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经典 | 《除欲究本》卷五 · (七)运去时人人见恶,时来了处处生香
诗曰:
莫笑残身却有才,恐粮不足心徘徊
百般苦楚都挨过,苦尽攸然甘自来
1
昔有娘母三人,开菜园为生,兄会种地,弟是个残疾人,跛着一条腿,不能做活。他娘母二人,都靠老大一人养活。老大当家,兄弟不管闲事。哥在外前偷着耍钱,兄弟不知道,哥输下人赌博账。
忽一天,来了一个光棍,登住他家门叫骂。这跛子就问:“我家又不该你的,又没得罪着你。你因何登住我家门骂?”那光棍说:“你哥输下我的钱,屡次不还。”这跛子说:“输下你的多少钱?”
那光棍算了一算:“共有几十串钱。”这跛子说:“他输下你的,你问他要,你不得在我家门上叫骂。”那光棍说:“我为甚么不在别人家门上骂去?你说这是你的家,难道不是他的家么?”
跛子看这事不得下场,和他母亲商议,请人说合,还他对半完账,把赌博账还完。这跛子和他母亲商议:“出入由我哥,我是他弟,弟不能辖兄。我从前劝说过他,他不肯听,咱家就有这几亩菜园,如今典当了几亩,与他还了账,三人不够度用。他若是不改旧病,再要赌钱,岂不花消完了,我和你都该饿杀了。不免我写一纸状子,把他告到官上,着太爷把他管教管教,他后来害怕,再不敢赌钱。”
他母亲说:“你这主意就好,就照这样办。”即写一张状子,告在县衙。太爷出票,把他哥叫去,亲弟兄当堂分辩,太爷把状子看的明白。因他哥赌钱,把家废了。
太爷掷下四枝签来,要把他哥打二十板。
打了十板,这跛子起来,趴到他哥身上,说:“这十板,我替我哥挨了吧!”太爷见这跛子仁义,说:“那十板已经打了,这十板念你是个残疾人,本县不打你,免了吧。”
众人都说这官断的好,回去他哥颠到不依了。说:“自古道,出入由长兄,告人一状,仇恨十年。你是我弟,就拿状子告我,若是别人,你更不容了,天下没你这歹毒人。”
正说中间将这跛子按到,打了几拳。众人来劝,把弟兄两个怒气都息了,各不怀恨,照旧过日子。
2
跛子向母亲说:“如今咱家度用,只养两人。我是个残疾人,不能挣钱养活你老人家,反把你老人家饭分了一半去,着你老人家受饿,我还算一个孝子,还是一个忤逆?”
他母亲说:'依你该怎样?'他说:'依我别寻一条生路。'他母亲说:'你寻甚么生路?'他说:'我要去当和尚。'他母亲说:'你快把这念头息了,咱娘儿们就饿死一处,我也不放你出家。'
这跛子把出家的话止了,各人心上拿定主意。
一日因事出门,背母逃走,任意云游。各庙里寻拜师傅,人家都不收他,走投无路。世人只看外面,这跛子是个丑怪模样,谁肯收他?渐渐把衣服买着吃了,无奈沿门乞讨,来到个大寺院门上。
此山门是三个洞子,人出入只走左边门洞,初一十五,才开中间的门,右边门洞人不走。这跛子就在那里睡卧,出入的和尚也不理他,他也不理和尚。自五月内睡起,以至九月,天天出门讨饭,就在那里睡卧。
寺内有个老和尚,这是一个有仁心的老僧说:'我们房里头,有热炕棉被,觉身上还冷。难为那跛子,他在哪个敞门洞里睡着,身穿的破衣,这天冷了,他这冬可该怎过?我见那跛子不像匪人。我周济他四五两银子,着他买衣服,下剩的做个小买卖,养活他的身子。'
这和尚又想:古人说,施恩不望报,与人不追悔。岂肯落这个周济的名?心生一计。
3
第二天看那跛子,在门洞里向外坐着。和尚只推因事往那厢走,把一支手藏在怀里,拿着一锭银子。那一支手,统在袖里,离那跛子还有半箭之地,旋走着,把这银子丢在地下。
跛子不知其中的意思,见和尚掉下银子,跛子后面大叫一声:'师傅你把东西掉了。'和尚心上大惊,暗想:乞食的人,见人家东西,只怕偷不倒手。他把银子掉在地下,也不拾。此人必不是坏人,和尚仍旧把银子拾起来。
第二天无事,和跛子叙家常。问他姓名,跛子把那开菜园,与他哥打官词,省粮养母的情由,说了一遍。和尚心上大惊,想此人还算是孝子。
和尚又问跛子:'你也念过书么?'跛子说:“念过。”和尚问:“你念过甚么书?”跛子把他念过的书说了一遍。和尚问:“你应过考么?”他说:“没有。”和尚说:“你为什么不当一个出家人?”他说:“我出门就安心当和尚,走了许多庙宇,人家都不留我。后来把行李衣服都卖着吃了。如今把出家的心肠也灰了,只听天由命。”
跛子此话说的和尚心上更惊异了,他想:这跛子说话好象是贤者的口气。这和尚看过三教经书,游方住丛林,学道穷理尽性,是个通达明白人。不比本地土僧,在衣帽上取人。
4
这和尚是能干人,这寺以前的住持,吃酒赌钱,嫖风浪荡,把田地都当出去了。这和尚初来,一亩地也没有的,一切殿宇僧房俱破,都是他一人整修起来。这和尚是大有德行的人,和督抚都有相与。这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一则是他有道行,二来是天意该兴。这寺内碑子上有三顷莫粮地,他来时一亩也没有。
这本地有个人,出门做买卖数年未回,忽有一日还家,到寺里会见和尚,讲谈与寻常人不同。这人不比本地那些庄稼汉,却是个通事务的人,官清吏熟。
回去和他家中人说:“你们不知道官例,如今咱们寺里住下这和尚,非等闲人。他结交许多官,他是有包涵的人,他把寺内缘故,不肯向官说,但向官说,咱们先要吃苦。现今你们都瞒我,把寺里地当了几十亩,又没交粮钱,莫粮地到种了几十年了。和尚若对官说,把地追回去,问一个知情买短的罪,还要算二十年的粮。依我说把当约送与和尚,将地与他,以免后患。你们意下如何?”着他这话说的,合家老幼害怕,无不愿意。
次日,就是回来的这人,把文书拿上见了和尚,与和尚叩了个头,把文书与了。这人说:“师傅此是我莫在家,千万不可于他们愚人较量。”
和尚心里暗想:怪不得他掌大财,这才算个有本事的人。那些当和尚地的人,听说这话,一起都送与和尚,三顷地一分不少,这叫德重鬼神钦。
和尚这三顷地莫人耕种,收下许多长工徒弟,那些人只图衣食,他图的做活,寺内并莫一人像跛子的身份。
5
和尚想收跛子作徒弟,不肯说出口,这是高人不自满。和尚说:“跛子你明日到寺里来,寺里我是当家人,他们都不能欺你,有你的吃穿。这里常有过僧挂单,你愿拜谁就拜谁。”
跛子也不敢推辞,就随即进寺。把众和尚气的长吁短叹,说:“师傅平日最明白,今日怎么把讨饭吃的跛子,叫进常住来了。”
跛子见当家和尚,有意收他做徒弟,就愿拜他,这是前劫的缘法。跛子请人说话,要拜他师傅。人去一说,和尚就愿意,看了个好日子,落发为僧。
那常工和尚都说师傅平日最明白的人,今日失了眼力,收讨饭的跛子做徒弟。他是残疾人,不能做庄稼,咱们是庄稼院子,收下残疾人,谁是他的儿孙,该养活他不成。这都是背地里的话,众和尚气的敢怒而不敢言。
这和尚就与跛子过经,跛子最灵,又识字,把经过完,天天烧香念经,别的重活不能做。众和尚看跛子,如眼中的疔一般。跛子看过经书,吃斋打坐念经。这众和尚都不信修行,人品都不如跛子。
跛子还有个毛病,好直言谏人。自古道:当面揭人短,处处惹人怨。俗话说:知时务者,呼为俊杰。跛子虽通学问,不知事务。单好说人的不是,惹的人都不爱。
6
跛子当和尚不足一年,他师傅死了,正是六月时节,众和尚有晒麦子的,有犁地的,跛和尚只会烧香扫地,不念经就在凉处坐。众人在太阳地里做活,众人心上都不愿喜欢他,与他编了一首歌,众人不时高声朗诵:
如今世事颠倒颠,小的要把大的管
小的在家定受用,大的昼夜不得闲
话说众人出来进去都念,跛子是有志气的人。听见这话,如同钢刀刺心一般。他暗想:他们说我是个残疾人,靠他们养活我。我岂能吃他们眼角之食?岂不失我男子的志气?
当下收拾行囊,到佛殿上叩了几个头,又与师傅祠堂里叩了几个头。望着众师兄弟叩头说:“我今日要去游方。”
满腔都是恼怒,勉强又弄世情为何?这叫人差礼不差。众师兄弟,见跛和尚出门游方,心中暗喜,莫发与面。虽然心中恼恨,总是师兄弟。若不送,脸上也不好看。众师兄弟,都送到山门外。
有个会说刻薄话的和尚说:“师弟,你这一去游方,还回来不回来?”跛子是灵透了的人,岂听不来这话?跛子听得这话,满腔都是气了。气忿忿答了一句:“我这一去就死也不回来了!”
内中有个新和尚,比跛和尚出家晚,叫跛和尚为师兄。这个新和尚,是本处人。他有个媳妇,死不多日,他就出了家。常常想起媳妇来,他媳妇的坟,就在寺前头哩!他常到坟上哭。众和尚都褒贬他:“你做和尚的人,常哭媳妇,着在家的施主看见,岂不笑话你。”这和尚也不敢坟上去哭,在背地里偷着哭。
这新和尚平日,背地里常说跛子的不是,也见不得他。今日听跛子说了个死字,新和尚扭回头,看见他媳妇的坟。因说死,想起他的媳妇来,就哭起来。他不向跛和尚哭,望着他媳妇的坟哭,众和尚看出意思来了。他平日见不得跛和尚,那里有心哭他,这明明是哭他媳妇。
跛和尚只当新和尚和他恋情,想这个师弟与我还有一点情分。一时酸鼻,也哭起来了。这跛和尚猛一抬头,见那新和尚,将头望着他媳妇的坟哭,又看众和尚都笑。
跛和尚心中暗想:他平日哭女人,众人褒贬他。他今日借着我走,才哭他女人。众人都看出意思,所以才笑。跛和尚心中想到这里,把头一扭,看见他师傅坟上的塔,望着塔也是恸哭。
旁边有几个俗人锄田,眼望着众和尚。这个指着那个说:“你看那做和尚的人,皆都是好心人,交情长。他那个师兄出门游方,他师弟恸哭。众师兄弟留不下他,都在那里恸哭。”那一个说:“这和尚都是异姓人,比我们亲弟兄情份还长。”
和尚送和尚 各自有思量
行僧哭师傅 新僧哭婆娘
远处不知切 只当交情长
近处知端的 各有心事藏
看来都是假 众僧笑一场
7
却说那些常工和尚,都在相貌上取人,他看不来。这跛和尚常说他们的不是,跛和尚为人的心胜,只怕他们作下不是。惟有子路闻过则喜,古今有多少子路?
此寺里去了这跛和尚,把一根擎天玉柱倒了。自古三教内外,以得人为奇。他们那里知道,这跛和尚后来打过死劫,从新施教,此话按下不表。且说跛和尚和众师兄弟分别,各处云游。他的相貌丑陋,又是个跛子,到处人皆不作养他。
自古道:宁生穷命,莫生穷相。况他还有直言谏人的毛病,人待他但好,他就直言谏人。他以此为好意,旁人如何能受?到处俱没人留。
那天到了无人的地方,独自坐下思量:我的命好苦,父亲早死,哥哥无缘,才拜下师傅待我好,又死了。我是残疾人,跛着一条腿,看世上缺少我这人样子。把心一恒,寻了无常死了吧。想上了吊吧,马死人亡要寻地主,岂不连累旁人?自刎也不好,跳井也不好,那里有个没主的地?
思量一会,忽想起某处有一深山,那里有个寺院,是唐朝敕修的。当初我在那里走过,那时我的腿还未坏。那寺院周围,三面高山,底下人上不去,上头人下不来。只有一条盘道,只有二尺宽,一旁是山,一旁是深沟。离寺只有半里之遥,那沟将盘道冲为两断。沟只有丈许宽,望下看并不见底,上搭一道独木桥。我当年看那地方,正好避兵。把桥拆了,凭谁不得过去。我闻得那个地方,如今没住人。但凡刎吊死跳井,俱是横死。如今惟有安心饿死,我何不到那里去?
跛和尚拿定主意,走了几天,到那山口上。问那一坊的人:“这山里那某处寺里住下人了没有?”旁人说:“那寺内殿宇僧方都塌了,没有养膳,谁到那里去住?这几年也没人进去。”
跛和尚听得心上暗喜。那是他当年走过的路,他知道山口上离那寺只有十里地。他往前走了半里,此处无人。把行李放下,望他家与他母亲叩了几个头,辞了母亲。自己念诵:今生再不得见为儿的面了。才拿起行李,要往前走,忽然想起我如今入山要饿死,还拿这米面锅碗火镰石头,还想着吃么?
发了个狠心,把锅碗摔了火镰包子米面口袋都撂了。还有几件衣服,他想:这衣,我死了,人到那里看见,必要埋我。还要与我盖到身上。这衣服是十方的钱做下的,埋了岂不可惜。把衣服也撂了。有人拾去他穿,随即也把衣服撂了。
打碗摔锅行李撂 住山不在红尘闹
避谷绝粮寻无常 心死自然性出窍
从此不受皮囊苦 远韬近略都不要
涉水登山不用舟 撒手逍遥想即到
8
不言跛子上了盘道,且说有几个务农人,到那山口上路过,看见跛子这行李,吃了一惊。一个说:“这里有虎把人伤了。”那个说:“不像老虎伤的,虎伤了人,必有血迹,还有踏下的踪迹,还有鞋袜裤子。”
那个说:“这衣服像是和尚的衣服。”那个说:“怕是个贼和尚,偷下人家的衣服,怕是人赶来,撂在这里。”那个说:“莫管他,把这东西拿上回去,给咱们村里的和尚,若有和尚寻来,原旧与他,如不寻来,着我们寺里和尚穿去。”此话按下不表。
单说这跛和尚,上了盘道,走到独木桥前,过了桥,到了寺里看了看。前后只剩下半间房子,把行李放在房内,坐下思量了一会。我在此忍饿,当下不能死,倘有人来拿东西着我吃,我忍不住吃了,又不得死,这做一场何事?想了想,这地方别处人不能来,只有盘道上,人才能过来。我把独木桥拆了,人皆不能过来,便是这主意。
跛子走到桥前,提起这木头,努力呵了一声,把木头掀在涧下去了。这才叫人不该死,终有救。对面山上有几个樵夫打柴,看见便说:“你看那跛和尚,方才从盘道上去,进寺里去,这一会又出来,把桥拆了。”那个说:“想必他在那里避静,怕人过去打搅。”
不言樵夫赞叹,单表跛和尚,在寺里忍饿。初一日觉着身上还不怎的,到第三日,就十分难过。到第四日,老饥变成渴了。只想饮水,饮上一回水,肚里还好过一会,过一会,肚里又烧起来。又饮上一回水。
跛和尚心上复来反去,欲想要出山,把桥拆了,没有出路。直饿到第七日,提另是一番境界。世上人平日心上多私,被尘俗扰杂。跛和尚来寻无常,是死下心的人了。
人心死,一切恶念俱无,天良就发现了。已先未入山时,天良未发,他见那盖世的人,都有不是,只他一人有理。此时候把所做的事,都想起来,并无一件合理。
同我哥打官司,天下没有弟告兄之理,这是我的不是。又想起在寺里出家,众人厌恶我为何?这好有一比,搐鼻骡子卖了个驴价钱,吃了嘴的亏了。那些人尽都是穷之所迫,借此门求荣;都是衣食之徒,我教他行出家的事,他岂肯依么?看来皆是我的不然。恕一恕心,又饮一回水。
前十天还能走,到后半月不能行了。拄着一条棍,走到池边饮水。到二十几天,更走不行了,勉强寸步往前蹉。到一月时,睡倒起不来。拿定主意,指望着断气,此话按下不表。
9
单说那几个农夫,从那天拾了衣服,并无人找寻,不知是何缘故,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到天晚,和这几个樵夫叙家常,说起拾衣服的话。
那樵夫说:“你不说起这话,我们把这件事也忘了。这话说起来,到有一月。有一个跛和尚,从盘道上,走到那寺里,又出来把桥拆了。你说你拾下的米面口袋衣服,想必就是哪个和尚的。这有月余天气,大概也饿死了。”
那一个说:“我们明天去几个人,拿带锨镢,把他埋了。”这一个说:“把桥拆了,怎样过去?”那个说:“我们拿几条绳接上,拣岩浅处吊下两个人去,先砍木头搭桥。桥搭起,然后过去,便是这办法。”
到次日,众人都拿上干粮斧头绳索,先从别的路去,绕弯有二十里许。走到那里,吊下两个人去,也顾不得寻跛和尚。砍木头把桥搭起,众人都过去了,才寻跛和尚。寻到老后头,只有半间房,他在那里睡着,几个人看见说死了。一齐走到跟前,伸手拉他死尸。先有一个人,把手放在他口上,还有微微一点气。
这个说:“还没死。”那个说:“把他扶起来坐下。坐不稳,一人扶着,饿的头也抬不起,在一面子歪着。”有一人说:“把干粮拿来着他吃,吃了就生起精神了。”跛和尚口不能说话,心里却明白,听说着他吃干粮,他只摇头。
众人知他不肯吃,一齐都跪到面前说:“师傅你若不吃,我们就跪死在这里,也不回去了。”跛和尚口中不能说,心里想:我如今才寻下一条脱苦的路,偏又遇着他们,这一干魔头。罢罢罢,还是我的罪孽未满,还该我受几年。
那和尚点了一点头,众人齐欢喜了。都站起来,把那软饼取了一块,与他塞到他口内。和尚嚼了一嚼,咽不下去。一个人说:“我与师傅取水。”没有什么盛,把个瓷香炉刷了一刷,盛了一炉水。掇过来放在口唇边说:“师傅你把水先饮上一口,这个饼就咽下去了。”
那和尚饮了口水,把饼咽了,霎时长起精神来了。一个人只管取着饼喂,他只管吃只管饮,把饼吃了三个。胳膊就伸起来,眼也睁开了,自己把饼接到手里,吃到第五个上,不好拙比,就像饼长上腿,自己往肚内跑的一般,五个饼吃完。
众人说:“师傅你不用吃罢,你是饿到了的人,歇一歇再吃,这就能说话了。”众人问他家乡住处,因何到此?他把家乡住处细说了一番。他问众人:“你们怎么知我在这里?”众人把那樵夫看见拆桥,拾衣服的话,细学了一遍,两下里都明白了。
众人说:“今日天晚了,我们都要回去,把这干粮与你留下,我们明日与你送米面锅碗,仍带斧头与你砍柴,你就在这里住着。”这几个人回去一说,就来了几十人,把应用家具,带米面一齐都运上来。
就有几个人说:“我家里有病人,师傅你也会行医么?”这和尚通学问,看过药书,把平日制下的丸药,行李内还有些子,给了此人。此人把药拿回去,病人一吃就好,天天有人求药。
忽一日来了许多的人,在这里求药,就与和尚说家常。说我们这地方上人,如今穷了。当年我们这里的人,都是财主,漫说供养你一个师傅,就是百余人,我们都供养的起。
和尚就问:“你们这里怎么就穷了?”那施主说:“师傅你不知道,就是你前次来的那山口上,那一道干河,当年是一河水。我们这里浇着几百顷田,就靠着那水吃饭。如今水不下来了,故此就穷了。”
和尚说:“你回去传说与他们,着他们把旱田都改成水田,我这里念经,与你们把水叫下来。”这施主口中不言,心里暗想:“这和尚道像一个疯子,这水他就能叫下来?”也有人说:“想必他有那个叫水的本事。”
也有信的,也有不信的。又迟了几天,满河里水下来了。众人都大惊说,真乃这和尚是个佛爷。把此事你传我,我传你,传到县官耳朵里。县官说:“此时大旱,既有这样的高人,何不请他来祈雨?”这县官沐浴斋戒,虔诚求僧祈雨。
到盘道上过了独木桥,县官问:“这寺还有多远?”跟随人说:“只有半里之遥。”县官点着一炷香,一步一拜,拜到山门口。早有人报知和尚:“本县父母官求见。”那和尚说:我是个残疾人,不能远迎。
县官直走入寺门,和尚见父母官来,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县官看见是个跛子,又是个极丑模样,把那虔诚的心就灰了去八九。县官与他作了个揖,和尚也答了个问信。
县官口中不言,心里暗思:那施药叫水,皆都是小人传言。一定是内无实学,外务虚名。县官没奈何,强抖着精神,与和尚说话。问候了和尚,和上又问候了太爷。
和尚说:”太爷今日到此荒山有何贵干?“太爷说:”本县闻得禅师高明,现今大旱,特来求驾进城祈雨,以救万民之渴望。“和尚说:“我是个残疾人不能去。今日太爷命贫僧祈雨,为普救万民,一举念天就知道了。”
和尚说天上知道四字,那太爷口中不言 ,心中暗笑。这和尚道好像个疯子,那太爷心上不服。又问和尚:“若只是我一个举念,天就知道,天下人举念,又怎样?”和尚说:“天下人举念,天上都知道。”
那太爷越不信了。那太爷口中不言,心里暗想:这世上人就如地下蝼蚁一般,他举念,天上都知道?又问和尚:“你才说天下举念,天上都知道,这有何凭证?”
和尚说:“若无凭证,把我这话岂不落空了?世上人,或修座庙,或修道桥,办毕大功,务必请僧道答醮,表奏玉帝。有一等人,瞒心昧己,暗里亏心,暗里害人,他隐也隐藏不住,他岂肯表奏玉帝?往往有遭天谴的人,太爷你也经过没有?”
那太爷说:“这一椿事,我亲验过尸,真而不假。”和尚说:“我听旁人说,那是天怒了,这不是个凭证么?”和尚的这话,把个县太爷问的闭口无言。那太爷倒身下拜,口中只说:弟子幸没有错过师傅的高明,祈雨之后,弟子还要聆教。那太爷着人拿过笔砚纸赠古风诗一首:
井底住了许多年 常把井口当大天
今遇师傅曾说破 才知天外还有天
自幼就知有本性 不知本性也通天
从此心动当知觉 举念当察正于偏
却说太爷又问和尚说:“当真不去么?”和尚说:“才说人举念天就知道。不用我去,你回去沐浴斋戒,焚香礼拜,我这里念经,三日之后,一定有雨。”那太爷回衙就照和尚办法,果然第三日,大雨直下了三日三夜。
那太爷当领袖,重修寺院,和尚也收许多徒子法孙。这叫千年铁树成朽柴,叶儿重生花又开。世人去一分世心,添一份福禄。明一层道理,开一层智慧。
这和尚是个莫禄该饿死的人,他自己发恒心,打过死劫,上天又增赐了福禄。
诗曰:
君王莫过秦始皇 惟有他才想的长
南修五岭挡黄水 北打长城作边墙
实想治个久远业 不料逼反汉高皇
始皇想长做下短 和尚寻短做下长
诸事不由人打算 自有天上拿主张
董清奇,清代河南邓州人,生卒年不详。他曾到处云游参访,且惯于赤足,乞食为生,颇有全真祖师苦志清修之风,故号“乞化道人”、“赤脚道人”,时人亦称“赤足董仙人”。
他的足迹遍布陕西、湖北、湖南、甘肃、河南、河北、天津、北京等地,因而见多识广、德高望重。清代嘉庆丙寅年间,在八仙庵内有识之士的努力下,董清奇被聘为住持。
他勇于担当,雷厉风行,一方面致力恢复十方丛林制度,重新开坛演戒;一方面竭诚募化集资,对八仙庵进行了较大规模的修葺,据说西跨院即此时扩建而成,并增建邱祖殿。
董清奇还善于言辞,他把云游期间的所见所闻所感汇编成一部《除欲究本》,以浅俗轻快的口吻和笔调宣扬三教合一的心性修养思想。嘉庆十八年,地方官绅商庶为他捐资出版了此书,为八仙宫留下了一笔珍贵的文化遗产。
一位修持高洁、见多识广的住持,感召力、凝聚力自然是巨大的,所以可以想象当时八仙宫香火鼎盛的情形,否则怎么能配得上“大振仙宫”这样的评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