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看姥姥回来时【郝米拴】
(我的母亲)
自我会走路那天起,娘走到哪我就跟到哪,无论是走街串巷,还是下田干活,娘总是带着我,路远时就背着我。无数次去姥姥家,我更像个跟屁虫,跟在娘的后边,一会儿又跑到前边,每年去了一次又一次,从未落下过。
长到六岁多那年,有一天娘答应给我做玩具,我高兴极了。娘用块薄方砖,斧头去角磨成圆,中间用方锥旋个孔,穿根粗铁丝,装在竹子一端劈叉上,独轮玩具“推车”就做好了!
那天我推着玩具“车”咕咕咚咚”满街响,玩累了回家找点吃的。可进门喊“娘”娘不应,找她也没找到。我只好又推起“车”,改往村北边的“小北场”玩去。
刚到“小北场”,小伙伴们却说“看见你娘去你姥姥家了。”这不大可能,去姥姥家能不带我?我想应是去供销社了吧,不带我怕我缠住买这要那,怎么会去姥姥家呢!
说起姥姥家倒也可怜,娘说她小时候家离淇河较近,有年河涨大水,家院里涌进齐腰深的水,差点把房子全泡倒。老爷一发狠气,不管地理环境如何,就远离河边到西南洼坡上盖了几间西屋房,把家搬进去了。房前面二米就是高岸(打有台阶),高岸下边是很低的横长院子。乱石垒起的东围墙墙头,比西屋门坎要低许多。也许是宅院落差大风水也差,大舅参加红枪会阵亡,二舅十一岁时与姥姥怄气羞于回家自尽。娘和小姨出嫁后,家里只剩姥姥、姥爷了!所以娘和小姨几十年里,就要时常不断地奔娘家,其道理不说谁都懂。
这些过往事,我知道时已是云消雾散几十年以后了。心目中姥姥只有娘和小姨两个孩子,至于曾有的俩舅,那飘茫虚谈得已近乎于“天方夜谭”了。
我所看到的姥姥家,那可是有着另外一番不同凡响的景象!
这座山院内一到春夏天,迎春花,桃花,杏花,枣花,月季花,石榴花,满院飘香。桑葚树,香椿树,洋槐树,杏树枣树郁郁葱葱。在姥姥家这山院里,我在每年的摘杏摘枣、采葚采桑中渐渐成长,聆听母亲讲看姥姥回去时,发生在路上有趣的故事。
有年夏天,娘从姥姥家回村,发现涨河退去的河滩上许多人在捡鱼虾、螃蟹,娘也过去凑热闹。突然,眼前浅泥里动了一下,原来泥里躺条还会动的大鱼,被娘挖了出来,足有三四斤重,周围的人看着直眼馋。娘把鱼洗了洗,顺手放进随身带的竹篮里,扭身返回了姥姥家。姥姥、姥爷高兴极了,说:“中午有鱼吃了”!
又有一年我们家穷困潦倒,青黄不接,没法,娘去看姥姥时就想让接济一下。当看到姥姥家剩的早稀饭也是莱叶多米粒少时,娘就不忍心再开口了!回去时已是下午,大风刮起,沙土扑面,路无行人静悄悄的。快到桥头时一片树叶随着风“蹦哒,蹦哒”卷地而来,绊在了石头根。娘近前无意一瞟,原来不是“树叶”,是张五元票子,娘瞬时弯腰捡握在手里。当意识到是天助我们家时,娘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了地上…
凭着这五元钱买粮,加上树叶、野莱,柿子,再加上政府发的白萝卜干,与许多贫困家庭一样,我们家的生活终于度过了艰难时代。
也是这年的秋天,我跟着娘去看姥姥,回来必经的一块红薯地,人们正在遛红薯。走在翻软的土里我突然踩到个圆硬的东西像石头,一拨拉,原来是块大大的独根红薯,有一斤上下。娘笑着说“就你运气好,回家切开蒸蒸吃”,我笑得也合不上嘴!
母亲(左)二婶(右)
“看,河那边路上不就是你娘吗?”,小伙伴们指着河对岸对我说,我的思路被打断了!
我一看,可不是吗?娘从对岸去姥姥家的路上回来了,这会真的没带我呀!
不一会,娘已过河来到村边,顺着水口南边岸根斜坡路上来了。我装作没看见继续玩,她发现我后就轻轻地,蹑手蹑脚地想从我们南边偷溜过去,她怕我哭闹!
“娘,上俺姥姥家去了吧?”我猛一扑箭就到了娘的跟前,边笑边说。我能笑脸相应,娘出乎意料,她本以为我会哭闹,并未想到可我已经长大了呢!
“是啊,走时到处找不见你,你远处玩了。”娘低声里含着满满的微笑,手里还提了一小兜姥姥给的鸡蛋。
这事过了好长时间,真相我才知道。原来母亲是去和姥姥商量大哥的婚事,顺便借点钱,鸡蛋嘛是让应付媒人的。因哥的婚事需先保密,借钱也不是件荣耀事,母亲自然不便带我去了。不过当时粮食短缺,骗吃骗喝的“媒婆”很多,我们家当然也无例外。眼巴巴看着“媒婆”把鸡蛋拿走,二哥五毛钱学费还得去借,能没想法?还好,第二年腊月初八,大哥的婚事在同村好心人作媒帮助下圆满解决,把嫂嫂娶回了家。后来大嫂要临盆坐月子,还是年迈的姥姥过来亲自作了“接生婆”!
姥爷去世三年后,姥姥的病也加重了,有天去河边时在“小北场”,正碰见娘从姥姥家回来说拿衣裳,脸色也极难看。我跟娘回了家,才知道重病的姥姥也时日不多了。
由于小姨正坐月子,姥姥重病床前只娘一人。趁星期日我去看姥姥,见姥姥好几次给娘说:“到时候就你一人,你不要一直在灵前老哭我,哭又没用,让我心酸”,听这话后,娘是泪人,我也是万箭穿心。
姥姥病走了,娘弱肩担使命,孝始孝终,是灵前唯一的一位最伟大,最感人泪下的“全白天使”!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那年回老家我开车走万泉湖东路,经过姥姥家村下时,姐夫提议停车望一下姥姥家山上旧址:极目仰望!山洼里姥姥家已片瓦无存,荒树丛生,岁月催残得连地貌都难找了,那还能分辨出旧址呀!要是娘和小姨能复生回来再看看娘家,她姊妹俩心悲的眼泪,也许能再造黄河!
哎呀!写着写着我泪眼模糊,思维混乱,笔调也悲凉了。尽管岁月这荒老的东西能摧毁一切,摧毁了姥姥家,难道能摧毁我的心灵和记忆吗?
不,姥姥家在我幼小时已刻入心灵,从来就没有被岁月摧灭过。到啥时候我也不会忘记那个山院,那个美丽的家:
看,东方日出时,第一缕阳光撒向山里村庄时,恰恰是先撒给姥姥家。
每年的雨月,即使发生再大的洪水,在院里“闲庭信步”,“安然无恙”的,还是姥姥家。
明媚的春天里,在姥姥家院里开过的“迎春花,桃花,杏花,枣花,石榴花,月季花”,年年岁岁,仍然会在各地处处盛开,四溢飘香,且是永远的飘香,飘香……
【作者简介】:郝米拴,林州临淇镇堂上村人,部队转业至河北省邢钢搞调度工作。热爱文学和小提琴!目前在琴行搞小提琴教学辅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