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 | 何英的两次采访
录音采访时间非常早,应该在84-86期间,讲述了一些开始学戏、学傅派,并以傅派做新戏的过程。现在来听特别有资料价值。
【以下这次采访时间比较明确,2005年以后】
何 英 专 访
【开场白】
2005年春节期间,上海越剧院推出了今年的第一部大戏《赵氏孤儿》,在特邀演员中,我们看到了久违的何英,在她阔别舞台整整7年后,观众看着台上这位当年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当家大青衣那熟悉的面容,听着她依旧婉转、甜美、空灵的唱腔,不少观众都是百感交集,舞台依旧、斯人依旧,但是多了7年的沧桑,应观众要求,我们将何英请到了我们的演播室。
【画外音】
何英,1962年出生于越剧的浙江嵊州,1978年5月进入浙江嵊州市越剧团,1979年,何英在越剧《四姑娘》担任伴唱,她独特的嗓音和唱腔,引起了各方注意,既使她成了著名越剧表演艺术家傅全香唯一一个自己找上门要来的学生,也使她走进了刚刚组建的浙江小百花越剧团,与茅威涛、何赛飞、董柯娣、方雪雯并称为浙江小百花的“五朵金花“。在“小百花”期间,何英先后主演了《五女拜寿》、《双玉蝉》、《大观园》、《梁山伯与祝英台》《西厢记》等剧目,在舞台上塑造了一系列光彩照人的艺术形象,1988年,她凭借《双玉蝉》中“菱花镜”一折夺得“全国越剧青年演员电视大奖赛”旦角组第一名,但谁能想到,被称为“浙江小百花第一青衣”的何英居然是个怯场的演员。
【访谈】
翔东:听说当时你在最红的时候啊,你上舞台还会紧张,有这回事吗?
何英:有,我从来就是这样的,因为人就是这样的,人家对你期望越高的时候,你的压力就很大,我生怕不好,所以在每一次演出的时候,我到休息完了以后,我才会觉得我放松了,那后半场的戏,可能我就是放松了在演。前半场戏,我觉得无论从我的肩膀、跟我的声音,我都会觉得我很发紧。
翔东:据说你当年,在八八年全国越剧大奖赛上演出《双玉蝉》的时候,你在台上腿还在抖,有这回事吗?
何英:有,我差点忘记台词那天。
翔东:怎么回事?
何英:我那天就是觉得有一秒钟,那一刹那我就觉得我下面唱什么,其实那个过门还没到,但是我脑子就空了一拍,就一下,我当时就傻了,那时候我正好有个转身的空挡,我当时想完了完了,我今天肯定完了,我不晓得下面要唱什么了,但是当音乐到那一刻、那一句的时候,我又把唱词唱出来了。
翔东:就那样,还拿了旦角组的全国一等奖
何英:我是属于那种准备工作我希望做的非常充分的人,可能我做的百分之一百,我上去了可能只有百分之八十五、或者百分之八十,但是我在做这个准备工作的时候,我肯定是以百分之一百、或以百分之一百一在做的、所以我尽管逃掉一些,但是我的基本功
我应该是很扎实的这么一个人,所以我做事情从来不敢马虎,面对任何事情,我都是很认真的在做,但是我永远都是属于很紧张的演员,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翔东:我听以前人对何英的评价,说何英这人非常清高、非常傲,人家很多演员都是拍记者的马屁,何英有时候还跟记者“翻茅枪”,是这样吗?
何英:可能有些记者问的问题,第一我觉得我没有兴趣回答,第二他们想问的问题、我觉得对我来讲毫无意义,而且我想讲的话他们并不会去写,所以有些时候我宁可不说、也不想说。
翔东:举个例子吧
何英:当时有个记者,她现在是我一个很好的朋友,但当时我们还不认识,那个时候她采访我们“小百花”的十个演员,当时我们刚刚进“浙江小百花越剧团”。一见面,我就觉得她挺怪的,她问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平时喜欢看书吗?”,我想,看书不看书我干吗要告诉你呢?我就告诉她:“不喜欢”,“那你平时喜欢干什么”“不知道”,然后她问我:“那你喜欢看电影吗”,我说“不喜欢”,她又问我:“那你平时都干什么?”,我说“不干什么”,她当时特别气,她想何英这人怎么这个样子,那我想,你这人问我的问题怎么都这么怪,我就觉得你问出来的问题,我都很讨厌回答你,我就这么回答你。
翔东:据说在北京采访的时候,有个记者劝你酒,当时你压根就不搭理他?
何英:那是我们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第一次去北京之前,我们浙江请了很多北京的记者过来,那个时候大家都在劝酒,我是不喝酒的,我们团里的人都知道的,那个记者就跟我讲:“何英你不想到时候我给你写点文章吗?如果你把这酒喝下去,到时候我就帮你写文章宣传你!”我想,拉倒吧,写不写随你便,我又不在乎你给我写这篇文章,我今天站在台上我唱的、我做的,观众喜欢就行了,我又不差你给我写这篇文章,你不给我写这篇文章我无所谓,我白了他一眼就走了。我心里想,我又不差你这篇文章,我干吗要喝这杯酒?我本来就不喜欢喝酒。
翔东:你不怕把媒体记者得罪吗
何英:也没有想那么多,好象我这个人,得罪了又怎么样呢?
翔东:有没有你的朋友劝劝你,说你这个性格这样不行,不适合在这个圈子里面呆?
何英:有啊,有很多朋友都跟我讲:你稍微随和一点、稍微折中一些,那我那时侯就反问别人,如果说我今天改变了,那我还是原来的我吗?我就不是我了,那我干吗要改变呢?我就反问他们这句话:“等到我改变的那一刻,你们会觉得何英你好象最近怎么不像你了?到那个时候你还会劝我改变吗?”他们都也没吭声,所以呢我还是我行我素。反正我觉得我也没错,真的,因为我始终这么认为每一个人如果把你自己管好了、如果你周围的人、整个世界都把每个人自己管好了,我就觉得天下真的会很太平,我坚信这一点。那个时候,包括我父亲都劝我说:“那么多人都说你这人不合群,你为什么?”我跟我爸爸讲:“你希望我拿个板凳,坐到巷子门口去人家去聊天呢?还是希望我做一个,我自己认为是对的人呢?去闲聊一些无聊的事情,这样就是打成一片、就是合群吗?你希望我做这样的人吗?你还是希望我,做我自己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做让人觉得我是有用的人的事情?”我爸爸也没有吭声。我后来跟人家讲:“你说服不了我,我今天在你面前,你也没觉得很怪,或者我哪里做的很错,对不对?也没有,那么我就坚持我的,走我自己的路。”我就是这样跟人家讲。
翔东:我想你这样的性格,在文艺圈里面混真的是有些难,你能红那么些年也挺难得的。
何英:我那个时候有朋友就说我:你这样的性格,幸亏你在业务方面真的还是蛮强的,如果你没有这么强业务能力的话,你这样的性格,不知道被人家放到哪里去戳着呢!我也知道我的性格有不少的缺陷,让我得罪了不少人,但是我的性格也给我带来很多很好的东西。
翔东:你的性格也为你带来很多真正的朋友。
何英:确实是的,我到杭州前后一共二十年的时间,我交了一些朋友,二十多年了,没有增加多少,但这些朋友,真的是每一个都很支持我,每一个都是在我紧要关头能够伸出一双援手帮我的人,所以从某些角度来讲,我觉得我比很多人都幸运,因为我这帮朋友,无论在我好的时候,或者在我不好的时候,他们对我的那份支持,我心里会觉得特别感动,真的!那份幸运,我想不是每个人都能达到的,这可能也是我的性格造成的,我这个人的缺点是太直率,我的优点是我很真诚,我对别人真诚,别人才会对我真诚,对不对?
【画外音】
出色唱工加上独特的舞台气质,使得何英成为了红极一时的越剧明星,特别是她的唱腔,甜美、婉转、空灵,犹如天籁之声,听起来美不胜收,很多观众都亲切的称呼她为“金嗓子何英”。1988年,全国越剧大奖赛之后,何英被许多专家认为是年轻一辈越剧演员中第一个可以产生自己流派的演员,但是就在自己事业的黄金时期,何英却放弃了越剧舞台,远渡重洋,去了美国。
【访谈】
翔东:在你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为什么你会突然间放弃越剧舞台呢
何英:第一次出国是1989年,那个时候正好我前夫在国外读书。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可能是我以前的戏演多了,我对情感上的东西特别看重。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读书,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就应该去陪他、帮他,我觉得人在那边不一定是物质上的贫乏,人有的时候是需要精神上的一些安慰和鼓励,当时我觉得,我在他身边也许我做不了什么,但他可能心会比较定。
翔东:到美国陪读那段时间,据说你也吃了很多的苦,而且还受了些伤。
何英:八十年代末期的时候,刚刚有大批的中国留学生出去读书,人数不是特别的多,也不象现在,家里或者是你自己赚了一些钱,然后再出国读书。那个时候,留学生除了奖学金,其他什么都没有,你要维持这个奖学金,你要修很多的课。为了让他安心读书,所以我那个时候就自己出去打一些工,我对机器又不是那么的懂,因为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偶然有一次,其实我是帮人家一个忙,结果那个机器就伤到了我的手,但那个时候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有那么的严重,去了医院,等到我们的经理赶到的时候我还跟他讲:你先不要跟我家里人打电话,我看完病就可以回家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我的那根手指头已经断下来了,我都没有这个意识,我其实手被砸断的时候是十一点多钟,等到做完手术出来,已经快四点多钟了,医生还告诉我,说我可能要呆很多天,而且我当时还在加护病房,因为我的血出的太多了,而且那半截指头从此也就没有了。但是我自己那个时候就觉得,这是我命中的一个劫,我必须要过,所以我没有特别的难受,还好啦。
翔东:你在92年曾经回来过,还和茅威涛一起合作演出了《西厢记》,但是到了1997年,你又再度去了美国,彻底告别了越剧舞台。有人这么说,何英为什么离开越剧、为什么离开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是因为何英在小百花生活的不开心,有这回事吗?
何英:“小百花”那段历史,在我的记忆里面,很多时候它是封起来的,我也很少真的去打开它,我离开小百花的时候,曾经有一次有个观众给我来过一封信,那封信让我足足有一个晚上睡不着觉,我当时觉得我最难面对的就是那一批经常支持我的观众,但我也很难跟他们讲我为什么要走,因为开心跟不开心的东西,有些事情可能从我的角度来讲,我觉得不开心了,但是可能从其它的角度来讲,人家并不能够理解到这一点,反而会觉得你很任性。而且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有些任性。经过了那么多年,特别是后面在美国的七年,我觉得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讲,我都觉得这些东西都已经成为过去了。所以小百花那段不开心的日子,有些时候、尤其是这次二十周年团庆的那一次活动,我觉得反而对我来说,是一种怀念了。
翔东:当年你离开小百花时候很不开心,那么二十周年团庆的时候为什么你还愿意回去呢?
何英:我们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前前后后走了很多人,我想这次20周年团庆的活动,真的就像茅威涛和其他姐妹们讲的那样,相聚大于演出。看看那些曾经在一起学戏、练功、演出的姐妹们,我真的很感动,在这个聚会面前,我也就回去了。12月30号那天下午团庆酒会,上午我坐火车从上海赶到杭州,在火车上我都没有想到到了现场后我会那么激动,以前所有的不开心,在那种场合下,全都不存在了。这次的活动我真的很开心,从排练到演出的那几天我一直都很开心,也是我一个情感和记忆打开、释放的过程,经过那几天,我把很多东西都放下了,尤其是那些不开心的过去,反而成了很珍贵的一些回忆。
翔东:其实你们之间不仅仅是同事,还有一份同学之情在,因为你们是同时进入小百花的。
何英:是,有些东西的不开心,等到那一天活动、聚会的时候,我觉得当时有些不开心的事情,放到现在再来看的话,我觉得其实都不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情,真的,因为人处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可能每个人都有强调自我的一面,你也不能说人家一定是错的、我一定是对的。
翔东:在你第二次去了美国以后,你跟你的前夫的婚姻却走到了终点,为什么会这样?
何英:这一次出去以后呢,可能是我们俩人不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从生活上以及其他方面等等,分歧就比较大。那在这个情况下,我们就选择了分手。当时我面临的,就是要独自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情,我得要去上学,我应该为我今后做一个打算,很多具体问题都摆在我的面前。后来,我选择到西海岸去沙宣的学校,念美容专业。一是考虑我自己在这方面有一定的兴趣,我一方面对我提高语言能力有好处,因为那个学校几乎没有什么中国人,主要是韩国学生日本学生比较多,从美容的角度来讲,沙宣是在美国属于第一流的学校,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是一个人孤身打拼。我心里的那份煎熬,前后持续了有快两年半的时间。
翔东:煎熬些什么呢
何英:煎熬的东西有很多,两个人分手了以后,在情感上有一个过渡时期,这个过渡时期,不是那么快能够过掉的。还有一点,在读书时候,我要适应那个环境、要适应跟同学之间的交流、还要适应语言上的很多东西,反正很多吧,再加上毕业以后,我马上面临要考全美的美容师执照,紧接着我就应该选去哪里工作……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我都必须去想、必须去面对。我还要马上去学车,然后上高速公路,但这些事情对我来讲,都不是我喜欢做的事情,但我又必须去做,所以那二年应该是我人生中最低潮的时候。
翔东:你当时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走到国门外,吃了那么多苦,但是你这份感情以离婚告终,那你现在恨不恨他(你的前夫)?
何英:(无语,流泪)
翔东:何英姐,很抱歉,钩起你一些伤心往事,这一段最低潮期,你是怎么走过来的?支撑你的信念是什么?
何英:那个时候很多事情,我都是没有退路的,人已经走到那一步的时候,就只能往前不能往后了。我属于这种人,就是等到我不行的时候,我会很坦然的面对它;当有些人说我事业很好的时候,我很淡然的去对待他。因为有些事情,在我很好的时候我没觉得我有那么好,等到我很多不好的事情都碰到的时候,我就觉得比我不好的人多着呢。我至少可以静下心来好好读我的书,还可以想想看我明天还能干什么。我当时就问自己,难道我离开越剧,我就不能做别的什么事情吗?我觉得我不太相信!我那个时候就觉得,我一定能走出这一个低潮期,我也一定能够很好!真的,我我挺相信我自己那分毅力的。那也确实,我毕业一个礼拜之后,就把美容执照拿到了。那个时候很多人都问我说用那么着急吗?你如果一下子拿不到,有什么关系呢?我说,对我来讲没有第二次的,我很多东西只有能一次没有第二次,我很有一种动力,我有一种信念,我能够走的跟以前一样好,真的。
翔东:离开越剧舞台觉得遗憾吗?
何英:曾经觉得遗憾过,在美国读书时候,我也曾经想过,如果我那个时候还在舞台上我会怎么样?可能我就不需要来面对现在那么多的烦恼跟彷徨,有时候我都觉得我找不到,我到底应该走一条什么样的路,那个时候真的我很彷徨。但是我也觉得,越剧舞台、做演员的那份工作可能并不合适我,我也想过我自己的很多问题,美国的这七年,给我的锻炼真的挺大的,而且我也不后悔,离开越剧舞台我不后悔,我觉得那开辟了我人生的另外一条道路,让我认识我自己:我何英还能做别的,而且我能做的很好,应该是打了一个平手吧。我不能说这是遗憾。我只能说我没有更好的作品留给喜欢我的观众,这方面我有遗憾。
【画外音】
告别越剧舞台,重新选择一份生活,虽然漂泊异乡,但何英走的义无返顾。虽说越剧舞台依旧在上演这才子佳人的离合悲欢,虽说越剧舞台也不断有新人涌现,对于许多熟悉和喜爱她观众来说,何英是个永远无法从记忆中抹去的名字,因为她甜美、富有金属质感的的嗓音,她空灵、悠扬的唱腔、她典雅中略带着些冷傲的台风,以及她身上那种特有的书卷气息、文化的气质永远没有人可以取代,即便是7年音信杳无,仍然有无数戏迷为她魂牵梦绕。2004年,在纪念傅全香舞台生活70周年的专场演出中,久违的何英出现在了观众面前,一曲“行路”唤起了观众无数的回忆,前不久,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庆祝建团20周年演出《五女拜寿》,何英一上场,一句还没有唱,观众便报以热烈的掌声,演出结束后,热情观众围着她久久不肯离去。
何英和老师
最右大约是采访者
【访谈】
翔东:何英姐,你不在舞台上演戏已经快十年了,但还有这么多人在牵挂着你,这次在杭州演出《五女拜寿》《赵氏孤儿》的时候,演出完了,很多戏迷围着你,反复对你说一句话:“何英回来吧!”,面对他们的时候,你怎么回答呢?
何英:面对他们的时候,我觉得我是最难有自我的时候,真的我有时候觉得,我欠他们很多很多,你刚才问我,那二年你是怎么走过低潮期的,我想跟他们对我的那份关怀有很大的关系。我始终觉得我不是一个个体,我有那么多的朋友、有那么多的亲人、还有那么多的观众,他们始终给我一份力量,他们觉得我何英是一个不错的人,他们相信我何英能有所作为,所以这也是支撑我的一个信念,让我我能够去出低潮期。但是真正当我面对喜欢我的观众的时候,我心里的那些东西,很难用几个字表达出来。我有时候我会蛮难过的,我不晓得我应该怎么样来回报他们,所以当赵志刚跟我讲,《赵氏孤儿》想请我回来演出的时候,我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真的,我也许真应该回来,这么久了,我想我唯一能够回报他们的,就是我把我的作品做好,给予他们。而且我老师也希望我回来。
翔东:你的老师,著名越剧表演艺术家傅全香,有很多的弟子,但你这个弟子有一个特例,因为你是她唯一一个自己找上门要来的弟子,你能谈谈你跟傅老师之间的感情吗?
何英:我老师对每个学生都很关心、很负责、她很宠学生的,她对我可能更理解一些,傅老师跟我之间的关系,要说跟别的学生有些什么不一样的话,就是老师很少来说我什么,她从来不批评我,即便是批评的,她也不会很直接,因为她比较了解我这个人,知道我自己会想要去要一些什么,所以她从来也不逼我,那我对她呢,是一份尊重,我没有认为她是我老师,所以她说什么我都应该听,有些时候我觉得我是对的,我还会对她讲我是那么想的。
翔东:觉得你跟老师更像是朋友
何英:对!我跟老师之间的对话也好、什么也好,真的不是很像一个师生的关系,可能更多的是朋友,而且互相能够信任的朋友。
翔东:去年,上海市为袁雪芬、范瑞娟、傅全香、徐玉兰四位老越剧艺术家举办了舞台生活七十周年的专场演出《一代风华》,你专程从美国回来,在傅老师的专场上唱了一曲《情探·行路》,我听说你在排练场开始练嗓子唱的时候,傅老师泪流满面,为什么会这样呢?
何英:因为这么多年以来,傅老师第一次再听到我的声音。在我上场的时候,我对老师说我这两天有点哮喘,声音不是很好,傅老师她说,只要你能回来,唱的怎么样我都无所谓,我那天也很难过,所以我一开唱那句“飘荡荡离了莱阳卫”的时候,傅老师的眼泪就下来了。后来老师她说:“我那天是可能浮想连篇”,还有一点,我觉得我真的蛮对不起我老师的,当时离开越剧舞台的时候,我真的完全没有考虑她的感受,我考虑的是我自己,所以我没有跟她多说什么,当时就说我要走了。七年以后,当我面对我老师的时候,我觉得我挺不应该的,至少我那个时候,还应该为她想一想,或者是征求一下她的一些意见,我再来做一个什么样的决定,但我当时都没有。当我演出结束以后,老师对我说了一句:“你就回来吧!”我当时还瞄了老师一眼,就回来吧?我说回来那么简单?但是没想到,真的一个多月后,我真回来了。
翔东:这次回来排《赵氏孤儿》还有别的原因么?
何英:还有我们的导演王晓鹰,还有蓝天老师的作曲,包括余青峰的剧本,还有赵志刚他们这个团队,都有关系,有这么个动力让我回来。我当时就很期待,我要现在舞台上的我和以前有不一样的东西,我要有新的东西出现,要超越过去的我。再说男女合演这种形式对我来讲,自从进了小百花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一个团队,这么一批优秀的男女合演同行,我觉得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我都能学到很多的东西,因为阳刚之气,在女子越剧里面相对比较少,我们努力了、演出的效果很好,我自己也有很大的变化,我没有白回来。
翔东:何英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的性格,很像一个歌手王菲,而且我觉得你长的有点像王菲,有人这么说过吗?
何英:以前从来没有,但是这次回到国内以后开始有了,这次在杭州有几个观众也这么跟我讲,还有人跟我讲,说我很像杨丽萍,我当时心里就想,凡是性格有些“怪”的人可能我都比较像吧,我觉得可能并不是我一定像谁,可能是那些所谓比较“怪”的人、有个性的人,可能有某一些东西都是相通的,从这个角度来讲觉得我比较像她们,而且恰恰这俩人,是我非常欣赏、非常喜欢的演员,无论是她们的个性,还是她们的作品我都很喜欢,所以我觉得无所谓,像谁都没关系。
翔东:谢谢何英接受我们今天的采访,希望在新的一年里你一切顺利,更希望你开开心心的过好每一天!
必须有的碎碎念
何英几乎集中了我少年时代最美好的记忆,我刚才想了下,想用流动的金黄色调来形容,然而下一个念头又以为那样的记忆保留了紫色薄暮的柔美,忽而觉得她的气质更加符合朝曦的晨露,一点点闪亮璀璨。
有段时间喜欢何英的人应该很多。记得她有次到无锡电视台这边来做个节目,本地无锡广播电视报上面就有一篇专门写她的文章,我印象里几乎没有越剧演员——特别不是那种大型团体演出,个人过来,这家报纸会有这种专门的文章。(我们无锡的文艺味一直很淡,特别淡,从来没有戏曲这一块的容身之地。)
她差不多是浙百不太合乎正规流派发展而受到上海观众欢迎的唯一一位,至少最早如此。86年参加上录杯电视比赛,随时随地《红楼梦》《何文秀》《梁祝》等等等等的情形下,她是唯一一个特别离经叛道的:清唱三枝香,彩唱试嫁衣。——《大观园》那会儿还没公演,《三支香》也不算特别耳熟能详的老段子,观众明显并不熟悉,只能等她唱得似乎音乐告一段落,就鼓一阵掌,和其他特别熟悉的唱段动辄在该或不该的情形下一阵叫好完全不同。——如果我没记错,她大概是那次比赛里唯一获奖的而表演的并不是老师的戏的演员。
我记得她92以后回来时,有人问她30岁的演员怕不怕青春渐逝,她说不是,30岁的演员正当时,她去美国的这段时间也并不会对她毫无帮助。她说很多好莱坞的年轻女演员都这样,在表演的黄金岁月,远离,学习,沉淀,再回来以后,才懂得什么是表演。
她那时还是中央电视台的特邀演员,拥有这样资格的演员并不多,总共8位——我忘了是否仅限戏曲,但总之非常非常难得。所以那阵子在电视台节目里也经常能看到她的。
我第一次看见她是给她献了一束花。后来我们有过一段时间的通话联系,她问我是不是开花店的,我!@#$$%^&我送花和我开不开花店有关系吗?
刚回来时演出了《西厢记》,我还记得那一年浙江金奖,茅威涛和她位列前二,对她这么少的戏份来讲,绝对颇有点先声夺人的意思了。
但在那以后便陷入了永无止境的低谷和等待。她几乎没有演出的机会。《西厢记》换了角。有时连《满庭芳》前面那段“西湖山水”也不是她演了。有一次她突然打电话来,和我说小百花要来演出啦,但是并没有她。——我妈妈一直牢记这个电话,说她真好,厚道,没有她的演出,照样来通知我。
这样的情形下她远走到大漠,高原,古城,以及江南小镇,拍摄了一系列《造型何英》。留下了三十岁最美年华的印鉴,永不褪色。
她还拍了一些电视剧,不过很多是非常主旋律的。最开始拍的时候她还有过一点小小的暇想,她觉得自己能演戏,会演好,说不定能走出一条路来。
我还记得她聊过《西厢记》和《牡丹亭》,李清照和林黛玉。她说想演林黛玉——这真是文青的共同向往啊。当然谈得最多还是《西厢记》,她说傅老师跟她讲,袁雪芬老师这个戏演得太棒了,你一定要学习。她说因为这样,很多唱腔设计里有意识吸收了袁派唱腔。
她很容易把天聊死的——主要在夸她的时候。我夸她:腹有诗书气自华;她回答:气质天生的,我妈生得好。
后来有一天她说她要走了,也许意外,也许并不意外,我一时很气馁。她柔和而缓慢地说:你看,我在这里没有戏演。
她最后送给我一包印刷品纪念物,然而马大哈的把收信地址91号写成了9号……过了两三个月我才机缘巧合收到了那个包裹,那时她已经走了。我有她美国的电话,收到这个包裹以后下决心给她打了个电话。
然而人去楼空了,那个电话的彼端,没有她。
…………
我觉得我在越剧圈子的这些年的体验,基本可以囊括为:我迷恋越剧的日子——我告别我迷恋的越剧演员的日子——有些死了、有些老了、有些退了、有些走了。
而我居然还能在这里。真佩服自己呀。
【本来有计划放一段行路,再把她的《杜十娘》放上来,我极喜欢的一个录音。写着写着到最后情绪有些低落了,哎,下次有机会哈。所以这次视频也有点懒得放了。慢慢来。来日方长。只要我不放弃这个号,而看起来这个号永远写竺家的事情是不现实的,我会没有那么多内容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