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日 || 春风沉醉的汤镇/轩诚清读（第479期）
民俗是一个民族文化陈年积淀的纯粹精华。无数代先民将自己对宇宙奥秘的感悟口传心授流传下来，一招一式蔚然成风。这其中无非是将人类的生态行为与自然和谐相处，譬如拜物，在盛大的篝火前舞蹈，祈禳福运。于是，从亿万年前的黑暗中摸索而来，人类掌握了文字、工具，有了寒衣蔽体，有了膳食果腹，有了繁絮的仪式和礼节,对眼前的一切充满敬畏。对一切保持着敬畏之心，才是驱使人类文明进步的源动力。
文：田卜
导语：张丽梅
诵读：梁轩诚
穿过群山长长的甬道，便是汤镇。已是暮春时节，气温渐热，街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都已换上了凉衫，下午的阳光澹冶，四下里空气和水流动，弥漫着不远处青山上的清冽。
镇上的人们在做祭山节的准备，沿街搭起帐篷，拉上绳子，挂起了风铃、竹伞等等的饰物。镇上的温泉馆早已清扫一新，等待客人们的光顾。
下午，经过小憩的游客和当地人陆陆续续走过隔断居住区和商铺街的石桥，走进温泉馆里。重大节日前的盥洗尤为重要，一式一样均有讲究。换上浴衣的客人要先在汤见的门关处用一瓢山泉当头浇落，冲去一身的浮尘，然后在莲蓬头下冲洗干净，方能进入温泉屋里。穿着木屐，走过象征着祈福的用五色绳绑着铜铃的帘子，眼前雾气弥漫。沿着青石铺成的曲径，绿树翠竹红花次第繁茂，一个个冒着热气的池子错落在眼前。汤镇地底有数条温泉水纵横，四季喷薄，当地人敬奉为泉神的馈赠，常来浸泡养神，池水根据温度和所含矿物元素不同而导致颜色的不同分为金木水火土阴阳众池。有的馆中用文火细细熬煮了桔梗、白术、甘草等药物，以及酽茶裹成包放入池中，泉水浓郁，气息馥郁。有的壮年男子，尤其喜欢坐在竹子搭建的密室内，用水泼向烤的通红的石头，蒸起满屋热气，不一时，人就大汗涔涔，出了一身透汗。
人们循着规矩，依次在各个池中浸过，浑身毛孔都舒展开来，再去盥洗室中用丝瓜络剥去老旧的表皮，用上洗涤物品，顿时神清气爽，换上汉服足衣。出得馆来，各家门口均挂起了灯，已是暮色四合，上方孤云阻隔，逐渐消弥在群山深处，天空晕蓝如幕，群山叠嶂深远。不远传来咿咿呀呀的器乐之声，紧走两步，街上灯火通明，满是行人。白日里搭起的帐篷里，此时烹起了各色食物，柳枝插着羊羔的腿肉在火上翻着，混着辣椒粉和佐料的香味，肉串烤的微焦，轻微作响，偶尔掉下一滴油，在火中爆开来，溅出几粒火星；煮着的锅子里，丸子和豆腐上下翻滚着，冒着气泡，随手加入一把野葱，随着袅袅的轻烟，香气溢满整条街道；新鲜的野菜浇上醋和香油，用白糖加盐拌得均匀，一碟翠绿，勾人神魂。洗过温泉的人们已经腹空如也，就在帐篷前的凳子上坐下来，剥开一只晶白的温泉蛋，慢慢吃起来。
此时街上的行人愈来愈多，人们都穿着先民的服饰，短袍长袖，纹饰着山水风林，花鸟鱼虫，五色缤纷。未出阁的女孩子们特地挽起发髻，插着晶亮的头饰，寸步金摇，顾盼生姿。耍猴的小贩，有奖游戏的店商也不时吆喝声声，叮叮当一阵铜锣起，猴子连翻八个跟头，随即抱手作揖，乞讨钱钞。用草纸糊起的鱼兜如果能从水中舀起，那一尾金灿灿的小鱼便能被装入一只同样小小的玻璃杯中带走。丝竹管弦作响，二胡声声悠悠处，稀稀落落几个行人丢下几枚硬币零钞，盲眼的乐手稍停一下，点头道个谢，依然不紧不慢的拉着。
这时，祭山的队伍一行走近，抹着红色油彩的精壮小伙推着巨大的车徐徐向前，车上堆满祭祀的物品，由镇长和长老分配到各家献上，穿着长袍的巫祝在车头踢踏起舞，纵声歌谣。车旁首先出现一众昆仑奴踏歌而行。一时间人们纷纷换上面具，山魈魅怪猴精狐妖云集，钟馗门神灵官陆判聚会，随着巫祝的歌谣点起火把前行。
山上众灯逐一亮起，浸染层林，如烽火连城，殷红一片，一路盘旋而上，和夜空中的群星相对辉映。待祭祀队伍到得半山的庙宇中，三牲瓜果一一献上，祝词诵罢，众人行了大礼，和山神一同饮了新米酿成的酒浆，山腰里突然烟花绽放，加了药的焰火点燃升到空中，蹦出万千花火，倒映在溪流湖泊中，倒映在少年男女浅浅的眸子里。
祭山终了，该是饮酒行乐。游街的行人进了店铺里坐定，点上满桌山珍，猜拳唱曲，吆五喝六。祭山时节准备的食物丰足，家酿的糯觞甘醇，店中男人无事，日日饱食沉醉，掌柜大姐豪迈，能与人划拳赌筹，店中跑堂的姊姊是大姐的本家侄女，去年及笄，此时也穿着汉服足衣，将长袖挽起，楼上楼下奔波不休。有相熟的客人借着酒意硬是拉住了，喝了一杯米酒，起哄着要唱一支小曲。姊姊抵不过，见大姐使了个眼色，就在堂中站了，拿起牙板，帮厨的小哥敲起扁鼓，姊姊颈直背挺，唱起一支《山坡羊》来。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
满室灯火通明，人人停下说笑，侧耳听起来。
“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
打鼓的小哥赤着上身，脸上油彩尚未洗去，扁鼓敲得一板一眼，伴着牙板声声慢慢。“贫，气不改；达，志不改。”
夜风此时由窗口卷席而入，姊姊眼波流转，正是绝好的年纪，院内住宿的客人早已沉沉睡去，夜晚时交欢的人们分开，皮肤上的汗液褪去，留下一层淡淡的盐霜。
街上的人也渐少了，灯也暗了，群山依然沉默着，月色还是朦胧的，众星明灭不定，除去了人类的欢笑与悲戚，我们活着的这个宇宙多么的寂寞啊。
2017年4月30日，于汤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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