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之美,气象浑穆!

刻石文字之美,当首推气象浑穆,此也正与帖学可资对比处。康氏十美中之“魄力雄强”“气象浑穆”“点画峻厚”“骨法洞达”“血肉丰美”皆可囊括其中。

《苏马湾界域刻石》
所谓气象,即是由内而外表现出的一种精神气息与形象。魏晋之后,篆隶逐渐退出日常书写的舞台,以二王为代表的帖学行草书风占有绝对地位,尽管其间仍有漫长的隶楷书的递变。但大多数习书者甚或书法家可能不知有汉,那些浑厚肃穆的美感几无出现在书家或书论家的论述之中。因为缺少对比性,二王独占风头也成自然之事。
二王书在魏晋,其时虽如阮元所说为“江左风流”,但毕竟去汉不远,故其点画之质尚遒,力量依然溢于字表。不过,倘我们将《张迁碑》放置于王书一旁,对比立马显现,那份重度、质度,岂二王所可比拟。
打个比方,《张迁碑》如重量级拳手,二王则最多为中量级,不在一个级别里。二王书“点画峻峭”,“骨法洞达”,筋骨血肉倒都不失,但却够不到雄强,更未达到浑穆。
由此,构成雄强者,点画首要在粗。粗壮、粗重,体积在一定意义上决定分量。当然,粗不能成为墨猪一堆,故体积与质量须合在一起,若是一堆肥肉,连举手之力都没有,那是万万不能的。
粗之所以会成墨猪,在其内在缺乏力量。在用笔时,肯定因为动作单一,乏笔力,控墨又缺少凝聚的本领所致。粗另一方面也会可能走向墨色单一、平面,成为排刷平涂出来的效果,这也因用笔乏动作,轻重、快慢过匀造成。
其次,雄强者必须厚,如果说粗是面决定的,厚则是指深度。从几何学角度讲,厚是指构成立体的那部分,如长宽高,如只有其中两个(长宽或宽高),都只会是平面,而不能成为立体,唯有第三个要素才构成厚,但书法为平面造型艺术,其线条的厚不同于立体之厚,而是一种墨色的力与速度合成的感觉。毛笔按下的力越内在、凝重,其厚感越强。
但雄强与浑穆还存在一定距离。如果说雄强还可以用数据表示的话,“浑”则是模糊的、虚无的一个状态。譬如说,雄强的点画边缘可以是干净的、清晰的,其力感还比较明朗,“浑”则边缘不清,不规则,甚至漫涣剥蚀。古人谓“锥画沙”“印印泥”,或“虫食木叶”等等应是。
不仅如此,“浑”是雄强走向柔郁而生的一种现象,是以对立面显现的一种境界。大凡通会的境界,皆不是一种单一的美感,也非直观的两相中和,而是一方以另一方显现,而两相对立的感觉皆存的复杂感,其外表显现的感觉,往往为弱面或初级的一面,如柔与刚比,柔为弱面;拙与巧比,拙显初级,所谓外柔内刚,大巧若拙者即是。
正由于两相中和到一种稳定的状态,故而有静穆、端庄、朴茂之感。静而穆,是中国哲学乃至人生的一种至高境界。佛教讲“空”,道家称“无”,其实都是内在十分丰富、复杂而外态安谧静和的一种表示:“空”为大实,“无”乃大有。
浑穆之为静,与一般只是平稳、安定的感觉都有所不同。平稳、安定固也让人觉得静,但却缺少变化,同时自然感觉不足。拿伊秉缓隶书与《张迁碑》比,伊隶从《张迁碑》出,但伊书多平稳少异态,点画多平顺而少律动,外态工匀,故其虽有静气,但尚不入“浑”或“浑”意不足,而《张迁碑》则厚重中充满涩动与变化,无二回平顺,外态虽有风化驳拗的作用,但用笔原本的一波三折尚可见出,而动作与动作之间的过渡自然,毫无跳宕之感,边缘溢出的墨气与风化而生的漫愿浑然一体,正是这种内动支撑其“浑”而“穆”的动作基础。
原题:《碑与帖的形式美感》
作者:白砥(本文节选自《中国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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