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一叶:小猫回家 作者 舒羽)
-——谨以此文献给热爱自由,向往自由的家居猫们
我们家一直想养个纯种的波斯猫,后来得知朋友家有只波斯猫正在怀崽时,连忙预定了一只。等到生下后才发现,她只是家猫和波斯猫的混种,除了眼睛是黄色的外,毛色和普通的家猫没什么区别,而且头上还有一小撮黑毛,象打上去的贫民印迹。样子普普通通,甚至还有些丑陋。
朋友不好意思,仿佛是生产出了劣质产品似的一再道歉,并说不要没关系,等下一窝吧。我有些迟疑不定地望着这只有一半的血统有可能是来自野猫部落的小家伙,她丝毫不因自己的身微而自卑,旁若无人地饱喝了一通牛奶后,抓住沙发的布罩,使足了吃奶的劲踉踉跄跄地爬了上去,寻找一个安全的角落大睡起来,看着她那稚气而又神静气定的睡相,多少又承继了些她母亲的高贵血统后,我们决定还是收养下来,并且给她起了一个我们家历代猫咪统一承袭的名字:咪咪。因为家里住房窄小,只好把她安置在卫生间里,准备了一个便盆和睡觉的纸箱,怕她冷,又缝了个棉垫铺在里面。
很快我们发现了咪咪做为混血儿与众不同的一大特长——喜欢抓苍蝇,而且技巧非常娴熟,一听到有苍蝇“嗡嗡”的叫声,她就会立刻扔下嘴里叼着的正在玩耍的袜子,或是放弃睡眠,二眼聚精会神地紧盯着苍蝇,然后一跃而起,窜上跳下,或登柜子或上窗台,一心扑在抓苍蝇的工作上,非常地尽职尽责,根本不在乎是否踢翻了花瓶或是扯破了窗纱,直到最后在接近天花板的摇摇摇欲坠的窗帘上一把扑住已经飞得筋疲力尽的苍蝇,然后一口消灭掉,活儿干得相当地干脆利落。苍蝇被消灭后,她并不急于从摇摇摇欲坠的窗帘上下来,而是邀功似地歪着头朝你叫喊,让你抱她下来。从那一后,一但家里有苍蝇出现,根本不用苍蝇拍或灭虫灵什么的,只要叫声:咪咪,然后指给她看就行了。
有邻居来家,咪咪就会给他们露一手,很快左邻右舍的都惊奇地知道了我们家里养了一只会抓苍蝇的小猫,从那以后常给她送些好吃的东西,一院的人都宠爱得不行。渐渐地她的嘴吧吃得叼起来,在冰箱里放久的食物不吃,放了葱姜佐料的不吃,只喜欢吃一道菜——清水饨鲜鱼加淡盐。没办法,每天都要上街给她买新鲜的小鱼。
而且,再也不愿意在卫生间里睡觉,要在沙发上睡,没人的时候还要上床。并且随地大小便,让你防不胜防,谁也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紧盯她那逾蹲逾坐的屁股,你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就有臭味飘起。只好把她关在卫生间里以示惩罚,她在里面先是哭闹抓挠一翻后,便没了声息。以为认错了,就打开房门放她出来,她低眉顺眼的从门缝里悄悄地闪了出来,随即一股臭味也从卫生间里飘出,仔细一看,她竟在睡觉的棉垫上拉了一泡正冒着热气的屎!
连连几个星期都是这样,在睡觉的箱子里拉屎,在装满土的便盆里睡觉,刚洗完澡就跑到土里打滚,然后把头往爪子里一埋,微睁一只眼斜瞅着你,任凭你面耳赤粗地训叱,她总是一副撒泼无赖的样子。
只好把她提起扔到后院去,将门关上,过了好一会也不见她来抓门吵闹,从窗子里悄悄地看她。她正高兴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地撒欢。晚上唤她进来时,她竟一脸地不屑,钻到一堆杂物里面不出来,没办法,只好听之任之。
深夜,后院忽然地传来一声惨叫,忙到后院杳看,月光下就见一只黄鼠狼咬着她的背往外拖,她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叫。大家连忙跺脚吆喝,黄鼠狼受惊松了口,慌忙逃窜了去。
把她抱到屋里一看,背上已是咬得鲜血淋漓,不由地让人心疼得掉下泪来,后悔不该对她那么严厉。缚好了药,想把她放在沙发上,她却死死地抓着人的衣服,惊恐地四下张望,竭斯底里地扯着嗓子叫,不肯撒手,只好抱着她在怀里。过了好久她才安静下来,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轻轻地打起了鼾。只是她的小爪子还在时不时地抽搐,不知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还是因为做了恶梦。
有了这次惨痛的教训后,她变得乖巧了许多,不再恶作剧地乱拉屎尿,轻意地不敢到院子里去,要是去的话,也是紧跟在大人身后,一步不离。有几次,父亲和她开玩笑,把她引到院里,想趁她不注意时把她丢下,谁知她警惕地很,一看父亲转身要往屋里走,她先一步窜到前头,跑进屋去。
今年四月,我们调整住房,从一楼搬到了三楼,因煤气管道还没有迁好,每天都在饭店里买着吃,她不喜欢吃有佐料的食物,对从饭店里带来的饭菜,闻一闻就走开了,几天下来已是饿得趴在地上不起,没办法,母亲只好先把她寄养在一楼的邻居家里,又买了许多的小鱼送去。
等到煤气装好后到邻居家去接她时,邻居抱歉地说小猫跑了。我听了奇怪地问怎么跑了,她可是不敢出去的呀,邻居就说:是跟一群野猫跑的,她开始害怕他们,躲在箱子里呜呜叫着不敢出来,后来竟顶开箱盖从里面钻出来和他们一起玩耍。每天晚上跑出去,白天回来,我们也就不在意,谁知那天跟一只大白猫走了后,就再也没回来。看着邻居家抱歉的笑容,我们忙安慰说:没关系,跑了就跑了吧,正嫌她淘气呢。
虽是如此说,我们心里总有些割舍不下,母亲有次在阳台上做饭,看到停车房上有些猫跑来跑去,也看到有好几只白猫,打开窗户呼唤,那些猫只是不理,才知不是自家的猫咪。就这样一个多月过去了,我们的心里也就不再存有找到她的侥幸。
那日晚上母亲送朋友出去,回来时在车房下看到有二只白猫追遂打闹,不由地随口唤了声:“咪咪。”谁想其中一只竟停了下来,看着她,欲前又止,母亲轻柔地又唤了几声,“咪咪,咪咪,是你吧?”她往前走了几步,母亲试探着想要靠近她,谁知她却闪开了,往回跑,母亲不敢再靠近她,忙上楼来拿吃食。再下去时已没有了她的踪影,找了一圈也没有,只好失望地回到单元门里,这时,就看到一个白象的身影从车子下悄然钻了出来,站到母亲的面前。
找到了小猫,一家人都兴高采烈地,也不管她身上脏兮兮的,都想要抱抱她。她却怯生生的,不安地四处张望,对人没有了以往的亲昵,陌生许多。过了一会儿,把房子一间一间地嗅了个遍后,才回过神来,啊啊地跑到我的身边,用头蹭我的手,举起爪子挠我。依稀又看到了她以往淘气的样子,我们的小猫回家了。
给她洗澡时,发现她是瘦骨嶙峋,二只眼睛深深地陷了下去。这一个多月肯定是朝不饱夕的,连洗了二遍才洗干净。因她是突然回家,没有现成的小鱼,只好把吃剩的菜汤加了些馒头煮一煮,也不知她吃不吃,谁知她一闻到味便跑了过去,一头埋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几口还要警觉地四下张望,好象怕有人抢似的。
咪咪自从回来后懂事了许多,不再淘气,饿了也不吵闹;不再扯着沙发布罩练爪子;稍有些差错,你只要一个责备的一声,她就会缩着头躲藏到床下去,半天不出来;也不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吃完了还想要时,就静静地看着你,或是悄悄地蹲到她的饭盆旁等你再给她添。她的长大,让我感到她在外面肯定经受了不少的磨难。
就这样安静地过了一个星期后,这天傍晚天猛然地阴了下来,风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从门缝里吹了进来,正在屋里安然地踱步的她仿佛得到了什么感召似的,翕动着鼻子寻到门边贪婪地嗅着门缝。
你想出去吗?我们对她嘻笑着开玩笑地说,在外面可不如在家里舒服,吃不饱睡不好,还要受到野猫的攻击的呀。于是就打开门逗她玩,想象着她会象上次遭到黄鼠狼袭击后那样畏缩着往屋子里抱头鼠窜。
她伸着头朝外面张望了一下,回头温柔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安然地迈出了门槛,一步一步走向楼梯,我们还没回过神来,她已下去了,母亲连忙在后面喊着她的名字追了出去。她已到了单元门里,听见母亲喊她,便回过头停下来。母亲怕惊跑了她,连忙站住,伸出手去轻轻地呼唤她:咪咪,回来,回来。她端正地坐在那儿,若有所思地看着母亲。
这时风夹着水珠飘了过来,新鲜而又潮湿地洒落在地上。她又翕动鼻子嗅着,然后站起身朝着风的方向寻去,母亲跟在后面有些哽咽地喊她,她走了几步慢慢地停下来回头又看了看,有束光芒在她的眼里闪烁。随即,她便化成一道白色的箭义无反顾地消失在茫茫的夜雨里了……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们每次经过车房都要东张西望一下,轻轻地唤几声,或是弯腰在车子下面找一找。又怕她回来时没有吃的,买了许多的小鱼放在冰箱里。直到小鱼被冻成了硬硬的冰块,尘埃蒙住了饭盆。母亲才叹息一声:这个小东西可能不会回来了。虽是如此说,每当有猫在车房上叫唤时,她还会不由地打开窗户张望。可我隐约地感到,在车房里再也找不到我们家的猫咪了,她这次走得可能比上次更加遥远。
我有时站在阳台上,目光顺着她离去时的方向寻找,尽头只有闪烁着星光的茫茫夜空……她为何要放弃安逸舒适的家居生活,到外面去过风餐露宿危机四伏的日子;为何要放弃做一只嗜甘啖肥,雍容闲散的庞物猫,而去做一只饥寒交迫,担惊受怕的野猫呢,是为了追求那在大自然中才能获得的无上自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