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深《灵魂的重量》59、60章
59、特殊的礼物
林常平毕竟不是一个好演员，他更不会演戏。
不但阿英是个谜，在林常平看来，天底下的女人都是谜。包括桂玉，桂玉也是一个谜。他自以为这么多年已经解开了桂玉这个谜，其实……
桂玉的神经一天比一天绷紧了。她的精神状态渐渐地很大的扭转，她敏感到危险一天天临近。她想制止这蔓延的火势，但很快发现，她内心的这种愿望其实是完全徒劳的。
烤鳗场的厂房已经起来了，国外订购的机器也运来了。所有的环节都在加快节奏。哪一个环节都必须一丝不苟，决不能出丝毫差错，更不能失了诚信。而也就在这个时候，有朋友悄悄地来告诉他，有些心术不正的人眼瞅着他林常平如龙腾飞，眼红得几乎要冒血了，都暗暗地盯上他了，背地里说什么的都有。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朋友从旁提醒林常平，还是小心谨慎为妙，对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必须尽早提防着点儿。就在那一刻，林常平忽然感觉到从来也没有过的疲惫，这疲惫同他在电网高墙里感受过无数次的那种疲惫完全不一样，他真是太累太累了，真想躺在一双温柔的臂弯里休息休息啊，哪怕只休憩片刻也好。
他躺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闭上了眼睛，昏昏欲睡，朦胧中，一双温暖的手蒙住了他的眼睛，他不用问，一定是她，是阿英。
“阿英，别捣乱，我累了，想迷糊会儿。”
阿英在他耳畔轻轻地发出命令：“不许你睡着哦。”
他要扳开她的手……
阿英又温柔地下达命令：“乖一点哦！不许你睁开眼睛哦，我要你睁开你再睁开哦！”
于是，他乖顺地等待着。耳畔似有悉悉索索的响动……
“好啦！现在可以睁开眼睛啦！1——2——3！”
阿英移开了蒙着他眼睛的纤手，他睁开眼睛，头顶一只巨大的彩球张开了，无数飞扬的金色的、粉色的、蓝色的、橘红色的、五彩星星从天而降，像雪花一样温柔地洒落在他全身……
阿英的笑脸像初出天涯的满月照着他……
门开了，一帮公司机关的员工欢笑着一拥而入，簇拥着一块巨大的蛋糕。
林常平呆住了……
今天是他的生日！
在他的记忆里，多少年都没过过自己的生日了。顿时百感交集。
“老爹，我只希望你越来越开心点，人生在世，不过就百年，你呢，光是坐牢就坐了大半辈子。你要不好好地爱惜爱惜自己，再不痛痛快快地享受享受生活，老天爷都会埋怨你了。”
阿英双手背在背后，迷人地微笑着：“老爹，我还要送你一样生日礼物。”
“是什么？”
“你猜猜看？”
“巧克力？”
阿英大皱眉，摇头。
“葡萄酒？”
阿英更加摇头，故意做出一副倒胃口的样子：“是一样特殊的礼物！”
“我猜不出来了。”
“好吧，那你闭起眼睛。”
他听话地又闭起眼睛……
阿英说：“好啦，可以睁开啦。”
他又顺从地睁开了眼睛……
“呶！”阿英双手将一本玫瑰色的盒子递到了他眼皮底下是一只玫瑰色的盒子。
他疑惑地看看阿英微红的面孔……
“打开看看？”阿英点点光滑如玉的下颌。
他打开那只玫瑰色的盒子，里面是原来是一本的粉红色的精美的笔记本。还用了一条黄丝带扎着。
他解开黄丝带，打开。
阿英期待地说：“翻翻看哦。”
他一翻开那笔记本便愣住了，一行行地扫描，里面的每一句话竟然如此熟悉，所有的话都像是出自他自己的口中的，都是出自他灵魂深处的，这是什么，这不正是他的狱中日记吗？是一个女孩子纤细的钢笔字，英子一笔一划的小仿宋体钢笔字，工工整整，抄写了整整一本。这还是他的狱中日记吗？但又全然不是了。林常平看着那一行行几乎是小仿宋体的娟秀字迹，看着看着，禁不住泪眼朦胧，模糊了双眼……
阿英被他的眼泪吓得在一旁呆住了，仿佛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她讷讷：
“老爹，对不起……”
“说什么呢，傻丫头。”
“老爹。我让你想起伤心的往事了。”
“你觉得我就那么脆弱？”
“……可是你在流泪呢！”
他下意识地背过身去：“哦？是吗？”
“你真的在流泪，我看得真真切切。”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知道我为什么流泪吗？”
阿英摇摇头“都怪我，本来说好的，可……我又勾起你伤心的往事了。”
“不，我不是伤心啊。我是感动，是说不出的感动。为你这傻丫头，为你这一颗心。”
曾经沧海的林常平真的被阿英感动了。阿英拨动了他心里最为敏感的那根琴弦……
60、冷战
桂玉越来越变得情绪大起大落地波动，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疑神疑鬼，多愁善感，常常会被恶梦惊醒。他越来越拿她没有办法了，可他就没有退一步想想，这一切又是谁造成的呢？都是他。他内心里越来越忐忑不安，在桂玉面前也越来越不像是从前那个坦坦荡荡的林常平了。林常平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变化，并为这变化感到惊愕。他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趋势，是渐行渐远的那种危险……
那天，他给桂玉写了一首诗，压在桌上，那诗里这样写道：
我的心都归属于你
你对我如此亲切，
和你在一起，
亲爱的，我很快乐
夜晚和你在一起
和你分享我爱说的思绪
当我们必须分手时，
你的信心和温存是我心中的阳光……
等到林常平忙完了一天的工作，疲惫地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他压在桌上的纸条还在那里，一点都没动过的痕迹……
这究竟表示个什么意思呢？
表示桂玉根本就就没看见？
那又怎么可能呢！
只能是她看见了，却当没看见？
那又是个什么意思？表示她根本就不予接受，更不会领他这个不痛不痒的情？
像往常一样，桂玉照例给他斟上一杯茶，只是她脸上不再有往常那样隐隐的笑容了，她和他的目光对视了一霎，应该是他的目光先闪开去的。
他的样子显得十分疲惫。
桂玉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他们之间似乎已经没有了语言，只有无言的对望……
于是，他们的心在无声地对话：
——常平，这是你的写的诗吗？
——……哦，是的，当然。
——你写这些句子的意思是想要表达什么呢？
——我……我是想让你看我的心。
——可难道这就是你的心吗？
——……
——说实在的，常平，也许我太过于愚钝了，我从你这所谓的诗里头，竟然一点也看不出你想要表明的心迹，一点点都看不出来。
——那怎么会？
——你以前也不是没给我写过诗啊，你在监狱里的时候，写给我的诗又何止是一首两首呢？那每一首诗都让我动情流泪、黯然伤神，因为那每一个诗句都是你滴着殷红殷红的血写的，可今天，你自己拿去看看你写的这些不痛不痒、不温不火的句子，这真是你用心写的吗？不是的，我们都别自己骗自己了，这些句子根本就不是我心里的那个林常平写的。每一个字竟是这样的陌生，这样的麻木，这样的无奈……这些难道你自己一点都不觉得吗？
他们在用目光说话，她的目光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过去她一直以为她最理解自己的丈夫，最懂得他，如今她却不得不重新来看看他了，因为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了，在她苦苦地独守空房十年之后，她从他这里究竟得到了什么呢？她甚至觉得没有了生活最艰苦的时候的那种恬淡却充实的安全感，她常常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被悬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在这无言的对望中，林常平的目光蚯蚓似地缩回去了。桂玉于是发出一声轻微但却刺痛的叹息，拿起沙发扶手上的遥控板，打开了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