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辉华专栏】忆表叔 / 四六文摘

忆表叔

作者：万辉华

我表叔漆煌辉，过世时才68岁。

从患肺癌到离世不到两年，作为一个从医近40年的医务工作者，却过早地离开亲人与大地，毕竟是遗憾。

他出生于岳阳县月田镇半洞村。我孩提时常常去半洞村，那里有我的姨妈，再就是煌辉叔家，那时姑祖父、姑祖母都在世。

半洞村为何那么吸引我老想去？逢年过节去，寒暑假去，父母有事打发我去送信去，即使没有这些理由，听说有电影看，也去。

姨父任大队党支部书记，姨妈人很贤惠，待人热情，到她家吃饭，与自家一样放肆，她家生活水准比我家要高，常常有肉呀，鱼呀，即使没有这些，也有豆腐，或门口小溪里的小鱼虾吃。

更主要的是，一到秋天，收了晚稻，大人都闲着没事做。他们村子里有做鞭炮的传统，家家户户做，热火朝天。姨父家也做，我们去帮忙插引线。煌辉叔家，人更多，姑祖父是做炮竹的高手，拌硝的危险活儿使他亲自弄。

在冬天铅般沉重的云下，踏着泥泞的小路，穿行在姨父与姑祖父家之间，我的口袋里塞满了零星的炮竹。

如果是夏天，我老到半洞去，则是被姑祖父家门口的几树桃子所吸引。还未走进他们家门口，就闻到了熟了的桃子香，甜中有些酸味。走近一看，桃子红红的，咧开嘴在笑。地上还掉了一些，似乎在腐烂。我想去捡几个，不料，姑祖母正在门口见了，便说，地上的不要捡，你自己摘树上的吧！

这正中下怀，我把口袋里、裤荷包都塞满了，边摘边吃起来，肚子也胀得饱饱的。

在他们家却没有遇到过煌辉叔。他那时在区上读高中。

我家缺劳力，每年砍山上分的柴山，便叫我去半洞请煌辉叔、石良兄，再到附近的外祖父家请爱国舅来帮忙，他们都自带砍刀，腰上缠着一条长长的白布巾，戴着草帽，一大早就来到我家，趁早上太阳还没出山凉快就开始了砍柴。

我母亲在家里准备中饭，烧开水，我负责把茶水提到山上去，有时，还送去绿豆汤。半天工夫，他们就砍掉了半个山坡，把柴码成跺，待干透后，再搬回家。

这一天，也是我家最热闹的时候，平时，舍不得买肉，买豆腐。丰丰盛盛，过年般。那时候，表叔还不嗜酒，家里穷，也没有为他们备酒，一桌饭菜，让他们一扫而光。踏着月光，他们返半洞去，我还有些依依不舍。

大约是1974年，煌辉叔高中毕业，回村做了农民。他干农活没好久，大队安排他去开拖拉机，这下子，他不用下田打湿脚了，他整天开着拖拉机，在不宽的田耕路上“突突”地奔跑，我有时，在他的拖拉机黑黑的烟雾下，跟坐一路追赶，他七弯八拐把我抛下，不知奔到哪里去了。

也许是姨父对他又一次特殊关照，没有过年把，地区卫校来大队招生，他被推荐去读卫校。

这下子，他彻底脱离了泥土，成了岳阳城里吃国家粮的人了。他就从我们日常的视野里消失了，比他常常开着拖拉机外出，消失了好几天，还要长久。

1981年秋天，我从岳阳县一中考入岳阳师范学校。某日，回到荣家湾家中，见到了久别的煌辉叔，他那时在地区卫生局血防所工作，正在与县城照相馆的彭姨谈恋爱。他说，彭姨的娘家就在师范附近，即岳阳地区教育局教科所，彭姨的父亲彭老，县一中的外语教师，现在教研所工作。我平时可以到他们家去走动走动。

在一个星期日，煌辉叔来到师范，找到我，把我带到了彭姨家，我见到了彭宗述老先生，单瘦清癯，深度近视眼镜，人很热情，彭师母也对我的来访表示欢迎，他们家还有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小伙子，正在岳阳师专外语系读书。

在他们家吃过午饭，参观了彭先生的书房，一面墙上都是外国词典，英文、俄文的、中英文的、中俄文的，我那时最害怕上英语课，我见了这些词典都害怕，好在，他们家在门口和院子里养了一些花，我便在花草前看了一阵子。

在岳阳城里，我原以为举目无亲，现在有了附近的彭家，去过几次，蹭饭、洗澡，还是感到不放肆。我便在星期天，常常去煌辉叔那里。有时，他去荣家湾彭姨那儿去了，有时，还能遇上。那时，他在所里，门一般不关，我自己进去，坐下翻看他书桌上的一排医学书籍，看看人体解剖图。待他回来后，同他到食堂吃顿饭。

煌辉叔要结婚了，他从平江洞里买了一些木头，在半洞请木匠做了一套家具，请拖拉机搬到瓷厂附近的宿舍里，他买来油漆，自己配料，桐油加粉子打底子，一层层地用刷子刷，用刮子刮平，待干透后，再把漆涂上去……

他干活得心应手，极有耐心，一遍一遍，让家具涂上红色漆后，熠熠生辉，让房子里顿时亮得喜庆起来。

可是，煌辉叔的脸上中了漆毒，忽然肿起来，眼睛都几乎只有一线缝了。同事笑他，吃了什么发物，富态起来。

后来，他把婚礼放在老家，还是按乡里的礼俗拜堂行礼。可惜姑祖父不在了，几年前，他拌硝时发生意外，轰的一下，震倒了一间房子，姑祖父当场殒命，那时，煌辉叔哭得呼天呛地。

八十年代中期，岳阳县人民医院在荣家湾镇诞生。煌辉叔是亲自负责基建的功臣。后来，市妇幼医院在琵琶王立交桥附近筹建，也是他一脚一手负责基建。他后来为别人在乡下做房屋，要多少砖、瓦、木材、水泥、砂石，他都能计算得很准确，与后来做成的房屋不差多少。

自他从县人民医院起，再调入市妇幼医院，他成我家的常客。每年过春节，在我父母家打扑克、喝酒，有时二、三天，晚上边打扑克边喝白酒，我们几兄弟劝他的酒，从来没有劝醉过他。

2019年冬日，一个老乡也是远亲喊我去吃饭，还说了一句，煌辉叔要来。我答应了，我还把会喝酒的蒋正亚兄一同喊去了，让他也陪陪我表叔。

那天，我们每人都倒了一杯，大约二两五，平时喝酒都较快的表叔，似乎有心事似的，慢慢地喝，也不多言语，无论我们怎么敬他，他总是与我一致，喝完了这一杯，再加，他不接受，说等下还要去办事。

这顿最后的饭局，就这样匆匆地结束，表叔，他放下碗筷打的走了，我们打了一会扑克，也散了场。

作者简介

万辉华，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诗歌学会会员, 湖南岳阳市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湖南岳阳晚报副总编辑。在《文艺报》《大家》《作品与争鸣》等中央省级报刊发表散文、随笔、文学评论200多篇，出版《书生情怀》《心灵一片风景》《四月物象》文学作品集三部，作品多次曾获湖南省作协、湖南省记协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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