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话VS上海话:谁才是最正宗的吴语?
苏州永禁滩簧碑,乡民热衷滩簧,不喜昆曲一向令地方官极为头疼。
据估计,当时苏州仅府城的人口就达到200万左右,超过了首都北京,是当之无愧的全国性大城市。而苏州文化的影响更是趋于巅峰,一地的状元、进士人数可以和西部许多省份相匹敌。
当时苏州风光到什么程度呢?
在远离吴语区的北京,1761年乾隆皇帝为了给母亲祝贺七十大寿,特意仿造苏州的街景,从万寿寺到海淀镇修建了一条长达数里的商业街。该条商业街效仿江南风格,五步一乐亭,十步一戏台,并从苏州选来一批商人在此经营店铺,一时之间吴侬软语响彻该街,这条街也就是现在北京海淀苏州街的前身。
北京颐和园也有苏州街,近年得到修缮复原,可惜似乎和苏州并不像。
在戏曲行当,苏州话的地位则更加崇高,本就有“四方歌者必宗吴门”。虽然昆曲自始至终是一种用官话的戏曲,但丑角念白大量使用苏白,遍布全国的文人曲家也在传唱昆曲时多多少少带上了苏腔。
在那个时候,吴语人口在全国仅次于官话人口,大约占当时全清朝人口14%,远远超过其他南方方言,以苏州话为代表的部分吴语文化地位更是远非其他南方方言可比。不过,灾难已经在酝酿当中了。
南京虽然并不在吴语区范围之内,但是作为东南重镇一直是江浙西部的屏障。南京的陷落让整个江浙人心惶惶。
自此太平军时时袭扰江浙地区。江南各地纷纷组织团练试图阻止太平军进犯。因此在一段时间内,江南腹地并未遭受毁灭性打击。不过,事情终究朝着坏的方向发展了。
1860年,李秀成率军东进,在接下来的一年多,李秀成部陆续攻克常州、无锡、苏州。其中攻打苏州时,时任江苏巡抚徐有壬采取坚壁清野策略,纵火烧毁了苏州繁华已久的阊门外商业街,永久性地毁灭了苏州作为主要商业中心的地位。1861年,太平军又攻占杭州。战事几乎让杭州全城居民死光。宁波、台州等浙东都市也先后陷落。
浙江太平天国时期分府人口损失图
吴语区除了人口骤减外,地盘也缩小了不少——由于战后江南地区赤地千里,官府组织了不少移民以填充损失的人口。这些移民往往原籍非吴语区,在一些人口损失特别严重,移民数量特别多的地方,出现了“喧宾夺主”的现象。吴语在日常交际中的地位让位给了移民的方言。
皖南语言地图,吴语、江淮官话、湖北话、河南话如犬牙交错一般分布。吴语似碎片般散落在皖南的郊县。太平天国期间,皖南不少府城人口损失高达90%,战后大量客籍移民前来,使得移民所带来方言反客为主。
皖南如今斑驳的方言分布即拜太平天国所赐。同时,苏州在太平天国时期遭受的祸害尤其剧烈,其经济虽然后来有所恢复,但是那个引领全国风雅的时代一去不复返。吴语区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尴尬局面,各地方言也纷纷发生了重大嬗变。如宁波话早期记录和二十世纪初的记录就已经相差不少。
上海开埠早期的租界内有大量闽粤移民,大批迁来的江浙移民重新巩固了上海当地的吴语,同时让本就有一定基础的上海得到迅速发展。(上海虽然号称是移民城市,但是移民来源仍然是以同文化区的江浙为主。在1990年的统计里,祖籍来自吴语区的人占上海总人口的78%。)终于,上海取代了苏州和杭州,成为江南地区的经济中心。很快,上海的商贸超过了千年商都广州。
闽粤移民一度占到上海人口相当部分,1853年小刀会起义后清廷禁止了闽粤人移居上海。
大批迁徙而来的江浙移民对上海方言也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江浙移民融合形成的上海话发音相对简单易学,又由于上海的急速发展,到了20世纪初,已经具有江浙一带“普通话”的地位。语言学家赵元任先生就曾提到,当时一个常州人和一个无锡人见面时往往都说上海话,尽管常州话和无锡话本就能够互通。
不过,上海话的强势终究是昙花一现。现代以来江浙地区始终没能出现如香港之于粤语那样的文化生产中心。老上海电影虽然也一度兴盛,但是拍摄始终采用普通话。吴语更是从教育领域全面撤出,以至于如今一些人甚至看不惯写“上海人”而偏要写“上海宁”。在南方主要方言中,吴语的前景实在不妙。
从乐观的角度看,虽然吴语未来可能会被普通话取代,但江南仍将是人文荟萃,千载繁华的江南——只是那时“吴侬软语”只能依靠人们自行想象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