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老旦:“一般爱美的少年皆不愿唱,于是人材比小生还缺少”

老旦的地位与困难

 前几天写过一篇《论小生》,如今再谈一谈老旦,因小生老旦,他们的唱念都是介乎男女之间的。小生的玩艺儿在表面上看似乎和花旦没多大分别,实际上却相差太远,他得处处有丈夫气,骨子里完全是男性,无论怎么着,总叫人看不出是女性来才成。老旦也是一样,虽然她的腔调皆摹仿老生,骨子里仍是青衣的玩艺儿,如果唱老旦的味儿和老生相同,唱小生的气派与花旦一样就算是失败了。所以唱小生难,学老旦也不易。

 虽然是一样的难学,老旦总较小生为易。因为小生有几种功夫,是老旦没有的,如雉尾,耍扇,武工,娃娃腔、做工的特别美丽,老旦都无须学。限制方面也较小生为宽,只扮出来像老太婆就成,并不一定非美丽、多情、少年英俊不可。但是以男人扮一老太婆,真正的像了,也不是容易的。

龚云甫之《太君辞朝》

 在学习方面,老旦比小生是容易一些,在地位上说可相差太远了。从前老生占首,小生居次,至今花衫居首,小生却成了第三位了。老旦呢,它却占了末位。老生、正旦的重要自不待言,谁都晓得。小生代表的是少年英俊,多情公子,或贪玩好色的人,武生代表武人,花旦是不安静的小姐或小家碧玉,及淫妇,净是代表个性太强的人,而丑又在旧剧中有特殊的地位(在拙作《中国戏剧中的滑稽与幽默》中已讲明)。因此老旦就不能不居末了。并且上面的几种角色,大都是文武皆有,善恶相对,唯老旦既没有武工,又没有恶人,恶的老太婆都是次丑角饰,并非正工老旦也。

 这样看起来,老旦的用处少,自然它的地位就不重要了。

 在社会上讲也是如此,中国的社会本来是重男轻女的,虽然近几年来,尽力的提倡女权,仍未能真正平等。现在社会上活动的一般女子,大都是如花似玉,正在妙龄。由此看来,女子的本身又不平等,少女比老太婆重要。不然七八十的老婆子,在社会上定活动不开,所以在社会上最占重要地位的老太太,还打了个对折(因没恶人)的老旦,未免人数太少,因此在剧中不占重要地位,乃必然之事。

卧云居士之《行路训子》

 老旦的戏少,不占重要地位,无论怎么着,它不能挂正牌挑大轴子,因此挣钱就少,并且难学,一般爱美的少年皆不愿唱老旦,于是老旦的人材比小生还缺少。现在,简直没有可取的了。以前龚云甫可算最好,松介眉、卧云居士还不错。内行是李多奎,无论嗓、腔皆不像女人。能看得过去的,至今仅文亮臣一人而已。红豆馆主的昆剧老旦偶尔串演,皆比他人为佳,高庆奎的《掘地见母》也称一时得意之作,此外再没有好的了,老旦行的前途十分可悲。

老旦的基本功夫

 老旦的地位与困难已在上节中讲明,如今再谈谈它的基本功夫。老旦是年老悲苦的妇人,故绝对用不着武功。《得意缘》中之祖母一角,应以丑角扮演并非正工老旦。所以老旦只有唱做与念白。老旦之戏,大部近于感伤,如《张义得宝》《游六殿》《滑油山》《望儿楼》《行路训子》《探窑》等皆是。因此他唱的腔大部都是感伤之调。

 老旦之唱用生嗓、旦腔,不宜宏壮,宏壮则为老生,更不宜柔媚,柔媚则成青衣,所以她的唱也很不易。但无妨全用老生之腔,不过得在宏壮之中含有温柔之气。虽唱的和老生一样,令人一听就能辨出她是女人来才行。她所唱的板调,大致和老生相同,唯反调最少,反二黄只有《孝感天》一剧中有,反西皮则少见了。二黄则特别多,尤其是正板与原板,因二黄大都表示悲哀,适合老旦悲苦之身份也。

李多奎、李一车之《钓金龟》

 老旦的做工,尤为不易,因其大部虽是感伤,其感伤的成份与地位又各不一样,如《滑油山》《张义得宝》二剧,皆为感伤悲苦之剧,地位也相同,但一是悔过,一是忿恨。至于《望儿楼》《吴国太祭江》那就更不相同了。此外《长寿星》《骂曹》又各具特有的风格,所以曲背驼腰,龙钟白发的老旦,其难表演,有时也甚于老生。

 老旦行走艰难,又系女子,故其行常藉杖支持。富者用龙头拐,贫者则以竹竿代之,以表示其精神衰老(除《滑油山》《游六殿》几出戏外),其法用左手握杖之上端三分之一处,上体稍向前倾,行走时杖与两足互换,两手握杖时亦有,但很少。总之老旦之握杖,也得按其年龄景况而定,并没有一定的死规矩。老旦坐的姿势,也和老生不同,不用高垫,可实坐椅上唯两足不能成人字形,必须两膝靠拢,身体略侧。因老旦是女人,无论如何,不能脱去女气。一举一动皆得摹仿老妇,能真正的像了,才算完成其做工的美妙!

 老旦所演者,大都为慈祥正直的老妇,所以她得脱去少年的浮躁之气。因此她的念白得在温和中寓苍老之气,雄壮之中含有柔软之声。没有花旦之轻浮,没有青衣之秀丽,更没有老生之刚强、壮厉。故老旦之念白甚难,非皆用老生之嗓、调、腔,念出来完全有女人气不可,所以现在的许多老旦,没有一个好的,比较好的内行仅一文亮臣而已。

(《华报剧刊》1934第10期)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