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羞,到底有多酷

张羞,到底有多酷?

到底有多酷?我们假定这是一个设问句,按设问句标准,我得自问自答。但在自答之前,我又必须得弄明白一件事,这事很重要,啥子是酷?

从语词演化的角度讲,“酷”不仅仅是一个流行语,而且还是一个外来语。“酷”是英文COOL的汉语译音,COOL的原意是冷、凉爽、凉快;但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这词的词意和词性发生了基因突变,渐渐演化为美国青少年的街头流行语。那是一个个性张扬,且反战反文化反社会反政府反父母,总之是反对一切的年代,凡是在一个“反”的年代里,新词总会不断涌现、延伸。COOL就是在这样的社会-文化背景之下,变成了一种赞美,一种对独立特行、充满个性者的欣赏与青睐。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COOL终于来到了中国,结合本土特性,又逐步跟两个网络新词:“屌”、“拽”更多的混在了一起。混在一起的意思,就是三者之间的关系,类似于三角恋之间混乱的男女关系,时常交叉感染,难分彼此。

理清词源关系后,我是不是应该回答,张羞到底有多酷这一问题了呢?我想是的,我应该回答了。话说2006年秋天,某个诗会上,一大堆北漂诗人,面红耳赤,摩拳擦掌,热烈地讨论着诗歌的未来暨诗在现代汉语中的文学地位,轮到张羞发言,张羞清了清嗓子,用含混不清的浙江普通话说道:“诗,根本不是文学。”至于他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已没人在意。因为这话已经够雷的了,足以引爆当时的诗歌圈子。果然没两天,这话就传遍了诗歌江湖的大街小巷。依当时的论坛江湖习气,骂战是在所难免的,质疑者多为老气横秋的诗歌既得利益之话语权贵,而力挺者大多是些年轻一代中的诗歌新锐,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不过从一开始的吵得不可开交,到后来的不了了之,张羞自始至终都没为自己辩解,仿佛他就是从外面跑来扔炸弹的,扔完就与自己无关了,他既是肇事者,又是局外人。为此我也倍感纳闷和费解,特意找机会问他:你说诗不是文学这话是基于何种理由或理论背景?张羞一脸无辜地望着我:我哪有什么理由,我只是看不惯他们过于严肃,一脸真理在握的样子,我就想呛他们一鼻子的灰;至于理论,呵呵,我很少信那个,哪有那么高深,没准儿是我当时喝醉了,冲口而出的一句酒话,谁知道呢,但我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当真了。话已至此,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这种尴尬的气氛让我不得不想起他的一首近作,如下:

《神灯》

有一盏灯

它照见什么

都会变成金子

照见金子

金子就融化

继而蒸发消失

成为看不见的气

问题是这盏灯

它从来不亮

我拿去修

修灯的师傅说

别试了,它不会亮的

什么意思,我问他

我怎么知道,他望着我

我只是修灯的

凡写诗的都知道,橡皮那帮子后生,一向清高,以卓尔不群而著称,张羞便是这样的典范,他有骄傲的本钱。从2006到2016这十来年间,张羞陆续出版了诗集《瀑布Ⅰ》《瀑布Ⅱ》《瀑布Ⅲ》三本,长篇小说《散装麻雀》《百鸟无踏》两本,皇皇五本,厚厚的,立在了那儿。无论是诗还是小说,张羞都坚持自己一贯的任性与自由,一贯的拆解与陌生,同时也提供一部分“隐秘的酷与抒情”(小虚语)。你已经不能用能指和所指这些符号学原理来阐释张羞的写作,他的所作所为已超出我的认知范畴,我甚至不知道该怎样为他写出一篇像样的评论。虽说他的精神气质是与塞林格、亨利·米勒、特德·贝里根相通的,但在他的字里行间,你又找不出一丁点《麦田里的守望者》《北回归线》《纽约派第二代诗选》中的任何痕迹。他早已不在乎上一代人在乎的什么语感、诗到语言为止,也不会纠结于老三代们关于写什么与怎么写之类的历史遗留问题,他甚至都不怎么相信语言,虽然他相信“杨黎说诗”,并说杨黎的《撒哈拉沙漠上的三张纸牌》《高处》《冷风景》等名作500年都不会过时。但你真要把他师徒俩的诗放在一块儿,谁是张羞,谁是杨黎,我一眼便能识得。如果说杨黎一生的写作都在恪守“诗把语言永远无法说出的东西,清晰地呈现在成为诗的我们的面前”,那张羞,明显就没那么负责任了,可问题是,他应该对谁负责?他又为什么要负这个责?借用他诗中的一些话说,“为了浪费才华我从农村来到城市”“操,个个都带着枪,一个比一个屌。”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人生终极目标,就是把诗写烂,“操完走人”。

但事实上,这样的情绪化表达在张羞的诗中是极为罕见的,只是为了配合本文的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被我巧妙运用,摘录了下来。在同一时代的诗人中,他应该算是一个比较超脱的人,于诗于文于人我都从没见过他表示出哪怕是一丁点愤怒的样子。他不怎么关心这个国家和人类,他只专注于他的下一首诗中,会出现怎样的符号与文字。没错,我说的是符号与文字,而非语言。按杨黎的说法,“文字是语言的形式。文字由音、形、意构成。音、形、意是语言的归宿,诗的开始。”而符号则是文字出现之前的表意、表音,那我们可不可以往前再迈一步,取消表意、表音,让诗回到什么都不表示的地方?我不知道张羞有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在他的诗中,看到了一些数学符号、计算机代码,以及最近他又开始尝试用英文写诗——由此想到——他诗中大量出现的“鸟”和“银杏树”,并不完全就是我们平时所看到的鸟和银杏树,那不过是消解意义之后,留下的一大堆文字-符号?又或者,他留下的仅仅是一个写的动作?

2016/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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