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文章】张白鹭|白鹭居笔记(41—60)
白鹭居笔记
(41)
或有纠缠於格律,往往不能自己者,与之曰:为人可以举止,作诗莫要平仄。
(42)
余有句:“也嫌山色日将昏,时恐鸟声云被搅。”初以为巧而不稳,后见梅诗有:“远钟撞白云。”罢。
(43)
时人诗亦多有妙处,余小妹清寒有《游金刀峡》诗:“栈道延山细,分开一线天。”状物如在目前,且足意味。袁丫头有《咏蝉》诗:“土生土长君如是,占得高枝能几天?”咏物不粘不离,兼有思想。
(44)
网友醉九度诗亦有可读处,或曰诗贵其拙句,至於拙则浑然成。君之诗句不负此说。有《迈皋桥拾草》一卷,其佳句如:猛然拍手从头去,不管当初第几层。《境界》”;“吟来一点相关病,病在身前不算孤。《鹧鸪天》”;“沉浮都不管,自诩过来人。《临江仙、次某韵》”。然“甚吾衰矣”之类,则被稼轩所误,盖无稼轩之气力,莫逞其口。
(45)
余乡下民谚颇有趣味,打喷嚏者,谓:有人思我;耳朵热者,谓:有人说我;又曰:左眼跳者,财也,反之则灾。观《容斋随笔》、《辛稼轩词》亦复有此说。譬之景庐例《终风》诗:“寤言不寐,愿言则嚏。”稼轩《定风波》词:“耳热,那边应是说侬时。”又辛词:“一人口插几张匙《最高楼》”则是宋时谚矣。盖诗词之句出,或不解处,辄有源本也。所谓丁子有尾,小子莫知。要须读者眼界之宽。
(46)
夫诗品者,人品也。心术之诡,厥道不出冰洁之句子来。子美“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稼轩“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犹有桂枝碍眼之恨,然不失敦厚之教。至于张元《咏鹰》:“有心待捉月中兔,更向白云高处飞。”完颜亮《鹊桥仙、待月》:“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足见审美之变态也,或曰,把玉兔绞来,嫦娥看了,是否搬到广寒宫里去?
(47)
牧之之“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乃谓:公谨有甚了得?道希之“何人横槊太匆匆?未锁二乔铜雀上,那算英雄?”乃谓:孟德有甚了得?皆使人讶口:诗家、词客果然了不得。
(48)
读古人诗不可以偏视,只看其名作佳句。要通彻一体,按年谱而粗读集子。否则啖脔于一鼎,止尝得鲜耳,终不解其中深味。
(49)
或讥柳七曰:“呜呼,小有才而无德以将之,亦土君子之所宜戒也。”有此论者,绝非持大家之眼,文学之态度也。
(50)
有道:“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汉,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余颇不以为然,夫不知放翁之所忌者乎?其曰“少时汨于世俗,颇有所为,晚而悔之。”盖词于今雅不可言,于宋则小道矣。其性情所至,时代所拘,非不能为,不屑于为之也。
(51)
古人论寿词:“最难得佳者,太泛则疏,太著则拘。”信然!寿词不可不有世情,故谈吐多滑。
(52)
古之词牌多有别名,且出於名作而更者皆不能数,亦复有作者一时性起,戏而改之。前者《念奴娇》又名《酹江月》;后有《贺新郎》作《贺新凉》。然《摸鱼儿》原咏捕鱼,因补之“买陂塘、旋栽杨柳。”而又名《买陂塘》,亦有《迈陂塘》者,不知出处,似是音读之脱误。
(53)
论其诗者,或曰东坡诗豪,山谷诗奇,皆不足与渊明抗衡。盖苏子拟古,有拘于寻常;黄公故崛,有别于平淡,而陶令始终自然也,是二者所不及处。又读放翁诗,至“放篙冲破一溪云”处,辄掩书熟味,叹赏不已。
(54)
“古人于诗不苟作,不多作。而或一诗之出,必极天下之至精,状理则理趣浑然,状事则事情昭然,状物则物态宛然。包恢《答曾子华论诗》”每读至此,独恨时人滥为为之,张口可得句,而不知自缄。
(55)
“坡诗不无精粗,当汰之。叶集之云:不可。於其不齐不整中时见妙处为佳。”袁心每问及何为大家之眼?文学之态度?此论则是。
(56)
苏州破头山有常建诗刻:“一径遇幽处”,而今本多“竹(曲)径通幽处。”始觉未抵诗刻自然,失之于太稳。
(57)
或讥陆、辛词时时掉书袋子,固是一病。使余记得书呆子,盖习性而已,被或不被书本左右。尝闻荆公畜一驴,食罢必纵步山间,倦则即定林而睡,率以为常。而坡公旦起,不招客与语则出而访客,不择其同游者,辄谈谐放荡。故荆公诗文倔峭,坡公随然。
(58)
辛词《西江月》有:“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后读卢诗《松寺》:“两三条电欲为雨,七八个星犹在天。”知辛句源于此。
(59)
陶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既成天然好句。而郑诗:“采柏时逢麝,看云忽见山。”亦有妙处。
(60)
古人论词,有叫嚣一派。后人学词,或偏好某者,而无底气,此皆“叫嚣派”,徒有章句而已。
【作者简介】
醉书生,原名张白鹭,一九八七年生于河南漯河,寓居北京。小学因故退校,性嗜酒,癖诗不放。白鹭诗社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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