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赏析 | 方来：浅析邹国荣《龙川新八景诗》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
浅析邹国荣《龙川新八景诗》
【方来】
最近，河源市龙川县政府公布了由媒体公开评选产生出来的“龙川新八景”，向世人展示了这个古县独特的人文山水风貌，引起文艺、考古、地质、旅游等多方人士的极大兴趣。新八景如下：
一、佗城古韵；
二、霍山雄奇；
三、九龙叠瀑；
四、廻龙星火；
五、青龙湖影；
六、小参漫道；
七、鹿湖禅钟；
八、茶山花海。
如果你没到过龙川，光从这八个景点的名称来看，美妙的诗意已经在你胸间盎然！我曾于几年前去过龙川，游览过这八景中的一二。佗城的文化底蕴和霍山的雄奇壮丽，至今依然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际。那种亲身体味过的文化大餐的余韵，至今浓郁未减。而且，闲暇时光，还时不时地要捡起当时写过的诗联词句吟哦，细细回味。
新八景评选出来之后，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墨客骚人，竞赋诗篇。几个月来，“芳词洒清风，藻思兴文澜。”（明●何景明诗句）为一时之盛。在众多诗文里，龙川才子，客居深圳的邹国荣先生，兴会所至，为“新八景”豪吟八首，其典雅蕴籍，令我捧读再三。
诗作依景而写。从内容上看，可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为人文历史类，即上述景点之一、四、六、七；第二部分为自然山水类，即上述景点之二、三、五、八。我们先来了解第一部分的诗作：
一、沧海桑田看越国，风流千古灿文章
首先欣赏《佗城古韵》：
秦时将帅汉时王，留得英名古邑扬。
复水重山开气象，千祠百姓阅沧桑。
悠悠玉塔风云涌，穆穆考棚翰墨昌。
射斗文光生孔庙，一城高匾透辉煌。
诗以赵佗勋业开篇，高度概括了这位历史名人的英武气概和历史地位。“秦时将帅汉时王”，七个字，穿越秦汉两朝百年的历史时空，显示了作者提炼历史精华的文字能力。赵佗是约公元前240年—公元前137年间人。秦统一六国之后，他与其他将领平定了南方，建立了号称“南北千余里，东西万余里”的南越国，定都番禺（广州），自己当上南越武帝。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龙川县建制时，作为第一任县令的赵佗设县治于此，佗城，因之而得名。毛泽东曾经说过，“赵佗是南下干部第一人”，这更使赵佗“留得英名古邑扬”了。这两句诗，使赵佗定位、使佗城定位，也使龙川定位。雄视千古，不可动摇！
如果说，开篇是泛写，以下诸联便是实写了。颔联是个流水对，曰“重水复山开气象，千祠百姓阅沧桑”——这山山水水，因为赵佗的到来而别开生面。——请看这里密密麻麻矗立着的，体现不同建筑风格的各大姓氏的祠堂，据不完全统计，全城有一百六十多个姓氏立籍，它们是这里浩瀚的历史烟云的见证啊！这“千祠百姓”形成的千年古城，使龙川江山名闻遐迩！上联下联，一因一果，体现了诗人很强的历史思维能力。颈联曰；“悠悠玉塔风云涌，穆穆考棚翰墨昌”，作者撷取了极具代表性的两个文化景点——正相塔和考棚。正相塔坐落于佗城西1.5公里外的山岗上，因附近的“正相寺”而得名。它创建于唐开元年间，距今一千二百多年的历史，是广东省宝塔之林中的老古董，阅尽历史风云，名至实归；考棚，是封建王朝通过笔试选拔人才的地方。佗城的这座考棚，始建于清朝光绪二年（1876年），位于佗城西门，二进院落四合院式布局，占地6000平方米。所谓棚，一般为临时搭建，考试完即拆。而佗城考棚却是砖木梁架结构的，因而能保存完好。这在全国是很少见的，所以弥足珍贵。玉塔和考棚，的确能代表佗城的另一道文化风景。末联：“射斗文光生孔庙，一城高匾透辉煌”，以著名学宫——孔庙殿后，显示了龙川文化底蕴的厚重；而令诗人引为骄傲的，是那家家户户门楣上高高悬挂的、千姿百态的、显示各氏族自家文化气质的书法牌匾，以及各商家店铺的书法招牌，它们既全面地反映了这座千年古城的历史文化面貌。也显透出当今繁荣昌盛的时代信息。
同属人文历史类的另一景点，曰《廻龙星火》，因为历史渊源较为近代，诗情显得格外亲切。请看：
势若燎原可透天，廻龙星火起初烟。
干柴久积千门户，生计难谋一吊钱。
唯有牺牲解危厄，敢将腐朽换婵娟。
烧荒莫忘谁传燧，几栋檐桁识旧年。
此诗以白描手法，再现了大革命时期苏维埃政府诞生前后的那段峥嵘岁月。中间两联为深入浅出之语。“干柴久积千门户”，——蕴积在人民内心深处的仇恨由来已久，日久殊深，就只待一颗火种而已；这是什么原因？——“生计难谋一吊钱”，这个造反还不有理吗?这里艺术上运用了因果倒装的手法。接着，干柴、星火具备，星火便开始迅成燎原之势：“唯有牺牲解危厄，敢将腐朽换婵娟”，这个流水对，提出“唯有”，答以“敢将” ，来表现革命的大无畏气概；他精心提炼了两个形容词：“危厄”和“婵娟”来做宾语，表现解放前后悲惨和美好两重天，准确，到位，可谓苦心经营。末联“烧荒莫忘谁传燧，几栋檐桁识旧年”，叫人吃水不忘挖井人。一个“燧”字，用得好，把传播火种的燧人氏比喻为党的领导，并且获得革命成功；用“檐桁”来代表那一段革命史。这样以形象思维的方式，传播了爱党、爱国情愫，提升了全诗主旨，同时也提升了景点的主旨。
这方面的景点还有“小参漫道”。邹氏却是这样描绘的：
小参风物目来殊，林密云深接远途。
鸟道兵家真锁钥，羊肠省际古通衢。
重重苔印烽烟履，级级阶痕岁月图。
歇脚长亭今日客，怡然竹雨对新壶。
小参是个村名。明清时期，这里是广东通往江西的驿站。大革命时期是红军活动的密道、运盐的盐道。其历史沧桑，被表现在诗的前四句中。颈联则具体细致地为这条羊肠小道写真。刻画的过程，作者能超然物外，夹叙夹议，情景交融，笔法老到。末联以意象化手法，为读者留下想象空间，得化腐朽为神奇之功：今日之客，“怡然”对“新壶”，好一个怡然，好一个新壶！与过去的艰辛生活、烽火岁月形成了强烈的比照，暗喻了今天的和平安宁与繁荣美满。
同类作品中，别具一格的要算《鹿湖禅钟》了：
山环水抱绿镶红，禅院深幽曲径通。
涤洗尘嚣三界外，消除垒块九天中。
春秋入意心为佛，声色俱空鹿呗风。
归棹留连初上月，阇梨晚送一湖钟。
前四句扣题和抒情，已见仙风道骨。颈联“春秋入意心为佛，声色俱空鹿呗风”，这笔锋一转，万象澄虚，三千无为界，只对有缘人。真是神来之笔！除了作者高才，还猜前世修得，方有此警句名世也！
末联：“归棹流连初上月，阇梨晚送一湖钟”，这里用了“阇梨”一词，高僧的意思。这个人物一出现，带来禅机无限，便有别于上面三首了——其一，表示现代，与我有关；其二，有了主人公的互动，画面立活。“晚送一湖钟”,山水活泼，梵音袅袅。意境高深，禅味十足。给人另一番美的享受。
二、有水澄莹真洞府，凭山壮美出英华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若乃山林皋野，实乃文思之奥府”。我想，龙川作为古县，出现了那么多的风物人杰，是与这里的山水精灵分不开的。先来看看邹氏笔下的《霍山雄奇》：
神来绝胜岭南东，石诡峰奇拔地雄。
酒瓮香封千斛醴，船头浪破九霄风。
云磨五谷砻盂出，气化三清太乙通。
最是销魂山影现，天都蓬岛水烟中。
我曾跟随诗人游览过霍山。霍山是龙川的主心骨。霍山的雄奇，让我有过无限感慨。见邹诗以五十六字篇幅，承载起霍山之壮丽，何其了得，心中着实赞叹。诗的首联，“神来绝胜岭南东，石诡峰奇拔地雄”，连用神、绝、诡、奇、雄五个形容词，将这座大山隆重推出，气势不凡；中间两联以工严的对仗，具体描写了霍山范围内的其他区景点——酒瓮凌云、船头观日以及砻盂石、太乙岩。尾联“最是销魂山影现，天都蓬岛水烟中”，山影， 明朝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做过这样的描述：“龙川之霍山，当大旱时，有影出于天际。大小峰峦，与霍山一一相似。……霍山之影似云而非云，盖霖雨之兆，其神气有以异乎群山也。”这首诗以景化神，借山影将眼中万象融化于迷离烟水之中，真是美不胜收。
龙川是一个水资源丰富的地方。很自然，龙川八景，水占其二。我们来看看邹先生是怎么写水景的。先来看这首《九龙叠瀑》：
百尺悬崖绝世埃，遥天叠降九龙来。
晴川远眺霓虹气，深壑初临霹雳雷。
壁上琉璃珠可摘，林间叆叇朽能摧。
萧然泻落长奔去，一派清流润八垓。
首联“百尺悬崖绝世埃，遥天叠降九龙来”，极言世外来水，龙从天降。其气势，诚可媲美“黄河之水天上来”！颔联“晴川远眺霓虹气，深壑初临霹雳雷”，远以气夺，近以声威，是为声色俱壮，乐章交响，撼人心魄；特别要指出的是，颈联之“壁上琉璃珠可摘”，写得风趣生动。袁枚云：“风趣专写性灵，非天才不办”,这里较颔联之恢弘，又是另一番风致，着实令人叫绝！尾联登临送目，放怀天际，给人无限遐思，尤是妙笔。
另一首写水的诗为《青龙湖影》：
跌落瑶池镜一方，邀来东海玉龙翔。
霞皴山色湖风醉，林染春烟野水茫。
凫影鸠声翻绿浪，渔歌牧笛绾斜阳。
者边似觉桃源近，放棹蠡舟作隐航。
《九龙叠瀑》写的是“纵水”，这首则是写“横水”。前者以气为主夺人，后者以韵为主传情。
诗家为吟咏高手，自然深知这纵横各其势、动静各其妙之理。这诗写湖，首联“跌落瑶池镜一方”，这镜子一摆，便映照出无边风色。那么，东海玉龙来仪，是很自然的事了。颔联之“霞皴”、“风醉”；“林染”、“水茫”，无不是这种静谧形态下的风姿，仪态万千；对应这种静态风光，作者在颈联笔锋一转，破之以动态描写——凫影和鸠声激荡起微微波澜，渔歌牧笛缭绕着金色的夕阳……全是自然生态中的天籁之声，使意境格外空灵美妙；结句用“世外桃源”和“范蠡泛舟”的传说，加深了青龙湖的神秘感，让这里的湖光山色更加美丽诱人。
龙川属丹霞地貌，植物资源丰富，是广东省盛产油茶和茶叶的地区。这里出产的油茶产丰而质优；特产“桂林茶叶”，驰名中外。茶，成为龙川重要的经济作物之一。经评选出炉的八景之一——《茶山花海》，也将成为宜人的旅游景点。对于这道有别于其他的风景，作者赋予了极大地热情：
万亩茶山万亩花，摇青缀白到天涯。
丛中蝶舞风无语，月下人歌曲有笳。
耕海种云高士在，传情播福老农奢。
观光已罢当寻酒，馔美油珍醉影斜。
这不是一个新颖的、可以藏形栖志的人间洞府么？本诗的特点，用语明白晓畅而立意高远。颔联用了“反对”，一有一无，反而仙乐飘飘，醉人免酒；颈联是个流水对，先行化用高启《梅花九首》之一中的名句：“雪满山中高士卧”，满山的茶花，也有红有白，不输梅花；既然梅花，必有高士；这高士是谁？是改革开放大潮中敢于开拓新产业的仁人志士，是“传情播福”的种茶的老农！他们现在生活在这里，比起生活在汽车尾气中的城里人，享有这样优美的绿色环境，不是很奢华了吗！——作者这种运用经典，切入生活，驾驭文字的能力，达到了“素处以默，妙机其微”（司空图语）的境界。尾句用了“油珍”二字，成了诗眼；那“寻酒”是藉，这“油珍”是蕴。通过“寻酒”，把茶山花海之功利彰显出来了，实在令人叹服。
纵观《龙川新八景诗》，虽然诗从景出，但是作者并非被动地被景物牵着鼻子走，作作简单的文字说明，而是能超然物外，眼光独到，见解精辟；做到立意新颖，富于哲理，赋予了“呆物”以鲜活的文化生命。象万亩茶场，一个很普通的农业生产基地，经他一番艺术升华而成为并非虚无的人间胜景，还能使读者会心地首肯，心悦诚服地承认，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我非常敬佩作者爱国爱乡的思想境界，也非常敬佩作者在律诗创作方面的深厚功力。从以上八首诗，读者是否可以从中窥见诗人之陆海潘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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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审：王敏健
主编：陈松春 责编：噙风 苏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