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蓝天野老师,就难免想起他演的王老爷子
92岁高龄的蓝天野老师在百年大庆的日子里得奖了。
作为演员,他演过许多经典的角色,比如《封神演义》里的姜子牙,广为流传,深入人心。
但我印象最深的却不是姜子牙,而是《渴望》里的王老爷子。
别误会,不是于谦的父亲王老爷子,而是一个老知识分子。
屏幕上闪过三个字,“七年后”,就真到了七年之后了。电视剧就是这么神奇。
这七年,沪生和慧芳习惯了吵架,东东和小芳都长成了七岁的小孩,大成和月娟也渐渐习惯了没有孩子的丁克生活。而比这一切更重要的变化是,文革已经结束了。
在后文革的叙述里,象这样风平浪静的可真是很少,几乎看不见。没有四人帮被捕之后欢欣鼓舞的游行队伍和锣鼓,没有解放后的狂热,没有恢复正常生活的喜悦。《渴望》里的文革,不过是一个被叫做文革的历史阶段,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符号。至少在亚茹所谓的“小市民”的生活世界里,文革结束与否都显得不那么重要。日子还是在继续,平淡中的快乐和忧愁交替上演着。
但是,对另外的人来说,就不是那么简单了。文革结束了,牛鬼蛇神们又复活了,出来了。罗冈从监狱里出来了,国强从建设兵团回来了,都没有对剧情的发展产生太大的影响。亚茹和罗冈并没有劫后重逢的快乐,国强面临的是失业,罗冈甚至还想回到原来劳改的地方去,跟那些“很朴实、很可爱”的农民继续一起生活。
与这些小市民或者小知识分子相比,王老爷子的回家可谓石破天惊,宛如神仙降世,光芒四射,惊动了所有人,整个故事的叙事节奏突然也加快了许多。
在此之前,王老爷子以一种不在场的形式存在着。
在亚茹与沪生之间的支配关系中,亚茹如果仅仅是以姐姐的身份出现,他对沪生是没有完整的支配权的,可是,亚茹比沪生更懂得如何借钟馗打鬼。亚茹每次训诫沪生时都会以“父亲”作为借口,而沪生那点可怜的反抗勇气每次一碰到这两个字立刻就蔫巴下去了。换句话说,亚茹懂得,她没有权力支配弟弟,但父亲是有的。“父亲”这两个字,在她那里其实就是无往而不胜的尚方宝剑。“你对得起父亲吗”,这句话本身就是套在沪生头上的符咒,只要他稍微表现出一丁点想与“小市民”和解的苗头,这句符咒立刻就会落在他头上,把他打回原形。
这不仅是父权的,也是主权拥有者与被支配者之间的相处方式。有主权的人可以自己在生产资料占有上的优势,来支配没有主权的人。当然,这种支配不仅是生活中的喝五吆六,更有可能是对命运的掌控。
现在,“父亲”要回来了,主权拥有者的存在形式要从不在场变为在场了。对于所有人来说,主权拥有者将要选择的权力实现方式对其他人都会产生莫大的影响,尤其是支配欲极强的亚茹。
“父亲”的权力实现方式可以有两种,一种是端拱渊默,倚任宰辅;一种是亲政,乾纲独断。但是,无论选择哪种方式,沪生和亚茹都会成为第一批既得利益者,他们的生活条件马上就可以得到改善,最起码的,他们可以摆脱目前住宿舍和跟小市民混居在一起的窝囊现状。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的走资派父亲的命运跟他们的命运深深地交织在一起,荣辱沉浮,都栓在父亲的裤腰带上。
用庸俗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说,生产力水平决定生产关系。在后文革时代的初期,“父亲”文革前的地位和在文革中的受难就是他最大的生产力。凭借这种生产力,他不仅可以顺利地恢复待遇,继续当自己的当权派院长,还可以帮别人安排工作。在这里,没有比他官大,没有人比他的支配权范围更宽广,所以,几乎没有人敢于挑战他,他的生杀予夺,一切看起来都是合理的。他虽然没有说,但却用行动为路易十四的话做了很好的注释,朕即法律。凡是对我效忠的,就是正义的、合乎情理的,凡是敢于挑战的,就都是反动的,违反人伦天理的。
因此,表面上看,老爷子似乎是善良的、可爱的,但这表面和形式的平等背后,暗藏着深刻的不平等的关系。无论是宽容、善良的刘慧芳,还是自私、嫉妒的王亚茹,他们始终没有办法表现出老爷子那样的自信和一言九鼎的权威,更没有人家的那份从容。因为那自信和从容是一个主权者才能有的气度,即使再霸道的奴才,那也还是奴才,是学不来那份从容的。
所以,请注意小芳在腿摔断之前去王家时慧芳家人的解释,她是去看爷爷了。她们想极力解释的是,她不是想造反(东东是爷爷点名要来的,小芳的真实目的是把东东带回慧芳家,如果承认了这一点,那就等于承认她是想造反),而是效忠。同样的,在决定离婚之前,慧芳强忍着眼泪去看望他,并请求叫他一声“爸爸”,也是一种效忠的形式,用我们时代里流行的话说,这叫“对有权的人说实话”。
比这更有趣的是,“父亲”从不在场到在场,到最后的存在形式,还有他与其他人之间的关系,这在后文革时期涉及文革的叙事中千篇一律的形式,雷打不动。也许托尔斯泰的那句话值得修改,奴隶各有各的不幸,而主权者总是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