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82——不如不遇倾城色,答永乐帝

1、

“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每次阴天,我都会想起张爱玲《小团圆》中的这句,总想到她在写这句的时候,是不是已乱了方寸。

现在雨正在下,处在台风圈外的卢塞纳凉意习习,我在看雨落黄昏。老天爷总是喜欢开玩笑,一半阴沉得要命,一半晴朗得快活。晚风披在我的肩上,我不禁颤出些许寒意。微微咳嗽几声,才觉得那半片黄昏,沉溺在暮雨里想要挣扎,却浮不起来。

眼看着天暗下去,我手边的书稿也没了颜色,我在想我该如何是好,如何整理那些细微末节的情绪,不过分地表述呢,书卷里的人儿,仿佛又在向我招手,一颦一笑。

这是一场最为浪漫的意淫,我又好像有点理解那些眠花宿柳的浪子,男儿本色。不知多少看客怀抱着探幽的心态管中窥豹,也不见得齐全。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2、

建文元年,他兴兵谋反,效法周公辅成王,自称“靖难”。三年后,他攻破京师(南京),夺取皇位,帝号永乐。

他是朱棣。同其他藩王不一样,他生性阴戾,骨子里流淌着是杀戮的血液。不知是历史偶然,皇家里排行老四的,大多如此这般,或从小不受龙恩,卧薪尝胆的等待机会的到来,一登龙銮。

上天从来不偏颇,不会有意临幸世人。他即位之后,仁圣孝皇后驾薨,这是他失却的开始,亦是他此生情场最大的失败,他输给徐皇后的妹妹,徐妙锦。

她于他同是冷硬的人,恰如黎明时分,苍然天色。两山相依,静默对峙。他们是人类,但不是一类人。

他喜欢用热络来掩藏私心,而她素来冷淡,强悍到不屑辩白。

他一道圣诏,她一纸拒书,两个人的对垒毫不相让。

他龙颜大怒:你不肯嫁给我,我看谁还敢娶你!

她倔强执拗,只教青磐红鱼,从此贝叶蒲团,长参寂静终了余生。

3、

人都是有弱点的,她是他的软肋。憎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难,首先你要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

世人愚昧,人情不过厌故而喜新,重难轻易。每个人都甘愿是自己付出努力而得到的,而主动送上门的都不要。

当妙锦贵为皇后之妹时,她是如此不容忽略的女子,在他眼前花枝招展地经过。朱棣不是傻瓜,并非对她无意。他小心的克制自己,在他遇上妙锦之前,选择了她的姐姐。

这种选择有时意味着放弃,甚至是终身遗憾,人可能会因为不断前行而遇见新的诱惑,邂逅更合适的那个人——苏格拉底的稻草。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这一切并没有过多久,皇后死了,他的爱情这才死灰复燃。说起来多讽刺,姐姐死了,就要妹妹来承君欢。

4

妙锦是一个并不锋芒毕露却让人过目不忘的女人,当年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去想。不去想,好像事实就不存在。以她的精明,不过就是看得太透彻。

得陇望蜀都是男人的通病,哪怕是贵为君主,三宫六院里的宫闱斗争,不都是你死我活么。女人啊,最怕岁月无情,今天她还美丽,明天也许脸上就多了几层皱纹。今日她还芙蓉帐暖,明日也许就成团扇歌。

男人啊,也一样,哪有吃不厌。热度会冷却的,会疲软的。他朱棣得到之后,难免不会心生嫌隙,况且当时她还帮朱允文反过他。当感情成了亲情,爱恋也成了习惯,连房事都是应酬。再没有彼此贴心的话语,剩下的只有指责,怨怼,相互抱怨。生活日复一日剥落甜美,露出狰狞破碎的本相。

帝王君主与凡夫俗子又有何不同?男人在见到美的时候,下面的反应来得最快。似这般自然性的最为初始的爱,又能保持多久呢?

她不似姐姐那般能母仪天下,她也不愿臣服在命运之下,她宁渡空门,不入皇城。

5、

谁不曾年少呢,情愫稍稍,心藏一个喜欢的人。维特之烦恼里说,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我不敢确信妙锦曾几何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情感。

他是燕王,她的姐夫。言情小说常写,妹妹最容易喜欢上姐姐的男人,这是言情的路数。放眼现在,闺蜜的男人都不放过。也不去计较,谁勾搭谁。反正那时世界还小,单纯一点好不好。

而人越学会长大,越不再天真。那时田野里茂盛的麦穗撩拨流阳,照耀年轻的娥眉,她的颦笑就此打止,他把战火烧到了南京。

他一笑可安太平盛世,他一怒能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他不是那个为着她踏着七彩祥云来的英雄,他只是英雄,他来了。

她看到了,会否也爱上,却不敢爱的这个英雄。女人的心思,如梭织,是纺,密密麻麻的,叫人透不过气。

历史对这个女人一开始并没有倾注太多的目光,她只是魏国公徐达的第四个女儿,其他三个姐姐都是王侯贵胄的妃子,她应当有一个荣华富贵的一生,无奈命盘反转,逆鳞之罪,怕是姐姐在世也绕不过吧。

6、

婚书终于来了,这一纸宣告着她今后深锁西宫。聪慧如她,她从小熟读史书,深知伴君如伴虎。她巧妙设辞,反复强调自己从小生长于豪门大户,不慕荣华,而且一心向佛,无复入世之念,宁愿远离红尘俗世,长伴古卷青灯,以此了却余生。她拗着性子地强调她不想进宫,不想母仪天下,不想成为笼中苦鸟失去自由,不想与众妃嫔争夺皇帝的宠幸……

妙锦自幼就是这样,不确定是自己的,不会伸手去拿。够不着的也不要,永远置身于亲近之外。正如《东邪西毒》l里说,“从小我就知道保护自己,我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绝,首先就要拒绝别人。”

这样的拒绝是一个无形的巴掌,扇得朱棣此生尽失颜色,既然你不肯嫁给我,那天下也没人取得了你。羞耻感一阵涌来,欲不爱时,已深爱。他爱极生恨,恨不得谁都不要拥有这个人。

很多人一厢情愿的以为别人会对自己一厢情愿,实则自欺欺人。我对你一心一意,你就要对我全心全意,否则就是辜负,一旦辜负就罪该万死。我不知道付出如何计算,因为永没有对称的付出,都只能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

感情太深反会似有若无的存在,她遁了深寺,也不知佛珠手上的念珠红了多少,它们都很疼吧。

很多年后,当他北征,对着营帐里那个酷似妙锦的高丽权妃,偶尔走神时,会否说:妙锦,不如我们来对诗吧!

我说,人非木石皆有情。

你答,不如不遇倾城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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