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期B/匡燮散文连载《我的起源》26《 爷爷的兄弟们》下/轩诚清读

上期结尾:

老弟兄四人中,除了我家日子艰难外,六爷家是不穷不富,二爷和四爷家日子过得最好,至于三爷和五爷家,自我记事起,堂四叔是过继给了三爷,五爷的两个儿子,堂三叔和堂八叔也都成人。四叔、三叔娶妻立业,都是庄稼行的里手,日子过得也可以。再说四爷年轻时卖过药,后来在家种地,又兼担个货郎担子转乡,手中的银钱比二爷还方便些,就多置了几亩地,土改时,划成了富农。

我与世界》第一部 

《我的起源》之“未勒的碑文”七

 爷爷的兄弟们  (下)

说起四爷和爷爷的手足之情,并不像二爷那样冷漠,要复杂得多。说句玩笑话,简直就是格外地充满了爱恨情仇。且是情节的起伏宕,就如同时下的电视剧上的回环曲折一般。

先是四爷的脾气。六兄弟的脾气固然都是不好,而四爷的脾气则更加的乖张暴烈,最为典型的是五爷死后,四爷欺负五奶一家孤儿寡母这件事。他时不时便要大骂五奶,激烈处扬言非要痛打五奶不可。此时五奶就躲进自家的窑里闭门不出,听凭四爷在场上破口大骂。有一次,他在窑垴上喝令五奶出来,激动地说:“你要再不出来,我就把石滚推下去砸死你。”说着,就真的推起石滚来,不知被谁挡住了,才未推成。四爷发疯似地又说:“你不出来不是,那我下去,反正今天大哥不在,我下去非打死你不可。”其实爷爷就在我家的窑里坐着,一声不吭。

院子里的西厦房是靠着一道由北向南斜下来的土崖盖的,房脊就依靠在土崖上。土崖那边是另一家院落的土坡。斜下来的这道土崖刀刃般矗立在两家院落之间,裁作一段一段的台阶,每台阶上铺着整齐的干包谷杆儿,上覆一层泥土。四爷就踩着包谷杆,一抖一抖的向下走,那样子好比杂技演员的走钢丝。正走着,不知谁告诉他说,你大哥今天哪里也没去,在家里坐着哩。四爷一听,才又小心着退了回去。

四爷所以如此与五奶结仇,原因可能只有一个,就是四爷无子,想必他早先与五爷关系好,且在五爷死后,还支助过五爷一家。就想要五爷的小儿子、我堂八叔过继给他。但五爷死了,五奶不同意,这就一次次发作起来。此外,四爷好像也不是一个欺压孤寡的人。后来,事实是我三叔过继给了四爷。

关于三叔过继的事,其中之曲折,还得从我父亲那次被爷爷打跑了说起。这件事我已在《父亲》一文中说及,但有关父亲逃跑与四爷见面的情节,还需在此交代。

且说当时父亲跟随爷爷在河南新郑学照相,被爷爷再次痛打之后,一气之下,便提着一包修表家具逃亡了陕西。路上却碰见了在外卖药的四爷,父亲诉说了其中内情,四爷当机立断道:“是这,你不用发愁,我这就进山卖药,等我卖了钱,我给你买一套照相家具,你去陕西照相,赚了钱,我和你五五分成。”但这时,奶奶在家得知我父亲被爷爷打跑后,日夜啼哭,就央求娘家弟弟、我小舅爷到陕西寻找。寻见后,因小舅爷路费一时不能回转,便让父亲先修书一封给奶奶。父亲信中说,他一有路费就回来了。无巧不成书,父亲的信到了家乡镇上,插在邮局门外的信插里,却被四爷看到了。他拆信一看,不看万事皆休,这一看,四爷的火爆脾气顿时炸了。这还了得,他好容易与我父亲打成的如意算盘,竟被奶奶的寻找,顷刻间就要化为泡影。便怒不可遏,直奔我家,动手就要痛打奶奶多事,不该要我父亲回来,坏了他的好事。一进门,见奶奶和我母亲正在推磨,便绕着磨道追打起来。母亲呆了,随即说道:“四叔,我奶老了,(前文已交代,我们那儿称母亲为奶),你要打就打我吧。”母亲后来说,她当时无法阻挡四爷,她的想法是,他要真过来打她,她就抱住他的腿,狠狠地咬上几口不可。

不久,爷爷从新郑赶了回来,听说此事,立即去找四爷,两兄弟痛打了一架。

从此,俩兄弟十四年反目成仇。

十四年间,二叔、三叔、姐姐、哥哥已长成半个大人,爷爷却渐渐老去,家里能吃饭的人多,而干活的人少,日子越发的艰难了。十四年后某一年春节将至,爷爷手中连办年货的钱也分文没有。年二十七、八,家家年货都已备齐,爷爷却还躺在床上发愁。这一年,成为我家最难迈过的一个年关。

我家的这种处境,还是被一个人想到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四爷。

这天,三叔到场上上茅房,四爷在离茅房不远的二爷家牛槽前站着,他靠在牛槽上,他在等。恰好三叔出现了。他叫着三叔的名字:

“凤湘,你过来。”

三叔走过去。

四爷问:“你爹哩。”

三叔说:“在家睡觉哩。”

四爷说:“明天就是年前最后一个集了,还不赶个集,买个萝卜?”

三叔无言以对说。

四爷便从口袋里掏出四块钱(不知道是不是大洋),说:“给,给你爹拿回去,明天到集上办点年货去吧。”

四块钱,冰释前嫌。

第二年夏天,某天一大早,四爷一个人到西岭上割麦去。

奶奶站在场上看见了,叫过三叔说:“去,叫上你二哥、婵(我姐姐的名字)、禁(我哥哥的名字),拿上镰,都去帮你四叔割麦去。”

麦子地金黄一片,四爷在麦地那头割,三叔他们就在地的这头割,四爷直起腰看见了,心里自是欣慰。

四奶送早饭来了,问:“那头割麦的是谁?”

四爷说:“除了那四个娃子,还能有谁?”就向着地那头喊:“你们吃饭了没有?”

四个人同声回答:“吃了。”

四爷知道没吃,对四奶说:“回去再烙馍去,送来让这四个娃子吃。”

很快,四奶把馍送来了。四爷又高声喊:“都过来吧,吃馍。”

于是,爷爷和四爷和好如初。

后来,四爷向爷爷提出过继一事,爷爷说:“你看上哪个是哪个,你挑吧。”

四爷知道三叔比二叔壮实,就说:“我想要凤湘。”

爷爷一口应允。

三叔过继给四爷那年是虚龄十九岁,在一九四八年。解放后土改,四爷家定了富农,三叔依然随我家成份,中农。

晚年,爷爷从渭南回到家乡,四爷当时在河底下的沟里种菜,菜地旁有个小窑洞,爷爷时常到四爷的小窑来坐,俩弟兄再也没有不和过。爷爷臨终前的一段,四爷爷天天过来,黙黙坐在爷爷床侧,直到爷爷去在。

几十年后,二爷见了爷爷,用惯常的哈哈一笑,也算是摒弃了前嫌。

二零一三年二月十一日阴历大年初二晚於南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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