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以为驼队驮着丝绸从长安一直走到了罗马?

“当然你得承认丝绸之路这个名称,有一种浪漫的东方情调,当听到“丝绸”这个词时,柔软、轻盈、鲜艳、滑润这些美好体验就随之被唤起,因此丝绸之路这个名称能够广泛流传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驮着丝绸的驼队就是丝路的象征吗?

有一个人在走完丝路之后,发出质疑。

而他也同时发现,关于丝路,过去我们可能有着太多的误解。

这个人叫单之蔷,2005年,长安君曾经在西安采访过他。

喜欢《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的朋友,一定对他不陌生。

以下这篇文章是2016年1月他在“甘肃专辑”中所撰写,也许能为我们展开一条新的“思”绸之路。

误解一:前往“丝国”之路,被误解为运送丝绸之路

丝绸之路,这个名称最早见于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的著作《中国——根据自己的亲身旅行和在此基础上进行研究的结果》(简称《中国》)第一卷中。

我一直以为李希霍芬命名的丝绸之路这个名称,是他经过一番深入研究后提出的充满创见的命名,后来发现不是。李希霍芬提出这个名称,只是在前人留下的资料的基础上,稍加改造而已。

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的王冀青教授对这个问题做了深入的研究,他在《关于“丝绸之路”一词的词源》一文中讨论了此事:李希霍芬引用的资料来自于古希腊地理学家托勒密的一本书《地理志》,书中记载了古希腊地理学家马利奴斯(又译马里纳斯)记录的一条通往赛里斯国的道路。所谓赛里斯国,指的就是中国。

古罗马人将“丝”字音译为“赛尔”(Ser),又因为丝绸是中国在西方有影响的产品,因此称中国为“赛里斯”(Seres),意为“丝国”。

马利奴斯说:有位马其顿商人派他的商队完成了一次去赛里斯国的旅行,商队从现今中东地区的幼发拉底河口一带出发,一直向东行进,途经一个叫石塔的地方之后,又走了7个月,最终到达赛里斯国的都城——赛拉(洛阳)。这条路被称为“赛里斯之路”,字面意思是“丝国之路”。

李希霍芬在他的书中两次写到“马利奴斯的丝绸之路”(Seidenstrasse des Marinus),他在这里创造了Seidenstrasse一词,这个词是合并了德语Seiden(丝绸)和Strasse(道路)后形成的一个新词,字面意思就是“丝绸之路”。

从李希霍芬开始,丝绸之路这个名称开始滥觞,这一名称的广泛流传,当归功于瑞典大探险家斯文·赫定,因为他的一本畅销书的书名就叫《丝绸之路》。

当然你得承认丝绸之路这个名称,有一种浪漫的东方情调,当听到“丝绸”这个词时,柔软、轻盈、鲜艳、滑润这些美好体验就随之被唤起,因此丝绸之路这个名称能够广泛流传也就不奇怪了。

其实今天丝绸之路已经不是一个描述性的概念,它已经成了一个指称性的通名,一个符号,指中国与世界沟通的路

误解二:丝绸之路运送的主要商品是丝绸

其实丝绸之路运送的商品有许多,

但丝绸很少,尤其是汉代以后。

在汉代,养蚕和制丝技术已经传到了丝路上的国家,他们已经掌握了这项技术,所产丝绸的品质不亚于中国内陆,而且还有创新,在花色图案及品类方面更适应当地市场的需求。我沿着丝路去了几个丝路国家,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布哈拉、希瓦、撒马尔罕、费尔干纳等地,不仅看到了博物馆中产自当地的古丝绸的展出,还看到现在这一带仍然养蚕织绸,机杼声声。

唐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记录了他在西域听到的一个传说:来自中国内陆的和亲的公主把桑种和蚕茧藏在头冠中,躲过了检查,将其带进了她嫁入的西域国家。这个故事显然是丝路国家已经“偷艺成功”这一事实的反映。

公元前139年,张骞出发,凿空西域,丝路始通,汉代丝路几通几绝,但丝绸的技术已传播甚广。魏晋南北朝时,中亚、波斯等国家生产的丝绸已经返销中国,这在敦煌和新疆、青海一带出土的来自中亚、波斯的丝织品中已经得到了证实。

唐代,中亚一带生产的丝绸已经占领了西方和周边的市场。安史之乱(公元755年)以后,吐蕃占据了西域及河西走廊地区,从中原到西域的丝路断绝;到了宋朝和元朝,海上丝绸之路已经开通,但运送的主要商品已经是瓷器等;明清两代,通过河西走廊的绿洲丝路运送的商品以大黄和茶叶为主,大黄是一种药用植物,有一段时间在西方社会被当成万灵之药,需求巨大,因此很长一段时间,大黄是丝路上最重要和大宗的外贸商品。除了大黄,当时通过丝路出口的大宗商品是茶叶,还有如小米、高粱、肉桂、姜黄、生姜、麝香、樟脑等,还有铁锅等。

其实对丝路较好的理解,是将其看做一条文化、宗教、技术的传播之路,丝路这方面的意义要远远高于商品交易的意义。

误解三:驼队驮着丝绸从长安一直走到了罗马

有人以为丝路是一条从中国西安一直通到欧洲罗马的道路,甚至有人认为有浩浩荡荡的驼队驮着丝绸一直走到罗马。就现在掌握的资料而言,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表现丝路的地图在媒体和博物馆中经常见到:一条代表道路的线条从中国的古城西安一直向西延伸,越过黄河,进入河西走廊,到了塔里木盆地分为两路,再向着帕米尔高原伸去,进入中亚费尔干纳盆地、河中地区(阿姆河和锡尔河流域),一直到意大利的罗马。这样的地图其实是误导,误导人们把丝路理解为像一条旅行路线一样,有起点,有终点,有把二者连起来的一条路线。现在搞“一带一路”,有许多地方不是在争丝路的起点嘛。

但是丝绸之路真有起点和终点吗?很难说。

像新疆和田、于田、甘肃敦煌这样的地方都曾经种桑养蚕,织造丝绸,这些丝绸在丝路上传播,你还能说丝路的起点在西安吗?

按照现今的丝绸之路路线图,丝路长达万里之遥,什么样的驼队能从起点走到终点?这是不可能的,丝路的贸易大都是短途贸易或者中转贸易。丝绸之路是一段段地被后人拼接起来、建构起来的一篇史诗。用一个比喻,它像城里运行的城铁,无数人上上下下,但很少有人是从起点到终点,甚至可以理解为一个首尾相接的长条形的网络,每个局部都有起点和终点,但整个网络没有什么起点和终点。

丝路之所以伟大,充满传奇色彩,是因为这条路是一条充满了艰难险阻的路,大漠、戈壁、雪山、冰川、激流、险滩、悬崖、深壑……酷热、严寒、暴雨、风雪、高海拔、缺氧……这些都是丝路上的主题词,还有战乱、盗匪、国界、民族、语言、宗教等人文障碍。走这条路且不说走完全程,只要走一半者就是探险家。丝路上的商人,首先是探险家,其次是外交家,再其次是语言学家、宗教学者……最后才是商人。那些走过丝路或者只走了一部分的僧人、教士、考古学家、地理学家等都被冠以了探险家的称号,如法显、玄奘、斯文·赫定、斯坦因等。为什么伟大丝路上的商人却没有一个被称为探险家的?

误解四:丝绸之路上交易的丝绸都来自中国 

丝绸是中国了不起的发明。中国一直是生产丝绸的大国,因此一说起丝路来,有些人就以为丝路上交易的丝绸都来自中国,事实上这是误解。

汉代以后,丝路上交易的丝绸,就不仅仅是来自中国内陆的丝绸向西输送了,产自中亚、西亚、波斯、印度等地的丝绸也参与其中,丝路上的丝绸流动呈现出多向性、网络状,既有出,也有进。丝路已经是多民族、多国家的丝路。

东汉以后,丝绸的生产技术就已经传播到了中亚、西亚地区,波斯也很快掌握了这种技术。

在汉文典籍中,关于粟特地区(现今中亚的乌兹别克斯坦境内,汉时属康居国,也称康国)的粟特锦(锦:丝绸的一种)早有记载。《隋书·康国传》中谓其王“衣绫罗锦绣白叠”。

东华大学赵丰教授对敦煌出土的自北魏至元代的丝织品进行了研究,结论是:敦煌市场上所见的丝绸不仅有来自东方的中国丝绸,同时也有来自西方的中亚系统织锦。赵丰教授在敦煌藏经洞发现的丝绸实物中,找到9种属于中亚系统的织锦。在敦煌出土的唐代丝绸中,不仅有来自中亚的,还有占领河西走廊和西域地区的吐蕃人生产的番锦。

在现今俄罗斯北奥塞梯—阿兰共和国境内的一墓地群中,出土了多种来源的丝绸,其中粟特织物占38.1%,中国织物占23.9%,拜占庭织物占4.5%,波斯织物占0.7%,地方制品占26.1%。这里出土的这些织物,说明了丝路上各个民族和国家的丝绸在这里交流荟萃。

误解五:丝绸之路“断多通少”

长期以来有一种观点,认为丝路通的时候少,断的时候多,即“断多通少”。其实这是一种以汉民族为中心的观点,来自中国内陆的王朝不控制河西走廊了,便说丝绸之路断了。

在有些人看来,公元8年,王莽篡汉,西域沦为匈奴控制,丝路断;东汉西域重归,丝路通。汉末,中原纷争,直到魏晋南北朝,西域再一次远离中央王朝的控制,丝路又断了。其实不是这样,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西域是远离战乱之中原的乐土,而且西域人与中亚、波斯的交流并未中断,这从嘉峪关、酒泉的墓葬中的壁画和画像砖中的内容就可证明。

又譬如中唐以后吐蕃控制了河西走廊,丝绸之路同样并没有断,还是通的,但这个通,是少数民族在通,比如吐蕃与波斯之通。青海都兰出土的吐蕃时期的文物,有大量来自波斯的波斯锦,也有来自中亚的粟特锦。吐蕃向波斯输送麝香一类产品的“麝香之路”也不曾中断。

同理,在宋代西夏政权控制河西走廊时,也不能认为丝路中断了。

总之,理解丝路,最好将以中国为主的视角转换为以世界为中心的视角;也要将以汉民族为主的视角转换为以中华民族为主体的多民族的视角。这样丝路就会向你披露出许多你未曾了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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