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和纸巾盒:第五次会谈
拉康和纸巾盒 :5
作者:Chris Simon
译者:刘晨晨
上回提要:分析者朱迪特在分析结束后与一位叫做马克西姆的很焦躁的患者相遇了。马克西姆邀请朱迪特去他家里喝杯咖啡。
我对面的那个女孩在眉夹的帮助下“解剖”着她的眉毛。她的皮肤泛着油光,黑头布满了两侧的鼻翼。她在一张便携式镜子里仔细观察她的眉孔,然后拔掉一根眉毛。那表皮颤抖,泛红,肿胀起来。我疯狂地想要下车,逃离这女子的秀场,可我已经迟到很久了。她又连根拔除第二根眉毛。我血压飞升,痉挛。她指甲盖上赭石色的指甲油糟糕地掩盖着那些累积起来的污垢。我站起身。铃声又响起来,车门关上了。太迟了。火车出站了。我保持站立,双脚分得很开为了保持我的平衡。别去触碰那些扶手阿。但愿曼金会接待我。
女助理啃着一个苹果,她向我问好,嘴巴塞满,牙齿外露。一些苹果汁顺着她的嘴角流出来。我厌恶地颤抖然后迅速进入了等候室。曼金在他的分析室等待着我,门是打开的状态。
——真抱歉。我不知如何,我… 可是,我已经像您建议的那样,提前了半个小时出门。我总是会忘记某样东西… 时间就这么…
——事实上,您的分析早已过去了,马克西姆。
他的分析室闻上去很干净,他的衣服也是。他也会出汗,但是总体来说,他不太会使我感到恶心。
——不。您不能如此对待我。我已经尽力了。我当时在电梯里,然后突然间,我产生了某种怀疑。我不记得是否有关掉咖啡壶下的天然气。
——您需要30分钟来关天然气吗?
——不,但是在此之前,我需要确认天窗… 我住在最顶层并且…
——您总是想获得更多的东西。马克西姆(Maxime),最大化(maximum)。
这并没有让我觉得好笑。我觉得他的文字游戏特别沉重。
——抱歉。那是一个玩笑。
至少,他能意识到这点。确实,我们之间的交流从一开始就不错,但是当他作出拉康的样子的时候… 那些文字游戏是最低等级的幽默。
——我还剩多少时间?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手表。
——2分钟。
人们用他们的时刻表让我感到恼火。我每天忍受着酷刑。我从来无法从我家离开,总有某件事情会使我滞留在那里。最终,当我成功(出门)的时候,一种焦虑感又会擒住我。
——我非得和你聊一聊。我遇见了一个… 这很重要。我认为…
——我给您10分钟。一分钟也不会多。
我抓起几张纸巾,擦干净座位和扶手,然后坐下。
——我遇到了某个人。自从… 这就没有在我身上发生过了… 自从… 那是一个特别棒的开端。我一秒钟都没有犹豫,我立刻邀请了她… 她尖叫。我不知为何… 但愿我没有惊吓到她。
——您是否意识到,您所说的话是令人费解的。重新来:谁,何时,何地?
——我遇到了这个女人,一个美国人。非常酷。我们去我家喝咖啡。我说电梯出了故障。对于我来说,和另外一个人共同搭乘电梯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已经告诉过您,对吗?
他表示赞同。他在笑还是我在做梦?
——我打开房门,然后她嚎叫起来。我害怕邻居们会听见… 所以我迅速地重新关上门。之后… 我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总之,我…
——她进入到您家,然后… 马克西姆。
——我不记得了。我有一个洞… 一片空白…
——我们从头开始。您邀请了一位女士去您家?
——是的。
——您认识她吗?
——不认识。我仅仅是刚刚…
——您经常邀请您不认识的女性去您家吗?
——不,但是正如我是在这里遇见她的,(所以)我很放心。
——您是想说,在我的分析室?
——是的。在等候室里。
我观察他。他交叉双腿。我希望这件事不会让他不高兴。毕竟,他的病人们并不属于他。
——所以,您和她一起到了您家。然后呢?
——我拔去门闩,打开门。她突然开始嚎叫。一种惊叫!我害怕… 那些邻居,所有的这些… 我立刻重新关上门。她自己撞到了墙。公寓的入户特别狭窄… 怎么说呢… 我看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我离她如此近。我如此近距离的看到她的皮肤… 成千上万的蛆虫在上面蠕动…
——在哪里蠕动?
——在她的手臂上。
——马克西姆,您没有推她吗?我意思是,肉体上粗暴的?
——这些蛆虫在她裸露的手臂皮肤上蠕动… 那太恐怖了。她的皮肤也在动。我当时想呕吐。好像她在太空中行走,在墙上散步。那些蛆虫出现又消失的同时留下一些白色的小洞… 这美国女人,我认为,扑到了我身上…
曼金在一种让人担忧的沉默中思考。
——然后,我在地上醒来… 公寓的门敞开着。那美国人溜走了。
——她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问她。
——她说了什么吗?
——她就是嚎叫。我从没听到过一个美国女人嚎叫。这真令人印象深刻。
——哦?是吗?
——原始的叫声。我的女邻居报了警。她以为有人在这层楼被割喉了。
曼金半怀疑半困惑地看着我。
——她在您家里看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吗?
——没有,就和平常一样,有一点点乱(而已)。
——马克西姆,您是否发生过不受控制的暴力行为?
——没有。上一次我打自己时,十四岁。是她扑倒在我身上。
——怎么说?
——我没有自己倒下。
曼金起身,从办公桌上拿起他黑色仿皮漆布的记事本。他如何能忍受如此差劲的发型?我是没办法的。我时时刻刻都会想着我的发型,以至于我无法专心于工作。他那油腻的头发沐浴在玻璃窗无法过滤的辐射光之下。
——这周您见到她了吗?请告诉我… 您是否有见到她?
——没有,她的分析是明天或者后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他打开日程薄并且翻阅着。
——您有她的电话号码吗?我很担心。我害怕…
——马克西姆,我不会给我病人的电话号码的。
——那如果她回来的话呢?
——要干什么呢?
——至少您能够帮我给她打个电话?
——马克西姆,我也不会帮忙传递信息的。
——我处在焦虑不安中… 这个女人… 这一次一切进行得如此之好。
——我怀疑她会再次去您家… 她已经逃走了。
他把手放在大腿上,转着手腕,向他手表的指针瞟了一眼。没有什么比那些谨慎和细心行事的人更令人讨厌的了,并且事实上,他们的行为举止是粗鄙,下流的。我其中一只膝盖颤动着。我不再能够控制住它。
——我… 我认为我… 我恋爱了。已经太长时间我…
——已经远远超过十分钟了。我们下周在谈论这个。这更有益处,不是吗?
——好的,不。这让我很焦躁。
——您真的应该在“守时”上下功夫。
——我尽力。我向您保证。
——我们将进行一个治疗。您同意吗?
——好的。
——您在好好吃药吗?
——是的。
——只要您无法做到准时,我们就不能顺利地开展工作。至少今天,您在结束之前到了。我们在一点点进步。
他起身,打开门。一种焦虑感像正在融化的金属一般在我的胃里蔓延开。这使我往地面沉下去,把我粘在等候室里的地毯上。这些在安静日子中流淌的细菌,让我头晕目眩… 我转向曼金。
——您可以…
——下周见,马克西姆。
他分析室的门在沉闷声中向我压下来。我的钥匙。我摸了所有的荷包。我的钥匙…
19世纪那些低矮的建筑和蜿蜒的小路是典型的巴黎的风格,而20世纪那些高大的建筑和摩天大楼上的露天阳台又是属于纽约的。然而比仅仅是一种建筑风格(更多的是),这些建筑的选择反射出了一种社会阶层的升高,是一种身份和一种看待世界的方式。我的朋友,艾莉森,从Boissy d’Anglas街道进入Madeleine小道。我从那大手提包和那修长的外形认出了她。彩色玻璃锐利的光线精细地切割着那些黑白瓷砖。她向我做了一个手势。我们在未营业的商店前和未点亮的路灯下热烈地拥抱彼此。
——你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旅程吗?
——是的,这里真棒。非常私人,非常神秘。我喜欢。
我按下内线电话的按钮,说出名字。那玻璃和铬构成的沉重的大门打开了。我们从一个在脚下咔咔作响的楼梯上楼,然后进入到一间小小的金色空间。这是一种应该被重新翻修过的电影《星际迷航》的装饰风格,为了吸引那些年轻的日本客人。如果软装是未来主义风格的话,(那么)接待处就应该保持正式(的风格),甚至是老旧派(的风格)。第一个领我们落座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衣,戴着深色的领带。然后一个装扮得像餐厅经理的服务生走上前同我们说话。
——欢迎光临,女士们。我们非常荣幸今晚能够接待你们。你们第一次来吗?
我们表示赞同。
——我们向你们推荐一份绝无仅有的套餐。你们了解我们餐厅的理念吗?惊喜套餐,由5道菜构成。没有过敏,忌口的东西吧?没有,很好。女士们,你们是否想点杯鸡尾酒来作为开场?
——两杯金汤力
——这是葡萄酒单
他转身然后消失了。他的身体,他的服饰是如此的直和僵硬,给人感觉他好像穿着这套衣服在过去的24小时里睡在冷冻库一样。
——蒂姆在伦敦。我在那里总是会很无聊。那些英国人知道如何调制金汤力,但是,哎,我能听懂所有他们说的话… 在巴黎,我什么都听不懂,这更有趣。
刚才迎接我们的男人给端上金汤力。
——干杯。你猜谁给我打电话了?
——不知道!
——你知道。赫维曼金上钩了。
——你觉得他会违反…
——他为另一个病人道歉,但是我才不会上当的…
——一个病人?他给你打电话为了谈论另一个病人?这难以置信。哪个病人?
服务生端上开胃菜。一种潮湿洞穴的香气弥漫开来。
——我向你们介绍这道开胃菜,蘑菇浓汤配以奶油和玉米泡。用餐愉快,女士们。您们选择好了葡萄酒吗?
——我们不了解酒单,很难选择。
——我是推荐白葡萄酒还是清爽的红葡萄酒。
——红葡萄酒
——我们有一种梅尔居雷红酒(位于法国夏隆内丘区,以葡萄酒著名,且被评为有AOC-受控原产地标识的村落,也是特技葡萄酒产区。),应该会很完美。
——去吧,就要梅尔居雷。和一壶水。(une carafe d’eau, 在法国一壶水其实就是一壶自来水/直饮水,免费)
——我们没有壶。
——是吗。那你们有杯子和水吧?
这服务生呆住了。艾莉森向我眨了眨眼,然后回答他。
——水,是用来刷碗的,是吗?人们来法国不是为了喝水,是为了喝酒的。上酒来吧,男孩!
这服务生一脸冷漠,踩着僵硬的步伐,拿着酒单重新离开了。
——你觉得从现在到用餐结束,他会“解冻”吗?
——我表示怀疑,我继续我的故事吧。在我最近的一次分析时,见我遇到了一个家伙,马克西姆。
——马克西姆?
——总之,应该说是他在等候室找上了我。一个焦虑(的家伙),还算可爱,还算温柔。他邀请我去喝杯咖啡,但是去他家,因为他有细菌恐惧症。
艾莉森凝视着在她盘子里“打盹儿”的浓汤。
——菌类富含蛋白质,你知道这个吗?奶油有油脂。爆米花里面有碳水,钠和纤维。真美味!
——于是乎,我跟着去了他家。六层楼,那里有个电梯,可是出了故障。他打开门,四个门闩,然后… 我从没见过这(场景),艾莉森… 混乱不堪的衣物。套头衫,汗衫,牛仔裤,袜子,内裤覆盖了他公寓的整个地面。你如果看到这… 如此的多,他的房门已经不能完全地打开了。
——真荒唐。
——我不知我怎么了,一种惊讶。我发出一声惊慌的叫声。听到我惊叫使他慌乱失措。他重新关上门然后把我卡在入口的墙上。就在这时,他突然开始颤抖并且非常奇怪地看着我。就像我是一个怪物… 我立即反映过来,我遇到了一个会把你切成块状然后剁碎,并且把你当作饲料喂给街区臭水沟附近的猫的怪胎…
——这真令人害怕。人们是越来越有精神病了。真的需要提高警惕。
——突然,我想起了我的自我防御课。Bing,上击拳。Bang,一脚踹在他的“蛋”上,然后我就逃跑了。
服务生撤掉我们的空盘,僵硬的姿势,高昂的头,挺直的鼻梁。
——做的好,亲爱的。你像一个专业人士一样脱离了险境。
服务生端着酒和第一道前菜又回来了,他以一种更简洁的声音说道:
——牛肉火腿加谷物脆片配菠菜酱
——又是油脂和蛋白质。这个套餐不太平衡啊。菠菜有多一点东西:欧米茄3,维生素B9,B12以及镁。
服务生请艾莉森品尝梅尔居雷酒。她照做,然后用一种蹩脚到违法的法语说:
——非常好喝。
他向我们的杯子倒了半杯酒之后溜走了。
——我真不应该跟着这个家伙,算了,当时分析结束后我有点烦躁。也不是说我在街上(随随便便)遇到他的…
——有时候,人们有很严肃的理由去有规律的拜访一个分析家!
我们干杯。
——那么葡萄酒呢?里面包含了什么营养成分?
——我们Google吧。
艾莉森掏出他的iphone,立刻并极速的给我读着信息。
——欧米茄3,欧米茄6, 钾,磷和酒精
——不开玩笑啊!
我们喝了一小口然后重新放下杯子。新的菜呈现出一种超自然的颜色的组合。绿色和淡红色。 正如餐厅在其网站上写道的 “现代的视角和无拘无束的美食”。
——赫维曼金在留言里问我过的如何,明天我是否会去分析…
——你给他回电了吗?
——没有。尤其不可以。他正在咬上鱼钩呢… 我可不要全都糟蹋了。
——你认为他会跨过这条线吗?
——从前段时间开始,他穿着更讲究了。他穿更有活力,更明快的颜色… 我感觉他恋爱了。
——反正,从他这方面来说,这不太专业。
——这是拉康派的关键点!R.I.S。R指真实,I指想象,S指象征。我释义为,真实:他恋爱了。想象:爱上我吗?象征:显然,缺少爱。他是我的了,这是顺理成章的。
服务生端着两个凹盘走近。
——烤鸭脖配卷心菜。卷心菜的酸会被梅尔居雷的甜很好的中和。
——我渴。男孩,再倒酒。
服务生越来越冷漠了,当他听到艾莉森那声“男… 孩… ”, 他的冷漠指数直降到零下三十度
我们开了第二瓶梅尔居雷。
——这是鸭胸脯肉吗?
——不是的,是鸭脖子(cou)。
——屁股(cul)?
艾莉森拉长了喉咙,做了个鬼脸并且用手指着鸭子。
——这是唯一包含了欧米茄6的家禽。
然后,她叉向卷心菜:
——欧米茄3
——这不就构成了欧米茄9?
——欧米加3,欧米茄6,葡萄酒中也包含它们,我们正在过量的摄入(这些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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