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文】校园打钟人轶事
轶事者也,当然属于传闻一类。笔者疏懒,明知是道听途说的故事,也没有去印证。属实与否,留给诸君自猜吧。
1.
1976年的红旗大队位于姜家学那个山洼儿里头。山洼儿里有一汪池塘,池塘南面往下是一冲田畈,大队的机构绕着池塘的东西北三面而建。
池塘之东有若即若离的两幢建筑,高一点的是红旗大队的大礼堂,低一点的是红旗小学;池塘之北有一幢三连的低矮而坚实的瓦房,是医务室、代销店和拖拉机修理间;池塘之西一溜儿长长的建筑则汇集了红旗大队的主要机构:革委会、副业队、加工厂、油榨和窑厂,大队食堂就设在窑厂。
红旗窑厂和红旗小学隔塘相望,中间有一道塘埂子相连。小学一天七节课,上下课以打钟为号;窑厂食堂一日三顿开饭时间也以打钟为号。小学的钟声当当当,洪亮悠扬;窑厂的钟声叮叮叮,清脆急促。小学没有固定打钟人,谁的课少谁打钟,按照课表轮值;窑厂食堂的打钟人由食堂的郭师傅兼任,饭熟了就打钟,大队部各机构不回家吃饭的人们变来食堂就餐。
红旗小学轮到祁老师打钟的那一天,出了点小意外。祁老师的妻子刚生了孩子,在家坐月子。每隔一周,祁老师的母亲会炖一只老母鸡给产妇补身子。但是老人家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杀鸡的事儿就由祁老师包了。星期三祁老师本来没课,但是轮到他打钟了,早晨出门匆忙,把杀鸡这事儿耽搁了。祁家就在距离姜家学一里地之外的茂才塆,打完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钟,祁老师就准备赶回家去杀鸡。
搁在平时,往返于姜家学和茂才塆之间,不需要一节课时间。祁老师料想回家一趟,老母亲会有些杂事还需要自己帮忙的,于是来到学校对面的窑厂食堂找郭师傅商量:郭叔啊,我要回家一趟,待会儿您这边打吃饭钟的时候,麻烦您去我学校把放午学的钟也打了。好吗?
老郭是痛快人,回答得也干脆:没问题,你回吧!因为大队部里书记的儿子万细犬也在小学念书,每天中午都是他老郭过去叫细犬来食堂吃饭的。反正也要过去叫人,顺便打个钟,当然没问题。
大队食堂要开饭了。郭师傅先打钟,叮叮叮叮,然后绕池塘顺时针走,一个个部门喊过去。过了医务室就到了小学操场,老远看见万细犬在乒乓台前杀得兴起,郭师傅就在旁边看着等着。等到他手里的乒乓球扣死,对方缴械了,赶紧过去拉着细犬到池塘边洗干净手,再拉到窑厂的食堂里就座,饭菜都盛好,端给他吃。
细犬慢吞吞地拿筷子,嘴里嘟哝着:老师还没打放学钟呢,你怎么就把我拉来吃饭了?
啊?放学钟!老郭这才想起祁老师托付的事儿,这么快就忘了!他赶紧跑去小学打钟!赶到小学,他拉钟绳时,各教室门口早有几个脑袋在探望了。
那天放午学比平时晚了不到10分钟。这十分钟,在好多人记忆里比平时的一小时还漫长。
2.
八一中学是县城边上的一所完全中学。初中六个班,高中八个班,全校学生总人数不到一千。平时按部就班,一切教学活动倒也平安顺畅。
期末考试到了,单人单桌,校舍不够,就实施错时考试:高中部考试,初中部在家复习;初中部考试,高中部在家自修。考试的时间安排跟平时的作息表上不一样了,所以教务处吩咐打钟的康师傅看清楚考务安排表上的具体时间点再打钟。康师傅一看了考务安排,觉得有点复杂,赶紧求助供电组的小高。
原来,学校的电铃线路早已安装好了,只是康师傅不习惯用,所以一直按照老规矩打钟。供电组的小高懂技术,三下五除二帮助康师傅把各场考试的铃声设置好了,届时康师傅只需要坐在传达室内按电钮就万事大吉啦!
可是第一天高中部第一场考试就被康师傅搞得焦头烂额了。
按照考务安排表,开考时间是在上午八点,康师傅准时按下电铃,漫长的30秒铃声停息后,他就坐下来分拣报纸,顺便喝茶听收音机。
大约在开考十分钟之后,一个高三学生跑来传达室问:老师,我们考场的监考老师叫我来问,今天上午第一场什么时候开考?康师傅感到很奇怪:八点啊,怎么啦?学生说:我们却没接到开考指令。康师傅说:今天不是打钟,是电铃。学生说:我们在初中部考场没听到电铃声。康师傅一下子猛醒:刚才按电铃是自己忽略了初中部这一条线路!
在开考第12分钟后,康师傅给初中部考场按下了电钮,发送了开考指令。这第一场考试,同样的考生,同样的试题,但初中部和高中部的考场之间出现了时间差,就扯出了问题。高中部那边交完卷的学生到初中部找同伴玩,发觉这边还在考试,以为是监考老师故意延堂,嚷嚷着不公平;初中部试场内监考老师听到外面人声鼎沸,埋怨巡视干部不管事,影响考场纪律和考生答题。
老师和学生们都选择了矛盾上交,教务主任被校长问责,哑口无言。教务主任灰头土脸地找到康师傅,面无表情地说:
康师傅,下午的考试信号,你别用电铃了,还是老老实实地打钟吧!
3.
余老师打钟快四十年了。他很庆幸,到1990年底,他将在打钟岗位上以零失误的成绩光荣退休。
校领导们尊重余老师,把他的宿舍安排在校园的核心上:实验楼一楼。别的非一线教工是不能住在教学区的,何况他的宿舍门外那只大吊钟,据说跟学校同龄。每次打钟,听那铁宝贝发出的嗡嗡声,余老师总觉得自己在跟一位长者在聊天,聊这所学校悠久的历史。
他热爱打钟这项工作。他更爱那些勤奋的学生。
两年前,一楼的实验室有两间腾空了,从1988年开始,这两间实验室便改作了高三文科班的教室。两个文科班,一个应届,一个复读,在别人眼里是有区别的,但在余老师眼里这些孩子没有任何差别:一样的努力,勤奋,上进,都憋着劲儿想考上大学。每早他打起床钟时,两间教室里已经有不少学生在秉烛攻读;每晚他打熄灯钟时,两个文科班的孩子大都还坐在教室里温书。
他想帮孩子们一把,却使不上劲,不知道从何处入手。每次快要下早自修或者下第四节课了,他有意地提前两分钟在文科班门口踱步,暗示孩子们:你们冲向食堂,我再打钟!可是没用,最多只有三两个男生对他的暗示“心领神会”,大部分人依然故我,端坐不动。
反倒是一次失误,让他自己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感动。
那是五月初的一个凌晨,余老师起夜看表,居然是五点五十五了!匆忙洗漱完毕,等闹钟的长针指向十二点钟的位置,他沉着地敲响了老吊钟。然后是师生起床,洗漱,晨练,早读,一个小时过去了,该打钟下早自修,该吃早饭了!仔细看钟,才到早晨五点钟!再看天,东边也刚刚红亮了一点点。
余老师觉得自己愧对全校师生,害得大家少睡了两小时,逢人就道歉。文科班的学生却齐齐地说:谢谢余老师,帮助我们赚到了两个钟头!
余老师眼角泛光,他这是悲喜交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