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0期B|| 张妥系列散文:学校( 五)村边建起了学校 /杨莉诵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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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结尾:

“王前村大冢”几十年后经过改造,现在已经成为“文景公园”了。大冢上面已经栽种了密密麻麻的绿植,再也不让人随意登顶了。公园里边树木参天,绿意盎然,曲径通幽,小桥流水,已经成了附近居民锻炼娱乐的好去处。

文:张   妥

诵读:杨   莉

编辑:林小菲

我从小就喜欢看书,这可能受到父亲的影响。父亲常告诉我要“敬惜字纸”,他常从农村一些家庭的旱厕里拿回一些残存的书籍,贴上白纸封面,写上“欠章书”。那时候书籍很少,张家堡新华书店里摆的不是“马恩列斯全集”,就是“鲁迅系列丛书”,这些我都看不懂,读的很多书就是父亲收集的“欠章书”。村子一个同学,他的兄长初中、高中学过的书籍都打捆放置在家里木板楼上,落了一层灰尘。我们经常拉着结在房梁上的一根粗麻绳上楼,拿出很多“文革”前的语文教科书来读,比如美国马克吐温的《精选州长》,法国都德的《最后一课》都是这时候读到的,这显然比我们正在学习的课文有趣多了。我们的课文是:贫农张大爷,右手有块疤,大爷告诉我,这是仇恨疤。黑暗旧社会,地主把我打……阶级仇和恨,牢牢记住它。

我一直认为,后来我热爱学习,从没有失去对阅读的热爱,就是这一阶段养成的爱好。

那时候我们家很穷,穷到什么程度呢?家家必备的盛放粮食的“板柜”我们家都没有。夏秋两季所分的粮食,就用麻袋堆放在家里,被我们家人和老鼠共享。麻袋被老鼠咬噬得到处是窟窿。城里有一个所认的“干亲”叔叔。叔叔建议用砖头水泥沏一个粮窖。于是父母亲用那年夏收后所分的麦菅换了四百多块砖,准备施工。可是没有沙子。怎么办?村子同班的五六个小同学就帮助我,拉来了一辆架子车,我们一块儿奔向了距离家里足有十公里的灞河滩。

在架子车前后装上了“挡板”,装了满满一车子沙子。灞河滩头是土沙混合之地,一车子沙子走在上面特别沉重,我们前拽后推的,终于一步步走了上来。每人都是一脸汗珠,在夜幕沉沉的时候才回到了家。很多家长知道了事情原委,纷纷指责我们:你们胆子也太大了。那地方大人都没有去过呢。

我虽然在学校是公认的“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好学生,但是我的内心有深深的惶恐。那时每家都有一个户口本,户口本上有重要的一栏就是“家庭成分”。大部分同学家里的户口本上都填写着“贫农”“下中农”,还有个别写着“上中农”。如果是“富农”和“地主”,则这些家庭的子女就像老鼠一样,畏畏葸葸地走路,从不敢大声说话,因为“地富反坏右”是国家的敌人。

我问父母亲:咱们家是啥成份?父母亲就对看一眼。他们对看时候,我就隐隐约约感觉这里边有些秘密。但是母亲说:你爸小时候可怜的和你奶去吃“舍饭”,城墙塌了,你奶尸骨无存。他不是贫农,他比贫农还可怜。我们家当然是贫农了。于是,我就在学校所发的各种表格的“家庭成分”一栏内填上“贫农”。

然而我的疑虑没有彻底打消,因为每次“运动”到来,公社派驻的工作组就要父亲写材料,这种材料叫做“自传”。父亲已经不知道写了多少次“自传”了,所以他一见到“运动”,要写“自传”,就跑到一个朋友家里去,让人家代写,因为父亲头疼得厉害。

父亲头疼发作后就和母亲吵架,有时候歇斯底里地跑到厨房去,端起土台上的大锅就摔成片片,或者左右手搧自己的嘴巴子,打得满脸通红。摔碎大锅,没法做饭。等第二天心平气顺了,向人借几块钱,跑到张家堡的“农业生产资料商场”再买回来一个。

一九七五年,父亲终于被逮捕了。他被铐住了双手,上了一辆后开门的吉普车,被带到了不知何处。很多天以后,家里接到了父亲从看守所寄来的“明信片”,我读给母亲听。意思是他需要一个大搪瓷缸子。

我母亲就买了一个大搪瓷缸子,说:这回肯定把你爸在里头“抗”死了(渴的意思)。他原来每天在家都是茶缸子不离手,监狱咋能让他这样呢。母亲在邻居家借了一把油纸伞,带着我和妹妹就去了西安东郊。妹妹那时候只有五岁,走远路需要母亲背着。我拿着油纸伞和带给父亲的包括搪瓷缸子在内的东西,东奔西跑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了看守所。

已经几个月了,我们原想着能够见到父亲。可是没有。工作人员接到了我们的东西,登记后就告诉我们:你们回去吧,东西过后再转到里边去。我在门口见到了一个“保外就医”的犯人。母亲打听里边怎么样?这个人说:那里边还能有个好,你看看我的腿。这个人在腿上摁了一下,腿上的肉窝半天不能恢复。他说:就是里边得的病,浮肿了,所以出来保外就医。

冬天到了,大雪纷飞,母亲去给生产队喂猪,脚下一滑,从一人高的猪圈墙上摔了下去,右臂顿时就骨折了。还是好人多啊。虽然我们家里已经是“坏分子”了,可是生产队没有歧视,赶紧派人到很远的一家祖传的诊所为母亲看病。

母亲看病回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了。我感觉母亲疼得浑身都在颤抖。天亮了,母亲说:你今天不要去上学了。你到你姨家里去,让你姨来给咱们帮忙做饭吧。

那天仍是大雪纷飞,我已经看不清田野中的路径,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走到了姨家,还未说话就已经泣不成声了。

第二年的秋天父亲出狱了,在释放批斗会上,他胸前挂的白纸黑字的牌子上写的罪名是“反对批林批孔运动的坏分子”。

那时候我心里不但痛苦,而且孤独。于是我开始跟着学校的老师练武术。我想练好武术,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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