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中华门,那些烟消云散的市井人情
轰轰隆隆,老城区被推土机急速地碾压而过
以中华门周遭为代表的老南京街巷文化
永远成了我们记忆中的风景
宝塔根、扫帚巷、西街、悦来巷、六角井……
那里的古井、回廊、窗棂、门头、拴马桩
有着讲不完的古老故事
那时的街道小巷很宁静,邻里间相处融洽
可以从容漫步随意攀谈
而今,我们都住进了高楼大厦,彼此却互不相识
以中华门为分界线,门内是人流如织的老秦淮,门外是喧嚣嘈杂的雨花片区。连接着两大历史悠久的地块,中华门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慢悠悠地诉说这座城市新旧交替的故事。
多年的风雨过后,中华路两旁的商铺要么是已经新建,要么就是蒙上了一层灰尘,失去了原有的光彩。坑坑洼洼的道路终于在今年3月迎来了暌违已久的改造计划。
生长在城墙下的孩子们,喜欢把中华门瓮城叫做大城堡。那时候是不收门票的,汽车也可以自由出入。春天爬到城墙上放风筝,夏天跟着大人一起到墙根下乘凉,比空调都舒服。
城墙上有当年为对抗日军而留下的射击口,从口内向外能看到外秦淮河。年纪大的叔伯喜欢来这里钓鱼,河里的拐子、鲫鱼多些,偶尔能碰到鲤鱼、草鱼。如今河水依旧,我们也成了小辈口中的大爷大叔。
站在城墙上环望四方,曾经熟悉的市井街巷随着城市改造早已无影无踪,只剩下些许柔软的旧时光还残留在记忆中。
出了中华门就是老南京口中的南门外。在大报恩寺遗址公园兴建之前,这里是彻彻底底的城中村,住的多是码头工人和一些小商小贩。他们并不在意这里杂乱拥挤,只要出行方便就行了。
在破败的砖瓦老房子和低矮连绵的水泥违建房之中,弯弯曲曲的小石板路延伸向四面八方。那时候可真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家家门户洞开,即便是陌生人也可以图方便穿堂而过。半夜前大姑娘、小媳妇在门口乘凉、睡觉,也没见过什么流氓出现。
你是否还记得,以前雨花路上有许多地地道道的南京老字号。空闲的时候,带上家人到椿和清真面馆吃上一碗牛肉面,再点上一份牛肉板筋小笼包,就是生活的滋味。
一直到2012年,椿和面馆还用着90年代样式的领餐小票。五位老阿姨从年轻时就在这里工作,坚守了四十多年,可惜到最后依旧未能摆脱老字号消失的共同命运。
小时候常和伙伴们在宝塔根玩捉迷藏,穿过小巷躲到别人家的桌椅下,大人们也不会在意。这里曾经是南京有名的粮油批发中心,直到拆迁前依然有着不多的米行在此惨淡经营。
过去每到市集,弄堂里半大的孩子和成年闲人,一大早就会在粮店外排起长龙,队伍可以长达数十米,和今日排队抢购爱疯的场景有一拼。利润薄、分量实、服务好,是那个年代粮店的普遍特点。
扫帚巷或许是因为这地方名字好,所以卖扫帚的人都来凑个热闹,当时这一带做扫帚有名的大户有徐、陈、王、吴、崔好几家。
那时候扫帚巷里的店铺都是老式的木结构平房,临街的是门面,后间煮饭睡觉,院子里沿着墙边一溜排开了十几把大头朝上的扫帚。最早的时候一把扫帚卖5毛钱,供不应求,挑上担子出门转不了半圈就能卖完,现在需要这种高粱秆扫帚的人越来越少了。
曾经的晨光机械厂充满着神秘色彩,门口有卫兵持着枪,大人小孩路过此地都不敢多做停留。很羡慕住在武定新村或雨花村的家属区的小伙伴,他们多是父母在厂里工作的厂子弟,可以借着由头溜进厂区里。
像所有老厂一样,晨光最终也迁出了主城区。旧厂房被改造成了1865创意园,遗留下的佛手铸件静静地诉说着往日辉煌。
小时候,养虎巷的巷口有一家卖馄饨的摊子,放学后常常去光顾,有时是嘴馋,有时因为看见同学在吃想一起。如今养虎巷已经被改造,成了1865创意园的一部分。
2008年“佛顶真骨”出土,兴修遗址公园的计划推上了日程。拆迁掉了黄泥岗,拆迁掉了南宝塔根,拆迁掉了老街老巷居民房,拆迁掉了旅馆宾馆杂货店,也拆掉了我们的回忆。
时过境迁,我们曾经就读的雨花台小学、正学路小学、米行大街小学、晨光厂子弟小学也已经或是合并或是拆迁,上学放学所走过的小街小巷都变得面目全非了。
最后拆掉的是,进出南京南大门的雨花路立交桥,20多条公交线或绕道或缩线,数万或几十万市民被迫绕道而行。
现在,雨花路的东面已经建起了宏大辉煌的遗址公园,相形之下路的西面还保存着些许曾经的风貌。那时候,大人们都在最为繁华的西街做生意,不长的街道,商铺、作坊一家挨着一家。
与大马路上的店铺相比,西街店铺的规模都比较小,没有什么大字号,除了饭店、酱园、药铺、粮行外,多半为一个开间的门面,装潢也很不讲究。
童年时候,这里兜兜转转的小巷像迷宫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小店和流动的小摊。早上到巷口来份烧饼油条,晚上到巷尾吃两大碗老米饭加一碗青菜豆腐汤,天冷了到估衣店扯上几尺土布,生病了找郎中开几帖中药,大人可以去旱烟店吞云吐雾,小朋友在租书店看一下午的连环画。
小路上蹦蹦跳跳的孩童,相互追逐着玩闹着,老远就能听到板鞋吧嗒吧嗒的声音。
在巷口晒太阳的老人,摇着芭蕉扇,坐在竹床上,吃着用井水冰过的西瓜闲扯着家常。
一到饭点家家都在门口摆上小桌,围在一起吃饭,喝着啤酒,吃着盐水煮的花生,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天热的时候,大人小孩都喜欢去大、小思古巷乘凉。那里的树很绿很密,地上的光影很小,微风轻轻地吹拂着,带走夏日的炎热。据传原来这里有座尼姑庵,巷子也不叫思古巷而是分别叫大思姑巷与小思姑巷,久而久之,就被人误称为思古巷了。
悦来巷的墙都不算太高,路面也很窄,只容得下三四个人同行。老人说以前临河之处有一座水陆码头主运大米,所以巷内有一家名叫“沈家粮行”的商铺遗址,至今保存着。
工作累了,学习累了,生活累了,就去“瓮堂”泡泡,是西街人的习惯。
那时候花几分钱,买根竹筹,夹着衣服,拿着肥皂,依次坐在厅外的木板凳上等候。进到浴室,热腾腾的蒸汽就扑面而至,泡上几分钟,周身血液舒畅,一天的疲劳都在温热的水池中散去。
浴池内人声喧闹,老少爷们扯着家长里短,洗到兴头,有人还会唱上两句京剧。现在的桑拿房、温泉会所,哪儿不比老瓮堂舒服干净,却少了那一份自由自在的生活情趣。
(网络图片老澡堂内的场景供参考)
在老城改造之前,清晨天蒙蒙亮,就有菜农挑着沉甸甸担子,喊着”哎呦哎呦”的号子,到西街的菜行送菜,城里的菜贩也陆陆续续来此进货。吵吵嚷嚷,好一阵喧嚣。
而今,西街上只剩着很久以前的老房子和久居此地的老居民。潮湿、斑驳、漏雨,垃圾满地污水横流,破败不堪的墙体或木门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广告,空气中弥散着发霉的味道。
这些搬家公司找不着、消防车进不去的小街小巷,与周围的高楼大厦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面对早已上墙的“搬迁”,西街的人们怀揣着期望而又留恋的复杂心情。多年下来,我们习惯了使用马桶和公厕,习惯了使用用长长的竹竿,习惯了纵横交错的电线上晾晒衣物。
拆掉了窑湾,拆掉了红梅巷,拆掉了方家巷,拆掉了西河沿……浮躁喧哗的城市,新与旧还没有学会共荣,就选择了推倒重来。
不管得到了多少补偿款,几十年的老邻居,说散就散。曾经的小巷和楼道,曾经的葡萄架和楼梯,巷子口的理发店,做饭用的煤球炉,曾经的家说在就不在。脏、乱、差,曾经让你埋怨了半辈子,离开后却又会想念半辈子。
与城外屡次被拆成废墟又再次重建的雨花片区不同,门内的老秦淮区则一直显得繁华富庶安静平和。
门东的巷子比较有规律,东西方向和南北方向仟佰分明。门西的巷子大多弯弯绕绕,像迷宫一般,不熟悉的人走进去常会迷路。
记忆中,每条巷子里都会有一家小卖部,香烟、肥皂、草纸、针头线脑、酱油、盐、糖、醋,应有尽有。柜台上一排排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里面装满花生、瓜子、糖果各色小零食,一分钱两颗糖果,五分钱一包瓜子。
还有走街串巷卖马头牌冰棒的货郎,最早的桔子冰棒4分钱一根,再后来有了四方形冰砖1毛2分钱一块,最爱的还是5分钱的赤豆冰,现在再也找不回那个味道了。
印象中门东的膺福街生活配套最齐全,简直是当年的“CBD”,有菜场、烤鸭店、卤菜店、豆腐店、煤基店、杂货店……大人们下班回家时顺带买点,一家子吃的、喝的、用的就全有了。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每月必须去的地方,是剪子巷上的粮站,每个人每个月的口粮、面粉、食油全由粮站负责供应。谁家添人进口、谁家小孩小学升初中,都要到粮站去更改粮食计划,不小心些说好话赔笑脸,想要站长审批签字就难了。
有时候粮站来了几百斤好一点的无锡大米,货还没卸下来,粮站里就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粮站职工站在一人多高的特制粮仓前,按每家买的斤两称重、开闸放米,买到的人欢天喜地,迟来的没买到会懊丧许久。
马道街那时还是一条窄窄的小马路,勉强可以走汽车。司机们都是小心翼翼地前后看着,万一遇到对面有小板车、三轮货车或小毛驴车就难动弹了。
街上有两所公办小学,马道街小学和小西湖小学。放学的时候热闹非凡,小学生三五成群地追逐、嬉笑、打闹。沿街做生意的小店、小贩也迎合学生们的胃口,有摸彩的、有卖糖果的、卖梅子、蚕豆、麦芽等各种零食的。
边营、中营和三条营一并紧挨着城墙根,三条巷子都是又长又窄,只有小板车勉强还能通过。
巷子里每家每户的房檐都紧挨着,只需往两头的房檐上叉上一根竹竿,就能晒上洗过的衣裳。行人路过都会留心避开晒在头顶上的裤衩,生怕中了霉气。
民办的永坚幼儿园在三条营,附近几条街的学龄前小娃儿们都在这里接受启蒙教育。大家穿着统一的白色围兜,跟着老师上几节课,学点儿歌、认点汉字,做做游戏。
六角井至今还留存古井,井口内圈排满了道道深深的绳痕,就像岁月在老人面庞留下的褶皱。
小时候,每家必备一二只大水缸,到井上去提水装满,作为日常需用的非饮用水储备着,可以淘米、洗菜、浣衣、冲澡。井水冬暖夏凉,夏天把西瓜放在里面冰镇一下再吃,冬天在井边上洗衣服,井水不会冻手。
每到下午茶的时间,老街坊们会自然而然地围住饮马巷的烧饼店,站等一炉烧饼。店主不用任何钟表,也知道什么时候出炉最好。
“吧唧,吧唧”湿面饼子和壁炉贴面的声音响起,煤块在炉底烘烘地热着,铁钳一拨,星火直冒。沿着炉圈排开,码放整齐的芝麻烧饼们,长的咸,圆的甜。
甘露巷上不起眼的修车店、电焊店、补衣拉链铺子现在依然实用。杂货店里还卖着油盐酱醋、香烟啤酒、廉价的塑料玩具,那种气味和感觉,似乎从儿时起就没变过。
小时候,隔三差五就有炸炒米的手艺人在巷子口吆喝,“嘭”的一声巨响,空气里弥漫着阵阵喷香,拿着满满一袋子回家,别提多开心了。
钓鱼台附近以前都是四进的院落,连钓鱼台派出所原先都设在老民居里。
一个大院子里住着十几户人家,哪家来个亲戚、出了什么大事,院子里面个个晓得。最近几年的危旧房改造,这样旧民居也所剩无几了,只留下了破败的巷子和瓦砾。
如今,如今它们老了,不再适合居住了。老门东被打造成了新的历史文化街区,门西开始了旧城改造计划,大报恩寺上建起了崭新的遗址公园,西街附近也树起了高楼大厦。
曾经住在这里的人们几乎全部离开了几代人居住的老屋,重新打造的宽敞街道和高档社区,除了沿用老地名之外,已经看不到一丁点过去的痕迹。
我们流连在簇新的仿古砖瓦之间,徘徊于璀璨的城市灯火之下,再也找不到旧日生活的痕迹,再也找不到原来市井的气息。
那些年,你是否也在中华门的墙根下住过?那些走在窄街陋巷里辛酸或是温暖的日子,你是否还会时常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