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书连播《大记》十二/石岗作品/梁剑播读
（石岗与工作室的伙伴们）
（上期结尾）一袋一袋的麦子装好了，看着麻袋的数量，我大估计着产量，产量好，他会开心，产量不好，他会皱眉头，想着怎样补充口粮，让一家人不挨饿。
麦子拉回家，麦秆也不能丢弃，我大会和我姐一起把麦秆拉回去，摞成一个麦秸集，高高大大，像一个小型金字塔。那是一年烧火的主要燃料，有时候，饲料紧张，冬天还可以掺在猪食里。
麦子仓储最重要，要从麻袋里倒出来，散开放，放在麻袋里麦子会发热，热量散发不出去，就会出虫；放在地面上潮湿，麦子也会发芽，所以要放在高处通风的阴凉处。
我大在我家大瓦房的木板楼上圈了几个麦顿。那楼足有三米高，把麦包子弄上楼可不容易，那时候，梯子很少，扛着麦子走梯子也很难。我大就给房子柱子上拴一条很粗的绳子，再给柱子上钉几个可以踩住脚的大钉子，每次，人把麦包子扛起来，一手拉住绳子，一手扶着麦包子，双脚踩着钉子往上爬，爬到楼口，要用力把麦包子摔上楼去，那可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我大在六十多岁的时候，依然可以把一百二十斤重的麦包子扛上楼去，我现在想起来，都有些不可思议，我今年五十岁，我感觉把一百二斤扛上肩都很难，要扛着上楼，而且是抓着绳子踩着钉子上，这怎么可能呢？但是，这确实是真的，是我亲身经历过的。我只能说，我大，太强了！
我大总是把一年产的麦子里最好的拿出来，交给国家，他一般都是先把给国家交的公粮交完，才开始仓储自己的粮食。有时候，我会说，给国家交的不能等等吗？我大就会翻我一眼，说，国家那么多人等着吃，交迟了，不把公家的人饿死了？
我在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无限感慨，想不到，这些三十年前的情景，在我的面前是那样清晰，如同昨日一般。我大瘦而有力，任劳不屈，快捷精悍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我多想对他喊一声，大啊，歇歇吧，让儿子替你。但是，我知道在四年以前，他已经迈着大步往北而去，我们已经阴阳两隔，再无相见之日了。
我的姐姐们那时候是那么年轻美丽，他们和我一起，跟随在大的身后，有说有笑地劳作。我三姐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快些，看大骂呀！其实，我大没有骂过任何人，但是他的行动让我们即使有偷懒的心，都会觉得对不起他。
我之所以详细记述关于麦子收割到仓储的全过程，是因为以后，像我大这样真正的庄稼把式再也看不到了。这几年有词叫做“官二代”“富二代”，我说我是“农万代”，我的祖先可能在一万年前就开始在黄土地上耕作，我是他们的传人，我是“农万代”。富不过三代，官不过三代，农可以传之万代，万代而不朽。伟大的农民，是真正支撑这个国家的脊梁，历经苦难，耕耘在天地之间，挺立在天地之间。
三十四
当我已经对考学绝望的时候，我却考上了。1984年秋天，我考上了陕西师范大学。
我记得那一年秋天，天上的雨特别多，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地下，送我到学校的是我的二姐夫，那天，二姐夫联系了他们厂里到西安的大轿子车，拉着我，我带着我妈我大给我准备的箱子、被褥，上路了。
临走的时候，我妈把一个钥匙链交给我，这是我这一辈子所有的第一个钥匙链，钥匙环上只有一把钥匙，就是能打开我那只箱子上的锁的钥匙。我准备上车，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车门，我大却追出来给我招手，我以为有重要的事情，就赶紧下来了。我大说，娃，出门在外，多吃白蒸馍凉面，不要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完，手一摆，又说，快走。说完他自己先回去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酸酸的，那一年，我大67岁了。
大学四年了，只有寒暑假，才能见上我大和我妈，每次我回来，我大依然不见老，而且还越来越精神强健。
三十五
我上大学的时候，我的三姐又生一个儿子，四姐又生一儿一女，五姐再生一儿一女。我大的外孙外孙女增加到11人。他那颗不屈的生命之树不断发出新芽来。
我大三的时候，第一次带我在学校谈的对象回家，我大见我的对象长得漂亮，就很高兴。我听我叔父后来告诉我，我们走后，他问，娃的对象长得咋样？我大的眼睛就眯成一道缝，指着我家墙上贴着的李铁梅说，比这个好看。
又过段时间我回家，突然发现，我大在家里盖房子，他把院子里原来的厢房拆了，要盖一个二层楼。我就问盖房干啥？他就笑，并不回答。我说等我毕业了再盖。我大只是笑，不说话。我也就不再问。前年，我儿子大三了，我才突然明白，该给儿子准备房子结婚了。我才明白我大那时候的想法。他的房子盖得很麻烦，包工的包工队是个外行，房子盖一盖，停一停，中间还和隔壁为界线发生矛盾，差点打起来。最后，经过半年时间，那房子才算完工了。（未完待续）
附：作者介绍
石岗介绍：
石岗，陕西醴泉人，毕业于陕西师大中文系。著名学者、作家。
主要作品：
著作：《大国学》、《群书治要考译》、《人类农业文明史》、《黄河纪文》
歌词：《深圳人》、《梧桐山情歌》、《长安月》、《西部是我家》、《秦腔主题随想曲-大秦川》等；
舞台剧：音乐舞蹈史诗《中国铁道兵》、话剧《地火》、音乐剧《梦回秦朝》；
中篇小说：《描眉儿与彩画儿》（2001年第11期《飞天》杂志）
电视剧：20集电视连续剧《我心飞翔》（文学编辑）
散文集：《半坡秘闻》、《无字碑之谜》、《找寻中国伊甸园》、《神秘的昭陵六骏》；
报告文学集：《铁血神警-陕西大案录》、《警星照三秦》、陕西名医百家》、《奉献人生》；
电视专题片：《神秘的中国西部》《中国西部千古之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