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林:李叔同对话弘一法师(5,6)
李叔同对话弘一法师(5,6)
刘晓林
五
李叔同:1905年,我母亲辞世。不久,我便东渡日本。1909年9月29日,进入了东京美术学校油画科。
我曾写下了这一首词《梦》来悼念亡母,文曰:
哀游子茕茕其无依兮,在天之涯。
惟长夜漫漫而独寐兮,时恍惚以魂驰。
梦偃卧摇篮以啼笑兮,似婴儿时。
母食我甘酪与粉饵兮,父衣我以彩衣。
月落乌啼,梦影依稀,往事知不知?
汩半生哀乐之长逝兮,感亲之恩其永垂。
哀游子怆怆而自怜兮,吊形影悲。
惟长夜漫漫而独寐兮,时恍惚以魂驰。
梦挥泪出门辞父母兮,叹生别离。
父语我眠食宜珍重兮,母语我以早归。
月落乌啼,梦影依稀,往事知不知?
汩半生哀乐之长逝兮,感亲之恩其永垂。
弘一法师:“人生犹似西山日”,谁能长留世间呢?一个人对父母之恩永远不能报答完,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即是。人都是情感动物,谁能做到不问世事呢?我虽已远离红尘,但也时常思念自己的父母。
20岁左右是人生的大好年华,当以进取为主。听说叔同留学日本前写了豪迈的《金缕曲》?
李叔同:法师所言极是!那时的我还血气方刚,见“以学致世”无望、“以文淑世”也无望。感到人生毫无出路,心中非常愤慨。
《金缕曲》中传达了我对国家命运的担忧和希望,这首词与《送别》的意境可谓截然不同。词曰:“披发佯狂走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株衰柳。破碎河山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得离人消瘦。行矣临流重太息,说相思刻骨双红豆。悉黯黯,浓于酒。漾情不断淞波溜。恨年年絮飘萍泊,遮难回首。二十文章惊海内,毕竟空谈何有!听匣底苍龙狂吼。长夜西风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国、忍孤负?”
六
弘一法师:我可以理解叔同当时的心情,母亡国破,哀愤难已!
情感有很多种,夫妻、父母、国家、朋友……一个人在世间要经历、处理、平衡许许多多的情感。你写的那首《送别》广为传诵,状写的意境淡雅而幽远。
李叔同:《送别》写成时,我的家道已经中落。这里面隐藏了我的许多感悟,人生是多么的无奈!再好的朋友也不能长伴一生。
聚少别多是每个人的常态,我自己也经常在夜深之时吟诵《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弘一法师:你在青年时就写出了《送别》,殊为难能。寥寥数语,简朴至极。平中见奇,别有洞天。哎!实在是妙不可言啊!
坊间传你儿女之间韵事不断,早早地感受了情为何物?幸耶?悲耶?你曾为女友写下了两首《菩萨蛮》:
其一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
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
夕阳微雨后,叶底秋痕瘦;
生怕小言愁,言愁不耐羞。
其二
晚风无力垂杨嫩,目光忘却游丝绿;
酒醒月痕底,江南杜宇啼。
痴魂销一捻,愿化穿花蝶;
帘外隔花荫,朝朝香梦沾。
李叔同:不瞒您说,我在17岁时即喜欢上了一位姑娘。她叫杨翠喜,我长他一岁。她善哀艳之曲,名重京畿。我们彼此甚是爱慕,但在一次酒宴上,王爷载振也对翠喜一见钟情……从此,孤灯相照梦忽远,唯叹萧郎是路人!
后来在上海又遇到了诗文亦佳的名妓李苹香。“梦醒扬州狂杜牧,风尘辜负女相如”——因我赴东洋留学,这段缘份也只好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