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茶淡饭】今天且来扯扯“蛋”
今天且来扯扯“蛋”
前日读到Y先生大作,说他头一次去女朋友家,女孩的妈妈以荷包蛋下面盛情款待,蛋已经送到嘴边了,却被阿姨临时撤换了,说是乡风民俗:初次见面或者头一回做客,不宜吃蛋。这习俗,在我老家还真是有的——新朋友或者客人来到,主人不可以用蛋来招待,怕刚刚接上的关系淡了、断了,因为老家土话里头,蛋、淡、断是同音字。
由此,让我扯起了蛋的话题,这一扯还真怕扯不完......
1.
城里人鸡蛋加牛奶,是营养早餐的标配。所以在很多星级酒店,自助早餐必定有鲜牛奶和熟鸡蛋供应。其实,老家乡下,关于鸡蛋的标配也有不少。
首先是赶生祝寿的礼篮子中,标配装法就少不得两斤油面和20个生鸡蛋。油面是鄂东独有的手工面,比机器轧面细,有味道(制作过程中加入了油盐),深受人民群众喜欢。油面的两侧,各放十枚以上的生鸡蛋,都是自己家的鸡生的。要是不凑巧,家里鸡蛋不够,可以到隔壁邻居家里蒙(借)几个,等送礼回篮的时候,再把借来的鸡蛋还回去——这就势必谈及捡礼篮子的礼数了,主人家在开席办酒的那一天,亲戚们从四面八方汇集拢来,都带着礼篮子来的,女主人在每一个礼篮子里捡起一部分的面和蛋,大部分还是会退回去的。退礼篮子的时候,还顺手往里篮子里放半筒饼子(五只),作为答谢。
其次是家有学生伢的人家,学生伢儿过生日那天,一碗长寿面的标配就是:一柱儿面,两个元宝蛋。据说是代指一个“1”和两个“0”,凑在一起就是读书要考“100”分的意思。我上学之前的生日,只有一个带壳儿的水煮蛋,上学以后过生日,基本上都是一柱儿面两个蛋的“100”分标配了。但是我除了在小学一二年级考过几回100分,其他时候基本与考满分100分无缘。
2.
上学之前,我最喜欢跟着我婆(祖母)走亲戚了。我婆常走的亲戚主要有两个方向:寅卯山东麓的十榨村的姑婆家,翻过金盆架再往西的石佛寺村的婆的娘家。姑婆有八个儿子一个女儿,婆在娘家有四个弟弟十个侄子三个侄女。所以这两门大亲戚的赶情答礼的事情长年不断。
我婆是旧社会过来的小脚婆婆,走路不快,她带上不到七岁的我走亲戚,路上不至于冷清。我跟着婆去走亲戚,不管去赶的什么情答的什么礼,姑婆和舅婆们都会给我准备一个红壳熟鸡蛋——别人想吃红壳蛋,只有在谁家添丁进口的百日宴或周岁酒上才有的待遇,我却在每一次走亲戚的时候都能吃到。
我上小学以后,婆也60多岁了,小脚走不动了,赶情答礼的事情她不再出面了,我再也没有跟我婆一起走过亲戚,再也没有机会去姑婆家或者老嘎家吃红壳熟鸡蛋了。
偶尔放学回来,我婆从衣兜里变戏法一般拿出一个红壳蛋的时候,我就知道,准是此前结婚才一年的某一对年轻夫妇生的小宝宝满百了,或者周岁了。
3.
我婆有一样本事,传给我的母亲和婶子们,可惜她们没学会。这个本事叫做:印鸡蛋。
我婆印鸡蛋那是真本事,一印一个准,从没落空。每天早上,我婆是家里第一个起床的人。在她早起完成的诸多事情中,头一件就是开鸡筹(鸡窝)门放鸡:提一下鸡筹口的木板门,从里边捉住一只鸡,是公鸡,扔出老远;是母鸡,就撮起五指在鸡屁股的部位轻轻的握一握。这一握,当天哪些母鸡是下蛋鸡,哪些不是,我婆心里有数。当天要下蛋的鸡,我婆还会把它们关一会儿,待到其他的鸡放完了走远了,她会专门找一些掺了细米粒儿的精饲料提前犒劳这些即将立功的母鸡。
我婆对下蛋母鸡开了小灶,这些母鸡也很争气,午饭前后,它们会争着报喜:咯咯哒,个个大!
4.
天天看见鸡下蛋,却不一定有口福吃到蛋。每次鸡筹上面的篮子里,母鸡们下的蛋稍稍冷却,就被我婆捡走,藏起来了。
不是我婆不肯给家人吃鸡蛋,实在是这些累积起来的鸡蛋有很多使命:每次赶情答礼必须用到鸡蛋,还不能少于20个;家里的酱油、食盐、糖精、味精甚至针头线脑,都是用鸡蛋换来的;鸡蛋集中卖到代销店(供销社设在大队的指定收购点),还能换来肉票指标,留着买年肉;鸡蛋还要存着抱鸡儿(用鲜鸡蛋孵小鸡儿)。
抱鸡儿的时候,我婆每天晚上都会替抱鸡婆翻检鸡蛋,好让每个鸡蛋受热均匀。翻检鸡蛋时,她还拿着鸡蛋对着灯光照亮儿,一旦发现抱不了鸡儿的蛋她就把它分离出来——这捂热了好几天的寡鸡蛋,我婆不会丢了,只要没坏透她一定会用韭菜炒了——我不记得小时候吃过多少回韭菜炒的寡鸡蛋啦。
江浙沪一带,有一种叫做喜蛋的美食,是拿那种还没出壳的孵蛋制作的。那不是寡鸡蛋,而是快要出壳的小鸡仔儿,活活儿地煮了的!真瘆得慌!
5.
现在超市里经常买一些本鸡蛋、土鸡蛋、草鸡蛋、柴鸡蛋,说是纯天然的,没有添加人工饲料的鸡下的蛋。小个儿蛋,以前在我老家,有两种来源:一是刚刚长大的仔鸡儿的头一胎蛋,二是叫鬼摸了的蛋——无论哪一种小个儿鸡蛋,其实都是发育不健全的蛋。至少,我没见过谁家抱鸡儿挑那小个头蛋的,反倒是大个儿鸡蛋受欢迎。再者说了,本鸡蛋、土鸡蛋不一定都是小个儿的;小个儿的也并非全是有营养的。
曾经有人热捧吃糖心蛋,就是煎荷包蛋的时候,蛋黄煎到六七成熟,晃悠悠地,声称这种鸡蛋营养价值高,没被破坏。甚至有人等着下蛋鸡的屁股边上,那鸡蛋刚一出来,他就迫不及待地把蛋磕在碗里,或者直接磕在嘴里,带着母鸡的体温喝下去。他怎么吞得下去呢?
6.
70年代,我还是个小学生,喜欢在路上拿小便洒出别人名字的小屁孩儿。有一年农历三月三之前的某一天,我们几个男孩子又准备着在回家路上尿出某某人的名字的时候,被一个认识的大妈叫住了,她收走了我们的童子尿,说是拿去做药引子,治疗她家孩子的烂嘴角。后来才听说她得了一个偏方:用童子尿、地菜花和鸡蛋一起煮,这样煮熟的鸡蛋才是她要的那味药!
80年代中叶,有个养鸡专业户,懂技术,会养鸡,每天卖肉鸡和鸡蛋,收入不少。人们见他天天卖鸡蛋,却从未曾见他吃过鸡蛋。有好事者不解,问他为何不吃鸡蛋,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呀?这个养鸡老板就实话实说:整天待在鸡棚里,跟鸡打交道久了,鼻腔里闻到的全是鸡屎味儿,就是吃鸡蛋也觉得都是鸡屎味儿,根本吃不出鸡蛋的鲜味来,所以不吃了!
7.
以前听人说造原子弹的比不过卖茶叶蛋的,我还不信。大前年去台湾,游日月潭的时候,特意去排了老长时间的队伍,吃上了海内外闻名的日月潭阿婆茶叶蛋。当时阿婆邹金盆的茶叶蛋定价为10台币(约合2.2元人民币)一个,据开快艇的船老大介绍,阿婆每天卖的茶叶蛋不少于5000枚,好的时候近万枚。往少里说吧,即使一枚茶叶蛋的利润最后到阿婆手上只有2毛钱(已刨去人工费材料费及各种税),阿婆一天的收入也不会低于一千元人民币。
阿婆的茶叶蛋已经是日月潭的响当当的品牌,当地政府也并未摊派杂税到阿婆的摊屋上,阿婆薄利多销,赚的是明明白白的干净钱。
而有些卖茶叶蛋的黑心商贩,不知道有多少暴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