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大
胡老大
刘述涛
“胡老大、胡老大”的好多人喊,有些人一听,还以为胡老大是我们供销社的老大。可却没有人喊胡老大为胡主任,这才知道胡老大只不过是我们供销社食堂里的一名伙夫。
喊他胡老大,那是因为他是家中的老大,又姓胡,这才有了胡老大这么一个名字。至于他的真名叫什么,没有人理会。俗话说,有就老大戳,冇就老大饿。老大是一个家庭里的顶梁柱。父母在,父母说了算,父母不在,老大说了算。胡老大命苦,十七岁时,父母一前一后撒手而去,留下弟妹七个,他是老大,又是父母。等到我们供销社做伙夫时,他才给最小的弟弟成了婚。
在胡老大来我们食堂之前,我们食堂请过一位姓张的做饭做菜。这姓张的是我们主任的母舅。人说,母舅老俵高三级,他饭菜做得不怎么样,还动不动把自己也当成主任。对我们这些小年轻,左看不顺眼,右看不中看。特别是打菜,下米的时候,就故意勺子倾斜,米少下。
那时候,我们供销社的门市部都承包出去,但化肥农药还在自己手里,而且属于市场没有放开的垄断时期。自然是一年到头,有了化肥农药这两项,供销社就不愁开不了支,发不出奖金。但奖金是不敢多发,怕有人眼红,花八分钱邮票去举报。
在那年月,好多事情都不规范,恰饱饭没事干的人多。上级主管单位一见有信举报,立刻就会像打了鸡血一样,派个监察组,查你三个月,就算是查不出问题,也要脱你一层皮。所以,我们主任说了,不惹那骚事,还是少恰盐少喝水。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就在伙食里面弥补,一个人一餐三毛钱,超出的部分供销社垫。三毛钱,可以吃到三两米饭,一荤一素一汤,在那个年月,可是很好的待遇。所以,我们这些供销社的员工吃了擦干净嘴巴都说,还是我们供销社好,不但能吃饱,还让我们能吃好。
可是,自从这位做事偷奸耍滑,挑筋割卵的姓张的来之后,我们的伙食每况日下,而买菜买米的钱,却是与日俱增。谁都知道姓张的买菜买米捞了油水,肥了自己。可他是主任的亲戚,又不好拿他怎么样。
但我们主任却是一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才不管你什么母舅不母舅,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要开刀。他同我们出纳说,我养一只狗,它还懂得感恩。我把他领来,他还挖我墙角,这样的人,我留着做什么?你去,找他的证据,找到,我就开他!出纳就同一老卖米给姓张的人串通好了。
这天,姓张的拿着买米的发票来报账,出纳就说,你这账不对!姓张的就大喊大叫,还朝天发誓,说恰了冤枉,就要黄肿大肚,死崽死孙。出纳说,你不用发誓,这样的誓你要站到上屋头,点着线香,蜡烛火来发。说着话,那卖米的就来了,姓张的一见,没有了言语。
当天晚上,姓张的就打包袱滚蛋了。第二天,胡老大就来了。
胡老大一来,我们的伙食立刻大变样,他不但懂得荤素搭配,他还懂得做小菜。经常是买把新鲜蒜苗,他也要做道剁蒜,放点新鲜的红椒,放点姜,用盐一拌,炒菜的时候,用点滚烫的油往剁蒜上一浇。然后,往桌子中间一放,人人的筷子就往桌子中间伸,不一会儿,一碗剁蒜,就见了底。不仅是剁蒜,他还剁红辣椒,还做萝卜皮。反正有了胡老大在食堂的日子,我们这些人对食堂就有了盼头,总是一边上班,一边看钟,总觉得时间太慢,恰饭的时间怎么还不到?
我同胡老大对得上路,天下地下的聊得来,有时候大晚上了,胡老大会敲我宿舍的门进来,他的口袋里装着一包炒黄豆,或是一包花生米。我就会笑着说,你会死,又揩食堂的油水。他就会拿起黄豆或者花生米想扭身就走。我忙拦着他,他仍说着我你还不了解,我是那种恰冤枉的人嘛?我走到哪里,心都摆在中间,一个人不能凭心做事,对爹娘都对不住,劈他的雷都会在路上。
我一边听他说,一边从床底下摸出一瓶酒,就着他带来的黄豆或是花生米下酒,一边喝一边聊。有时候胡老大就会感叹,我们供销社有些人做事不凭心,爱贪小便宜,八磅的热水瓶打开水,硬给五磅的票,不说他,他还故意这么给,一说他,他就说拿错了。我让胡老大不要这么较真,这是公家的食堂,睁之眼闭之眼就过去了。胡老大马上就像是开水烫他一样,酒碗往桌子一顿,喊叫起来,这是睁之眼闭之眼就能过去的事,别人能过得了,我是过不了,我眼睛里面就容不得这种人,挖屁股眼吮手指,能有什么出息?
就胡老大这么一个人,到了年底,供销社评分,胡老大的分数最低。主任说,那没有办法,临时工也一样,评分最低,就得换人。换来的人姓李,是个一闷葫芦,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响屁。做什么事,不紧不慢,炒出的饭菜也是一样,要说好吃,又不好吃,要说不好吃,又还能吃。至于职工打开水,是用八磅的票,还是五磅的票,他都不言语,都像是没有看到。
慢慢的,主任越来越不开心,总对出纳发火说,这世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可怎么办好哟。
唯有我们这些年轻人,仍是没心没肺,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想起胡老大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