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文化背后的“吃人”逻辑
讲了两期“酒桌奇谈”，后台有好多朋友催我继续做这个系列。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山东人，从小到大可以说是亲历过无数的“魔幻酒局”，我所讲的，远不如我所见的百分之一。
在我们家那个“妇女不上桌”的地方，啤酒都是踩箱喝，灌到胃出血，酒精中毒都是常事儿，每年冬天总会有几个喝醉了酒睡路边冻死的。
后来生意场上的见识过各种“业务酒局”上的妖魔鬼怪：
逼酒，拼酒，酒后乱搞，做局下套，偷拍抓人把柄等等等等。
大多数时候的商务宴请，都是鸿门宴，酒场如战场。
很多人不理解：
大家明知道酗酒伤身，喝酒误事，可为什么很多政商圈的酒局，还是要逼人喝酒，而且必须要喝醉？甚至逼人往死里喝？
我一个久经酒场的朋友有一个很精辟的总结：
这种“凶残”的酒桌文化，从来就不是什么“文化”，而是一种测试工具。
1
第一个要测的是：服从性
为什么要往死里喝？
我允许你伤害我，这就是最大的服从。
酒桌，就是权力桌，劝酒，本质上就是一场“权力演习”。
朋友连问我三个问题：
为什么新官上任要三把火？
为什么赵高要指鹿为马？
为什么领导要逼你喝酒？
本质上，这都是在搞“服从性测试”：通过审查你的“听话程度”来判断你到底服不服。
领导不知道酒难喝吗？
不知道喝多了要死要活吗？
不知道酗酒伤肝伤胃伤脑子吗？
太知道了，谁年轻的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
你经历的苦难，并不特殊。
领导们要的就是“酒”的伤害性：
没有代价，算什么测试呢？
嘴巴上的“忠诚”是没有成本的，流于表面的，不可信的。
还没到让你为权力献祭，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为领导醉几场酒怎么了？
什么是最直白的忠诚？
就是为领导肝脑涂地，通过自残来表示对这件事情的诚意。
我让你上，你就要上。
养兵千日，我怎么知道你中不中用?
关键时候会不会反水，捅刀子？
所以没有困难也要制造困难，通过一轮又一轮折磨人的“服从性测试”，完成敌我识别和队伍的清洗。
“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这其实是用关系破裂做威胁，下达逼你喝酒的命令。
讲这句话的人，才是真正看不起你。
2
第二个要测的是：可信度
什么样的人值得信任？
愿意为你牺牲的人，肯把伤害权交到你手上的人。
朋友给我举了一个例子：
养过狗的人都知道，它冲你撒娇，表示绝对服从的时候，会躺下，把肚皮漏出来，任你抚摸。
狼向头狼表示臣服，也是差不多的动作，要知道那是它们最脆弱，最致命的地方：
肯把生命献祭出来，就是最大的忠诚。
这是一种关乎权利的动物性本能。
不得不承认，我们从一个农业熟人社会转变成现代陌生人社会，不过也就是短短几十年的时间，无论是合伙，做生意，还是勾结干坏事，普遍缺乏成熟的“互信机制”。
那怎么办呢？
在这群人眼中：酒局劝酒，就是一个非常方便，实用的测试工具。
给领导敬酒，陪领导喝酒，替领导挡酒，把自己喝倒，这都是在酒桌上向领导表达衷心，向权利跪拜臣服的“标准动作”。
酒桌上服从性强，肯听话，肯喝酒的年轻人，就有机会成为“自己人”，建立起「亲如父子」的感情。
如果酒桌上不积极，那么被边缘化，坐冷板凳，最后被排除在核心圈子之外就是难免了。
酒桌上都不一条心，不愿牺牲的人，
领导凭什么信任你？怎么才会把你当成自己人培养？
朋友长叹一口气：
恶心的酒桌，在某些场合，也是一个考场。
本质上这是一种“羞辱文化”，几乎在任何组织中都很常见。
在美国大学中存在的很多“兄弟会”，纳新的时候，都会有很多极具侮辱性的考验仪式，篮球明星利拉德当年在新赛季的时候，就被老将们命令背上亮粉色书包，负责在球迷日活跃气氛。
杰森-汤普森新秀赛季在国王，有一次忘记给老将们带礼物，然后就遭遇了报复，车子被塞满了爆米花。
这就是“羞辱文化”的代表。
考验越严苛，组织越紧密。
很多人的劝酒词“你不喝就不是男人”就是这种“羞辱性”的体现。
“羞辱文化”目的就是要修理你，践踏你的尊严，磨平你的棱角，毁灭你的自我，进而塑造成一个可以随意支配，服从性强的「工具」。
其实企业也好，社会也罢，组织就像是一台由人组成的机器。
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零件，必须是组织优先，必须服从第一，必须消灭掉棱角和自我意识，必须具备可替代性，必须遵照指令被随意支配。
下属“喝酒”，就是在展示这种“零件”属性，进而获得信任，获得被镶嵌进机器的机会。
不醉表不了忠心，不醉看不到诚意，喝得越多，越凶，付出越大的代价，就越能表达你权利跪拜的诚意和服从。
这像是一种“确权”仪式，你我粉碎尊严，领导们放下戒心，为此后的同流合污奠定基础。
朋友聊到这里，咬牙切齿，脸都涨红了。
这确实是糟粕，却仍旧在很多行业大行其道，荼毒着一茬又一茬的年轻人。
3
第三个要测试的是：你愿不愿意把把柄交出来
敬酒的一方，在酒桌上，需要当着众人的面阿谀奉承，要极尽谄媚和顺从，要接受领导的戏弄和侮辱，喝醉了还要出尽洋相，当众展露自己的丑态，这就叫“喝到位了”。
本质上是为信任和关系献祭的“抵押物”，是留在酒局里的“把柄”。
当然，更深度的结盟和绑定，靠这点抵押物肯定是不够的。
醉酒，就是“拿下”前的“破冰仪式”。
功夫要下在酒后，酒后才会乱性，才容易放下戒备，才会胡作非为，才会留下足够多的“秘密”。
借助触犯禁忌，完成更深的绑定，彻底把大家变成一条绳上的蚂蚱。
之前流传一个“四大铁”：“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一起那个啥”。
一起做坏事，授人以柄，如果胆敢有人背叛，那就可以相互揭发，如此反而可以互相威慑，建立一个稳定的同盟团伙。
在这套逻辑下，一个从不暴露弱点，始终理性克制，始终彬彬有礼，始终衣冠楚楚的人，是不值得信任的。
4
在饭局上，猛灌这种烧嗓子的高度蒸馏白酒，像“酷刑”一样的“酒文化”，其实和“传统文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这里面只有酒，根本就没有文化。
文人雅士喜欢的流觞曲水，斗酒百篇，那喝的都是黄酒，也就是低度米酒，大部分度数还不如精酿啤酒，所以武松才能喝得下那十八碗，李白才能斗酒诗百篇。
用成熟的蒸馏工艺大规模酿制“烧酒”，那都是元朝之后的事了。
这种折磨式的酒文化，其实是关系的产物，是潜规则下的测试工具。
越是没有技术含量，需要绑定和裙带关系的行业，越是需要付出工作之外的“代价”。
找领导走个后门，批个条子就能赚钱，好好的资源，我凭什么给你呢?
越是关系大于能力的行业，就越需要借助“酒文化”的淫威。
这就是为什么，酒文化这种东西，北方盛于南方，内陆盛于沿海，传统行业盛于新兴行业。
好在在能力大于关系的行业，靠技术吃饭的行业，真正尊重专业的行业，年轻人也逐渐远离和厌恶这种旧秩序长出来的恶之花。
值得庆幸的是，这种糟粕越来越没有市场了。
朋友聊到这里眉目才有些舒展，看着包厢里灯嘟囔了《1984》里的一句话：
一个人如何用权力来控制别人？
对，让他受苦。
服从并不够，还要给他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