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熙亭文存之一百二十二篇：
大宋山河
第四章 神宗求治
四
明年，改元熙宁元年，这在北宋历史上是一个新纪元。年也过了，灯也收了，汴京城里士庶人等要出城探春了。其实春还未到，只是殿阁檐下， 紫燕回巢，墙外御柳的枝条远远看去，有那么一点儿春的消息罢了。前一日向后禀请神宗，要在后宫办一席“迎春宴”，以承太后和太皇太后欢心，神宗欣然允诺。一上了朝，就把这件事忘了。早朝以后，又与二府大臣、三司使、翰林学士等共商国是。直至近午，还不见皇帝回宫，向后急得头上可是沁出香汗来。曹太后和高太后高高兴兴地赴宴来了，而主人爽约，这客又是太上天尊似的，该有多么急人！到底是祖母、婆婆，最体谅媳妇不过的，连连替她圆场：“他忙他的， 咱乐咱的。”曹太后自己先在上首坐了，然后道：“既是家宴，不拘仪礼， 都坐。”高太后、向后也分别坐定，留出一席，以待神宗。
说声摆宴，瞬间齐备，金盘玉盏，佳味奇珍，自是皇家气象。乐师只有五人，一座箜篌，四面琵琶。箜篌高约三尺，形状就像一只大木梳子竖起来，黑漆镂花，金装玉饰。乐师都是太皇太后自己调教的宫女。向后高举玉盏，给祖母、婆母上寿，家宴开始。箜篌和琵琶交相弹奏， 如鸾凤和鸣，宫女们且弹且唱，樱桃破处，清音极其悦耳：
汴水东流虎眼文，清淮晓色鸭头春。君看渡口淘沙处，渡却人 间多少人。 八月涛声吼地来，头高数丈触山回。须臾却入海门去，卷起沙 堆似雪堆。
高太后称赞道：“弹得好，唱得也好。”命人摆一小几，赏宫女们酒肴。曹太后原见神宗迟迟不回，心里着实扫兴，行起酒来，儿媳妇、孙媳妇承欢凑趣，比自己在慈寿宫里孤零零读《汉书》、写飞白有趣得多了，她端 起玉制的夜光杯一饮而尽：“兰陵酒徒有其名，到底不如'仁和’老窖。”
向后立即命宫人取了来，亲手斟满一杯：“这个酒味道浓烈，只是太燥 了一点，祖母酌量。”曹太后接杯在手，抿了一抿，表示不拂孙媳妇的美意，命乐师演唱李太 白乐府。宫女们的几双手，像玉色蝴蝶飞动起来，轻拢慢捻，箜篌和琵琶相间而起，方闻“昆山玉碎凤凰叫”，紧接“大珠小珠落玉盘”，序曲一过，清音 绕梁：唱罢太白三支“清平调”，向后祝酒，连演唱的宫女也各饮了一杯。曹太后感慨道：“安史之乱，本于藩镇割据，关杨玉环什么事？唐玄宗本也是个好的，只是后来骄纵过甚，跌落得太快了。李太白诗作得好，成癖入魔， 做诗仙可以，做宰相就不成，做皇帝更不成。后蜀孟昶，南唐李煜，放着国主不做，吟诗作画，风流自赏，把江山丢了。听祖上说，这两个人也实在可怜，文才盖世，窝囊透顶，已经兵临城下了，还在雕词琢句弄了一曲《破阵 子》。我特意让他们把那《破阵子》演习了，看看这些人的书呆子气。让子孙知道，我们大宋朝从这些人手里得了江山，不要再学这些人的样子，把江山丢了！”南唐拥有江淮富庶之地，锦绣江山三千里，也曾强盛一时，即使李璟父子昏庸软弱，但仍有相当国力。当年周世宗亲自出征，才得了江北十四州。太祖比周世宗会打仗，派了大批细作，结交他的文武大臣，摸了他的底，报称：金陵不足惧，文恬武嬉，醉生梦死，君臣骄奢淫逸，兵部尚书韩熙载更是放荡无度，被顾闳中临摹了一张《韩熙载夜宴图》来，留下了千古佐证。宋太祖便派曹太后的祖上武惠王曹彬挂帅南征。大军过江，势如破竹， 李煜一筹莫展，当金陵被围得水泄不通、倾巢之灾降临头顶、小周后与后宫 姬妾相约自裁的时候，这位国主还在吟唱最后的凄苦：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敌国相争，弱肉强食，管你什么滋味，结果做了俘虏，白衣过江，连小周后都被人占有了。席上太皇太后“讲古”，席下开始演奏《破阵子》。上半阕高亢洪亮：“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长长的拖腔，高入云端，在九重天上打了二三百个旋，忽然跌了下来，变作快板，一字一顿：“凤阁龙楼连霄汉， 琼枝玉树作烟罗，几曾识干戈？”下半阕，忽作变徵之哀音，无限幽怨，一腔悲愤。最后，那国破家亡，摧人肺肝的肠断声，反复两遍：这时，延和殿“廷议”灾伤，大致结束，神宗皇帝千思万虑之后说道：“当今理财最为急务，不仅三司，二府及学士院亦应关注。宰臣除留意节用外，如何供给养兵备边，如何赈济灾伤，都要拿出方略。”当神宗回到后宫，两宫皇太后早已酒阑兴尽。神宗赔罪道：“奉亲来迟，孙儿知罪。”曹太后道：“还未用膳罢？勤政爱民，也不能太过劳顿了。”神宗用饭，母亲高太后在旁说道：“赈灾之事，自有三司和宰相，何必躬亲，乃至饿饭！”神宗道：“中书不力，文太尉告病，事非躬亲不可。” 曹太后道：“富弼呢？还在病吗？”神宗道：“病起多时，判河阳去了。” 曹太后道：“命他入相。” 神宗道：“前时召对，太过消沉，行走都艰难呢。” 曹太后道：“司马光呢？那可是个大忠臣。” 神宗道：“此人性偏颇，以恶度人，以为朝臣皆不可用。”曹太后道：“用人惟贤，不拘一格，放手去选，务必从繁巨中脱身出来。”神宗暗忖时机已到，乃说道：“堂上堂下，众口一词：王安石。” 曹太后爽然道：“呵，忘了这个人，是个强项令，当年仁宗看中的，说过：王安石颇具时才，可堪大用。他上过一个万言书，仁宗说是医国良药， 可惜老了。”“王安石？”高太后言道，“久闻其名，未见其人。” 曹太后久预大政，对上下臣工，多有闻见。当下便讲了王安石几桩趣闻：一件是当年做度支判官，自己在朝，让夫人在家事亲；他夫人也算贤德，给他买一妾送来照料起居。安石问知女子曾许配人家，卖身事出无奈， 就把这女子的家人找来，让人家领了回去。再一件是为开封府错判死罪一 案，惹恼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大家，非要治他的罪。仁宗下诏放罪不问，中书让他赴阙谢罪，他说无罪可谢。御史台上奏仁宗，治他狂妄。仁宗说，本来无罪，他得知后却去谢罪。高太后笑道：“操行可嘉，是否失之狂妄？”神宗回答道：“此人久在州县，省部交称其能。” “知鄞县三年，狱无冤情，衙前清静，颇有治绩。常带一吏一童，骑一驴，吏携簿籍，童担书箧，走遍乡里。食宿就寺院，不扰百姓，境内驿路桥梁，修葺完好，田无荒弃，野无惰农，肆无赌博，市不喧争。二府大臣交相保荐，屡诏不就。”神宗道：“当日恳称家贫亲老，曾公亮说他不惯悠闲，闲则生病。”曹太后道：“嗯，就是这样的，王安石倒是个做事的，就让他试试 吧！”于是大宋神宗熙宁元年四月乙巳，诏翰林学士知江宁府王安石越次入对。
郑熙亭：河北沧州人，原沧州行政公署专员，河北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56年开始发表诗歌、小说。主要著作有长篇历史小说《汴京梦断》（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东游寻梦—苏轼传》（东方出版社出版）、《大宋河山》（海南出版社出版），2010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三卷本《熙亭文存》。
赵志忠，笔名赵刚，号国学守望者，1973年4月生，河北省献县淮镇人。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华诗词》《中华辞赋》等。中国作家协会《诗刊·子曰诗社》社员，诗词中国·中华诗词网2017年度优秀通讯员，采风网2017年度十大新闻奖获得者，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河北省沧州市诗词楹联学会副秘书长，沧州市新联会常务理事，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沧州骄子》编委，《诗眼看世界》创始人，采风网沧州站站长，献县知联会理事，献县新联会副会长、秘书长，沧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代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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