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长峨 | 致彼岸书:后向是绝路前向是深渊 ——读赫尔岑随记之三十​一

总第136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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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8年2月24日,法国人民起义推翻了七月王朝。第二年的同天,流亡在法国的一批文人、革命家、民主派、政治活动家在巴黎聚会举行晚宴,准备办一份《人民论坛报》

那天参加晚宴的人很多,开始气氛热烈。快要结束时,霍耶茨基以主持人的身份请大家为2月24日干杯,并请密茨凯维奇演讲。

密茨凯维奇的演讲虽然巧妙,但还是没能掩饰了办《人民论坛报》的真正宗旨,即重新高举“皇朝”的旗帜。他公然宣称:“这个皇朝仿佛天意使然,让它把革命引向权威和无往而不胜的康庄大道。”

这哪里是对2月24日的追随?是公然的背叛!重新举起专制皇朝的旗帜,是在为专制皇朝呐喊招魂!

所以,当他结束演讲之后,除了二三追随者赞许的感叹以外,大家都报以沉默。霍耶茨基一目了然地看到了密茨凯维奇的错误,想赶快消除这个演说的影响,拿起酒瓶走到赫尔岑身边,一边给他倒酒,一边悄声道:“您怎么不说话呀?”“听到这样的演说之后,我无话可说。”“劳驾,随便说点什么吧。”“决不。”

赫尔岑为什么会回答得如此果决呢?

因为,法国2月24日起义一年时间来,他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七月王朝专制统治十八年,为龙椅下埋了自毁的炸药包。1848年初,工人、农民、学生举行规模浩大的游行。2月23日夜,整个巴黎地动山摇,数万人高举火炬,喊着“建立共和”的口号,通宵达旦,挤满巴黎各条街道。并在一夜间筑起一千五百多座街垒,24日晨广大人群愤怒的火焰燃烧到巴黎每个角落,“共和国万岁”的声音响彻巴黎的上空。起义的人群以排山倒海之势涌进杜伊勒里宫,国王路易·菲力浦仓惶出逃。

王朝轰然倒塌,成立了临时政府,又成立第二共和国,又搞什么“制宪国民议会的选举。”耍不尽诡计,换不完旗号,但统统是换汤不换药,既不是真正的人民政府,更不是真正的共和,只让人民同他们和,他们从没想同人民和。人们看出他们的丑恶嘴脸,十万工人集会向政府示威。他们露出本来的狰狞面目,立即调十万自卫军荷枪实弹包围工人。他们还收买流氓无产者二万四千人,组成二十四营别动队,进行反革命活动。

事态发展到6月22日,工人们忍无可忍,再次爆发了起义。起义方只有四万多人,资产阶级及其它敌人一方组织25万军队,最后起义方有一万一千多人被屠杀,二万五千多人被处监禁、流放和各种苦役……

这一切,赫尔岑是亲历者,是见证人。而密茨凯维奇在聚会演讲中竟然要重新高举专制皇朝的旗帜,从小就反对邪恶,反对专制、反对阴谋的赫尔岑,当然不会发言。

赫尔岑不愿发言,其他人也没有要说话的表示,大家有的低眉看着盘子,有的定睛观察着酒杯,还有的跟邻座聊起了家常。停顿在继续。密茨凯维奇感到很尴尬,他想再说点什么,突然一声响亮的“我要发言”结束了这个进退两难的局面。大家都扭过来去看这个站起来的人。他五十岁左右,个子不高,外表端庄,但须眉皆白,显得有些苍老。他精神矍铄,拿着酒杯,手在激动地发抖。从他那大而有神的黑眼睛和激动的脸上,可以看到恼怒和忿忿不平之色。这是西班牙政治活动家拉蒙·德·拉·萨格拉。

“为2月24日干杯,”他说,“……是的,应当为2月24日干杯,让任何专制制度都彻底完蛋,而不论这个专制制度叫什么,是国王当政还是帝国称雄,是波旁王朝还是拿破仑王朝。我不能同意我们的朋友密茨凯维奇的观点;他是作为一个诗人来看问题的,也许他有自己的道理,但是我不希望他的话在这样的集会上无人抗议就招摇过市……”

他以一个西班牙政治活动家的全部热情,滔滔不绝地讲了下去。

当他讲完以后,大家都举杯一齐向他伸过去,同他碰杯。

对于一份新的报纸来说,没有比这更糟的预兆了。编辑部一开始意见就有分歧,密茨凯维奇把他的拿破仑帝国的旗帜只好卷起了一半,其他人又没有打出自己的旗帜,赫尔岑也没有向它投过一次稿。

以这样指导思想出版的报纸,后来竟还能被拿破仑的警察署给查封了。这帮人真是笨蛋到家了,连人家是拍马屁的都不懂,还当什么新闻检察官呀?!许多专制国家都犯这种通病,在新闻检查官位子蹲着的大多是没文化什么都看不懂的文盲。其实,这份《人民论坛报》凭着密茨凯维奇的名声,凭着其对拿破仑的崇拜,凭着其幻想靠追随拿破仑家族就可以实现民主制度,“它完全可以成为法兰西总统手中的一件法宝,成为不清白事业中的清白的工具”。然而,这等好的“一件法宝”,硬生生地被瞎了眼的新闻检查官给丢了。一切专制者都需要一批狗为自己看家护院,可是一旦用的是瞎了眼的狗,就要付出代价了。当然,这给一切爱拍马屁的文人一个警示:小心拍马屁拍到驴屁股上。

密茨凯维奇当时是出了名的革命者、民主派,又是重要诗人,他能如此崇拜拿破仑、追随过气的垂死挣扎的王朝,真的让人不可思议。从“二月起义”到“六月起义”整个过程都是血淋淋的。马克思总结说,六月起义的失败使无产阶级认识了一条真理——“它要在资产阶级共和国范围内稍许改善一下自己的处境都只是一种空想,这种空想在一开始企图实现的时候就会成为罪行。于是,原先无产阶级想要强迫二月共和国予以满足的那些要求……就由一个大胆的革命战斗口号取而代之,这个口号就是:推翻资产阶级!工人阶级专政!”密茨凯维奇当然不可能达到马克思这样的高度,但他也是亲历者、是见证人,怎么还该对国王当政抑或帝国称雄抱有幻想呢?!

马克思是对的。“专制”二字,在当今消费和娱乐时代,人们都觉得刺眼。可在当时,不管是王朝还是帝国,他们是只为他们自己和少数贵族服务的,当广大人民对他们有所要求时,他们回敬的则是长矛子弹。谓若不信,请问问当时被屠杀的一万一千多人的在天之灵,问问当时二万五千多被监禁、流放和服苦役的工人,马克思的话对不对?

同是革命者,成色是迥异的。身处漩涡中的赫尔岑就十分清醒,他看到了天上密布的乌云,闻到了浓重的腐味,感受到墓穴里冒出的寒冷阴气,也觉得历史的“过山风”凌厉肃杀。他深深知道,无论是王朝,还是帝国,他们作的一切恶,都在为埋葬自己挖坑,都会加速自己走向坟墓;但是,他们绝对不会轻易退去历史舞台,不能对他们抱有任何幻想。

是的,想举腐朽、反动的旗帜行事,后向是绝路,前向是深渊。靠它,既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世界。

END
作者简介
梁长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散文家》副总编、《华夏散文》副主编、曾任宿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曾出版过《今日的灵魂》《无悔岁月》《爱的心路》等随笔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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