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经》:一场惊心动魄的“父女畸恋”,揭开男女情事残酷的隐蔽

小寒跳脚道:“我有什么不好?我犯了什么法?我不该爱我父亲,可是我是纯洁的!”

峰仪道:“我没说你不纯洁呀!”

小寒哭道:“你看不起我,因为我爱你!你哪里还有点人心哪——你是个禽兽!你——你看不起我!”

她扑到他身上去,打他,用指甲抓他。峰仪抓住她的手,把她摔到地上去。

01

这段“大逆不道”的对白,出自张爱玲的小说《心经》。纵观张爱玲的所有作品,如《心经》一般刻画父女畸恋的“狗血”设定的确实属罕见。但是如果熟悉张爱玲的身世,你又会发现这则看似离经叛道的猎奇故事,并非出于创作的巧合。

从24岁爱上了大自己14岁的胡兰成,为他低到尘埃里,到48岁下嫁年长自己29岁的剧作家赖雅并深情相携十载都不难看出,在个人感情上,张爱玲始终对成熟的男人有一种偏爱。

年轻的时候她很早就立誓:“我嫁人,就必须要嫁比我大十五岁以上的老男人。”生活中,她也坦言表示:“我一向对于年纪大一点的人感到亲切,对于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人稍微有点看不起。”

这种对成熟男性超乎理性之外的欣赏,贯穿了张爱玲的作品和人生,而这种欣赏的源头她已经在《心经》中写得很明白:“男人对于女人的怜悯,也许是近于爱。女人对于男人的爱,总得带点崇拜性。”

而张爱玲生命中第一个崇拜的男人,事实上是她的父亲。熟悉张爱玲的读者都知道,张虽然出身名门,但是整个童年一直笼罩在父母婚姻不睦的阴影之下。在张爱玲四岁那年,母亲就抛下她远渡重洋。因此,父亲成了张爱玲童年中爱和慰藉的主要来源。

在当年,张父虽然是个不求上进的纨绔遗少,但也颇有才情,对女儿张爱玲尤其宠爱。他不仅教张爱玲读书写字,而且以她的早慧与才华为傲,成了张爱玲生命中的第一个伯乐。因此,哪怕张父后来续娶,父女二人关系破裂,张爱玲骨子里对父爱的那份渴慕,却是忘不掉的。

于是时隔多年后,她将自己在原生家庭中对父爱的贪恋,对母亲的仇视,统统凝聚在了这部惊世骇俗的《心经》中,晕染出了一段“无人生还”的家庭悲剧。

02

在《心经》这个故事中,女主人公许小寒是一个不到二十岁,充满青春魅惑的少女。她出身优渥,家庭美满,在校园里又不乏追随者,是同龄人公认的“天之娇女”。

可也正是这样一个女孩,周身洋溢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而这种奇异和令人不安的源头,来自小寒的早熟与敏感。

小寒刚出生的时候,因有克母之嫌,险些被过继给远房亲戚。而这段童年时期的特殊经历也为小寒在成长过程中一直担心被家庭遗弃埋下了伏笔。

生活中,小寒的母亲是一个软弱温吞的旧式妇人,事事以丈夫为中心。这样一个“柔顺”的母亲本不能对小寒的童年造成什么冲击。要命的是,她的父亲偏偏是一个风度翩翩,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

从外在形象到社会地位,父母亲之间的巨大落差造就了许小寒的奇异心理。

一方面,对于青春期的小寒而言,她崇拜父亲这般具有一定金钱权势和社会阅历的男性。同时,父亲的骄纵与宠溺也成了小寒一切安全感与自豪的源泉。

而另一方面,母亲的平庸与无能却引发了小寒对父母婚姻的危急意识与焦虑。她开始担心父亲在外另结新欢,有朝一日抛弃母女俩,因而想方设法博取父亲的关注与爱

在所有的朋友面前,小寒永远满口亲昵的“爸爸长,爸爸短”,却对母亲只字不提,以至于人们都怀疑她的生母是否在世;家里显眼的角落里摆放的照片从来不是全家福,而是小寒和父亲的照片。

在小寒这种霸道的占有与“天真”的打压之下,母亲日渐淡化成家庭关系中一个遥远的符号……

03

随着小寒进入青春期,她对父亲的依赖逐渐演化为一种变本加厉的畸形占有。在家里,她开始用自己的年轻打压母亲的衰老,嘲笑母亲对父亲的一切亲密;在同龄人之间,她总要有意无意暗示自己和父亲的“登对”,并拒绝承认已经长大的事实。

面对这个永远顶着“天真”娃娃脸的女儿,父亲许峰仪忍不住道破了她的心事:

“我知道你为什么愿意永远不长大。”

“你怕你长大了,我们就要生疏了,是不是?”

事实上,这份禁忌之恋在一开始是可以被引导而缓和的,只不过在许峰仪的默许之下,反而有了燎原之势。

小说中的许峰仪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是在感情上依旧显得稚嫩。作为一个社会精英分子,他渴望一份理想或说新鲜的爱情,却不能从妻子身上得到,于是转而贪恋起女儿对他的崇拜。这种沉沦,并非来自小寒本身,而是源于青春气息对迟暮男人的吸引。

而对于小寒而言,她对父亲的感情里又夹杂了太多青春少女的无知与莽撞。在一个自己都不确定情为何物的年纪里,她一股脑儿将对未来的不安以及对安全感的追索全部投注到了父亲身上,这种感情来得炽烈,却虚浮而偏激。

这对父女之间的朦胧暧昧其实一点儿也经不起推敲。两人一个为了成全自己的青春渴求,一个是为了填补内心的不安与空白。因此,这段错觉般的感情很快在世俗冲击下得到了验证。

04

在许小寒二十岁的生日聚会上,当她听到父亲说自己与好友绫卿“长得有点像”时,如受凌迟。

在小寒看来,自打绫卿出现在父亲面前后,她给自己的危机,始于长相,却不至于长相。比起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寒,绫卿所处的家境是一种令她痛苦、难堪的存在。父亲的早逝,母亲与嫂嫂的伤人与算计让她比同龄人更为现实早熟。

绫卿一心希望借助感情与婚姻的交易,摆脱原生家庭的桎梏。因此,在某种范围内,任何男人她都可以委身,恰巧,许峰仪也在射程之内。而这种可能性,则让小寒坐立难安。

为了防患于未然,小寒迫切地想要撮合绫卿和另一个爱慕自己的男人龚海立。为了不让父亲看穿自己的心计与惶恐,她故作天真地利用龚海立的追求去刺激父亲吃醋、焦虑,哪怕发怒也好。但是许峰仪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

“我但凡有点人心,我怎么能快乐呢?我眼看着你白耽误了你自己。你牺牲了自己,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父亲用一种带着理性和克制的“自私”,很快将小寒的幻想击得粉碎,而这也是他对女儿做的一个残忍“预告”。不久后,许父便和绫卿正式交往、同居。

在整部小说中,作为父亲,许父对女儿谈不上爱,他对小寒的感情更像是一种近乎纵容的伤害;作为情人,他对绫卿的感情也不过是中年男人在厌倦婚姻后对新鲜感的追求。

许峰仪明白,小寒能带给他的不过是一种婚姻之外的“精神慰藉”,但是揭开父女关系这层面纱,两人的感情就是荒诞的。

小说中写道:“许峰仪隔着玻璃将手按到小寒的胳膊上,却猛然之间掣回他的手,仿佛给火烫了一下,脸色都变了,掉过身去,不看她。”也正是当这种非分念想被现实打破,清醒过来的许峰仪急于从绫卿身上寻求一种更令他心安的寄托。

05

相比小寒天真的“心计”,许峰仪的自私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残忍。而在这份残忍背后,许母无疑是被伤害最深的一个。

在整部小说中,张爱玲对许太太的着墨不多,这是一个极少出场,很多时候只停留在人们谈话之中的女人。

许太太在十几岁的花样年纪就嫁给了许父,婚后随着许父走向事业巅峰,二人的精神距离越来越远。如今人到中年,因为饱受丈夫和女儿的排挤,她只能在一日三餐,四季衣裳中消磨日子的愁苦与琐碎。

在小寒一口一个“爸”地与朋友说笑时,在她和许峰仪“高级调情”时,在钢琴上有丈夫和女儿的相片,唯独没有自己的影子时,这个女人在家里的尴尬处境昭然若揭。

面对女儿的奚落,丈夫的冷淡,她只是平静地“整理椅垫子,擦去钢琴上茶碗的水渍”,她“把所有的烟灰都折进一个盘子里”,她绣着“桃花枕套”,侍弄花草,眼看着丈夫和女儿一步步走向人性的泯灭。

这种无处言说的锥心之痛,让人不由得同情张爱玲笔下这个苍白、木讷、隐忍而无望的妇人。

比起小寒爱上父亲的悲剧,母亲的悲剧是更上一层的。因为小寒的人生还遍布希望,哪怕是要挟父亲回头,她都有另一个年轻男人的爱作为筹码,可面对背叛,年老色衰的母亲只能徒留一声凄怆地嗟叹:

“不让他们去,又怎样?你爸爸不爱我,又不能够爱你——留得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

面对女儿的背叛,她缄默多年,自甘沦为家庭生活的背景,却紧接着就要面对丈夫二度背叛的事实。为了保全女儿,她目送丈夫和另一个女人一起生活,在无所渴求的生活中接受这爱情与亲情的双重“凌迟”。

综评

多年前第一次读《心经》,一度不能明白张爱玲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重口味故事。如今再读这部作品,突然对张爱玲那种苍凉而荒芜的爱情观感悟颇深。

悲观一点说,《心经》侧重的讨论点不是我们表面上看到的不伦畸恋,而是世间爱与感情的无奈。在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爱有百分百的真挚与纯粹,因为哪怕是血缘、婚姻这种世俗道德有时也难以将爱长久地留住。

张爱玲书写《心经》,某种程度上是在模拟另一个生态下的自己。因为对父爱母爱的缺憾一直耿耿于怀,她索性将这种期待投射到许小寒身上,将这个主人公置身于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完美家庭”中。可即便如此,张爱玲映照在女主人公身上的不安全感与脆弱还是不可避免地造成了爱情的挫折与亲情的失落。

这就是张爱玲式悲剧。一旦你对世上的感情有所期待,你就要接受任何感情伪饰、自私、多变的另一面,正如她在《留情》中说:“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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