对联非常耐人玩味。

对联，是中国独特的一种文学形式。除了上下联字数相等，平仄相合，词性相对，音韵相应，好的对联还需讲究诗词般的精练、散文般的潇洒，是雅俗共赏的奇妙结合。而吴昌硕先生挥写的集字联，更是在掌握前人各体书法的基础上，凭借几十年的学养积累，精心选词重组，自行创新的杰作。从中国文字演进角度来看，这些对联有金文的、石鼓文的、汉隶的、魏碑的……

金文，亦称钟鼎文，相传西周时期在青铜器上凿刻或浇铸的文字。后以拓本传世。吴昌硕先生最钟情于西周晚期的“散字盘”铭文，其醇厚雄强，貌拙气酣，共19行357个字。他反复临习，领会其体势笔意，将其郁勃遒劲的气息参之于猎碣文字书写之中，自出新意。

石鼓文，是先秦时期刻在似鼓状的十个石柱上的四言诗，也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刻石文字。据记载，这些文字是先秦君王出游打猎的记录，故亦称“猎碣”。原应有718字，到明代天一阁藏拓本仅462字，其中还有不少反复出现的文字。石鼓文相比金文规范、严正，是从金文向小篆发展过渡时期的书体。其笔力强劲在石刻中极为突出。吴昌硕先生在43岁时，喜得“北宋石鼓文精拓本”，爱不释手，自云“余学篆好临《石鼓》，数十载从事于此，一日有一日之境界”。自创了线条方圆并举、刚柔相济，气势朴茂又内敛敦实的“缶体”风貌。

缶翁正是在数十年浸沉于“一金一石”两拓本的研修中，悟出了“金石合力”的真髓。无论在篆刻方面，还是在书法、绘画领域，他皆独树一帜，他人难以匹敌。

吴昌硕先生60岁时，应好友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篆刻名家叶舟先生之请，书写了金文五言联“豆新襄散鬲，柳绿掠边墙”。十个选自“散字盘”的金文，笔势苍劲，气度厚拙，竟然呈现类似西洋油画般的一幅画面：刚摘下的新豆荚，洒落在青铜斑驳的散字盘内；柳树的嫩绿垂条，在春风中轻轻掠过古老的城墙……清新的色彩对比，一静一动的画面安置，使得千年古物重生，萌发出青春的气息。

       “小雨高原乐棕马，余阳古囿来鸣禽”是吴昌硕先生83岁时的石鼓文集字联，文句古雅，笔力遒劲。上联意为“高原上细雨洒落，棕色的骏马在欢快地奔驰”，下联意为“夕阳的余晖笼罩，年久的林圃里一群群鸟儿鸣叫着飞来栖息”，欢跃的画面与诗般的意境在这里相遇。他的忘年至交王一亭先生钦佩至极，特在此联上书写了跋文：“猎碣参以琅邪碑，笔力飞动蟠虬螭，秦汉而下数百辈，缶翁气概谁侔之。”感慨他83岁时的腕力，在圆熟凝练的石鼓文笔意中，竟能渗入北碑强健的精气神，文采和笔墨皆令人俯首拜服。

 “奉爵称寿，雅歌吹笙”是吴昌硕先生80岁那年春节挥写的隶书四言集字联。此联的上款写着“癸亥新春集史晨碑字于禅甓轩”。史晨碑是东汉著名的碑刻，全碑隶体文字，蚕头雁尾，一波三折，字形扁扁的。到了吴昌硕先生笔下，虽上下联八字全摘选自史晨碑，组成“捧着酒杯，祝你长寿；吹笙放歌，贺君高升”的吉祥联，可字形拉长端方了，笔画横平竖直了，笔墨浑厚劲健，似篆又似碑。联句则雅俗共赏，真正自创的“缶体”！

这些吴昌硕先生的笔墨雅玩，看似文字游戏，实为推陈出新。激活了沉睡的古文字，延续了千年古文脉，开创了笔墨形意新画面。这需气魄，更需功力。此类“集字联”虽仅为缶翁艺术创作大树上的一枝一叶，却正是其“古人为宾我为主”“自我作古空群雄”艺术主张的生动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