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稿选粹】严雨龙| 赤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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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脚吧

春天老了，小院也老了。荼蘼花事了，院子便荒芜得一塌糊涂。邻居见面就说，你院子里都老了。话语里有惋惜也有不满，可惜了一院子的菜蔬。青菜、芥菜、萝卜、芹菜、大蒜------只见一天天的抽芯，花开花落，然后被各种疯长的杂草纠缠覆盖了，菜蔬混迹野菜，分不清彼此。什么植物老了似乎就野性毕显——算是返璞归真的意思。

菜蔬一旦开花，便是告老；许多事是否也是如此？惜春长怕花开早，似乎就是农人的心情。院子没了花事，就显得老态龙钟。清明前后种瓜种豆，这是知道的。只是因为心事的纠结、郁闷，一时就陷于困厄，人就百无聊赖的慵懒，挖地种菜这些原本很简单的劳作，看来也是需要好心情的鼓励支持。

直到“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季节的轮替很有些惊心，春已去，没有打过招呼；一整个春天居然就这样荒芜掉了。由此又引发了人世宿命的感慨。不是么？许多人也感叹“来不及年轻，那就认真的老去。”所谓的“来不及”大概也就是类此的了无心思于简单的劳作。

对于夏季来临的敏感，应该是基于童年少年的生活。彼其时也，农村生活条件普遍艰苦，没有春秋衫之说，一年四季也就那两套装束——夏与冬。春天也不过是冬装的简约版。暖了热了，无非去掉棉袄留下外面的罩衫。加上“春捂秋冻”的习俗，不到时候，纵使热得满头是汗，父母还是反复叮嘱“逼迫”你穿上穿着厚衣。无奈只好解了衣扣坦胸露怀的。到了城里读高中时，老师还一再要求学生衣着整然，不得衣服不扣敞怀露肚的，可还是有许多学生忍不住依然故我。想来那都是来自农村的孩子，习惯使然。

因此每年的五一节，印象就特别深刻。因为这一天就是夏季来临的一个界限。这时父母才允许孩子们完全脱下“简约版的冬装”。一下子摔开捂了一个冬春的重重的壳，那个身轻如燕的欢快，以及赤脚走在泥地上，尽管摄手摄脚，但脚板下传来的那阵清凉，痒痒的酥酥的，那种亲昵着泥土滋味，宛如初吻不由得令人颤抖。

五一开始学校里要午睡了，也就是大家坐在各自位置，趴桌子上睡。不管瞌睡没瞌睡，都得那么趴着，而且一般在一个小时。对于乡野孩子来说，那无异于打坐练功。五一开始就可以下河游泳了，这是孩子们期盼已久的。所以有些同学就声称回家午睡，或家里有事要做等等，其实都偷偷相约去河里游泳。老师也常常去河边抓现行，山里蜿蜒曲折的河流也长，老师就扑空的时候多。于是，下午快要上课了，老师就候在校门（其实我从小学到初中高中，所就读学校都没有围墙，所谓的校门也就是进出学校的主道路口），见了那些三三两两急急赶回学校的学生，老师就一个个叫他们伸过手臂，用拇指在手臂上狠狠地划，如果划不出一条白灰的痕迹，自然断定是去游泳了，那就得挨罚——立壁或写检讨。吃一堑长一智，此后偷偷去游泳的，上了岸稍微晾干了身子，就从田里抓把泥土往手臂腿上脖子上等抹几下。到了“校门”口还主动伸过给老师检查，还笑嘻嘻说，这算没游了吧。老师也笑着说，偷泳？要不掀开屁股看看？学生就挣脱了逃也似地跑回教室。眼看禁不住，学校就索性每天中午安排一个老师，带着那些想游泳的学生，定时定点游泳了。

老习惯一直这么延续下来，到了五一我喜欢赤脚走一下。赤裸的脚与土地接触的那一下，仿佛全身所有的壳与束缚，顷刻间土崩瓦解。果真是“赤脚”了那还怕啥呢？！

阳光已然灼热，风还有一丝丝的薄凉。荒芜的土地随着一锄一锄翻卷，一块地就重新生动起来，你便赤足于河流，踏浪挥锄。全身板结已久的肌肉、筋骨也随之嘎嘎松动，还有郁结的思绪，对，还有冻结了的心思，如同冰川开春，河流重新活泛，坦坦荡荡地涌动起来。你似乎就畅游在大江大河一样的痛快。当然，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但是这不就是燃烧的样子么。身后翻过的土地，也如燃烧起来似的，冒着热气。两只灰喜鹊，悄无声息地飘落于新翻的土地上，悠闲地跳动，不时啄几下，你看她，她也歪了小脑袋看你一眼，然后旁若无人，绅士样顾自在新鲜的泥土里寻找------半似无赖半依人。赶紧掏出手机想要锁定这个瞬间，可小鸟压根不买你的账，噗一下就飞了，飞起还不忘叽咕一声说你一句，她是说她的倩影属于飞翔，而你的美丽在于挖地。

一个院子，一个春天，就被重新挖了出来。

不能不精疲力尽，几近瘫痪似地陷于座椅里，面前的一杯清茶，慢慢就喝出了红酒的意味。于是又想起了那个故事。

故事简单，说老和尚叫小和尚下山背油，小和尚每次背回来，累得够呛，但每次因为山路颠簸，或者小和尚的不小心等等，油罐都会泼掉些，甚至打翻了。小和尚很委屈也很无奈。老和尚思考了许久，再一次小和尚要下山背油时，老和尚交待小和尚，春天了，背油回程的路上，看看路两边有哪几种花啊，回来告诉我。于是，在回来的路上，小和尚突然发现这条经常走的山路，两边居然有这么多美丽的山花，繁花似锦，琳琅满目，密密匝匝，数都数不过来。一路看花数花，欢快地回到了寺庙。这一回不但告诉老和尚山路上有哪些花，而且油罐居然完好，没有丁点泼掉-------

想到这里时你生出了点点遗憾，去年的春天由于疫情错过了一季，今年的春天是自己忘记了看花。春天里注定是该到野外走走的，吹吹那个风也好。这是生活，唯有生活是生命的滋补。正如小和尚那样，背油也是生活。当然了，人生不如意十八九，每个人的背油路上，不定都有山花烂漫的。那么或许赤脚走走，说不定也能够心花怒放。心花开了，那还不山花开遍原野么？

于是你很真诚地断定：赤脚挖地治百病。劳动获得快乐，赤脚劳作，解放全身心。所谓认真的老去，那真不是专注，而是偶然也要赤脚，走过风走过雨，走过鲜花开遍的原野。你还想到了，有机会你一定要去开一个全赤脚的民宿。

夏天是万物生命力最强的季节，夏天来了，那么不妨赤脚走起吧！

作者简介：  严雨龙， 浙江衢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