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个故事——王家卫电影里的爱情
闸口的大门在缓缓下降,女人站在前方,用穿着白球鞋的脚来回摩擦地面,长发遮住她的脸,时间似乎静止般,没有在流动的血液,没有呼吸,没有啤酒瓶滚落长街的哀怨,也没有喉咙里上下蠕动液体发出的呻吟,今朝,就只剩一下便望到头的等待。
这是第一眼张曼玉给我的样子,等待的阿娥,挂住的已经是命运里难舍难分的结局,不论华仔表哥怎么向后张望,透过巴士车窗外的阿娥的心绪,他终究得用遗憾代替。更加隐秘的情感在大屿山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滋生,夜里阿娥点燃香烟的寂寞的手指,映照了男人醉酒后的多时隐忍,强烈的情绪就停在半空,彼此靠近时急促的呼吸,仍看得出伤感神色的侧脸,那已是第几个夜我全然不知,犹记得无需多余言语之后女人无数次站在闸口用脚尖轻戳地面的样子。
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打的来到你家门前,敲门进入。两个人一起看电视,孩子睡了,我没有叫醒惺忪睡眠的她。你给我泡一杯热茶,聊了会天。然后我们突然沉默许久,礼貌相待。后来我看到此段情节,才重播你给我开门的画面。
不知在夜里的等待是不是存有许多幻想,那并不是斑斓的,多彩的,明亮的,如一支小号奏起的爵士味烟雾,你非得拨开眼帘前的迷幻,才能看得清真实背后另有一层梦境里的自己;而是为了这梦境还是虚无,是燥热却也潮湿的夏季,还是墨镜后紧闭的眼睛,亦只是一根在无数个白天黑夜点燃的香烟,同一个牌子同一种包装,我在乎的过去再也比不起你看重的现在,而男人眼里的现在也只是一个女人。
该为了短暂而喝彩,因为那种拥有将不再只是一挥手便可告别,鲁迅先生在文中写到“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有些平凡的存在正代替一种死去后的坚挺,电影里男人倒地的瞬间并不意味阿娥的等待终到尽头,它开启的将是如一棵树般坚定而深沉的驻足,没有更多的情绪,只怕再回首时,那人已是猜到的模样。不如不要再猜,就像那人不曾回头般,往事已是往事,这往事里的死亡不如当做自己很私房的某种断点,断了却永久停下,存留。
我还记得乌蝇哥想让别人叫他乌蝇哥,于是这也成了一种断点,可以永久停下,再也无法站起的站起。每个人都说王家卫电影里总少不了流浪的因素,不论是无脚鸟还是想要回家却越走越远的小张,总带着一些眷恋为了启程的地方或者某个目的地,而这部王家卫的处女作更是诠释出一种去留之间的无奈跟艰辛。
假若阿娥真的会跟表哥走,有些地方终究不如开始时的美好,人都是会经常念旧的动物,男人如果真的放手,选择当好人,谁又能保证生活会一直平平静静?有时候,命运终究成了选择者,它主动把我们选择,即便陷入困境,无法回头,它都赢。就像有些事成为注定那么容易一样,在某个时刻,早已看透今后的遭遇,却无法再停止,向前去早已不能如心愿,选择在某种程度上不过是种结果,唯一的。这预示自己输给了生活,再残酷的爬着前行也不能改变,抽干鲜血,挑出手筋,等待眼睁睁的抽搐也很难改变,死亡就成了一个礼物,为自己找到一个落脚点,为多年来的荒谬割出一个出口。
男人说“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会怎样”,也许在他心里不明白的明天,清楚的却是结局,他知道自己带不走残酷命运之后的短暂美好,那个他的女人会永远站在闸口前等他,可他已不能缩短这遇见的距离了,那天宾馆红色地毯铺就的楼梯边,因为一句“你今晚能不能不走”留下一个女人跟随而去的背影,我们在每一个入口处,门口前停留过,这也成了等待跟重逢的交界口,你进到那扇门里或走出那个入口后,会发生什么,又将带走什么,没人知道,于是,这边或那边的人唯有等待。
我记着船上男人喝过的酒,女人放在男人家里的水杯,“等你需要它的时候告诉我”的话,谁都会记着这个夏天里发生的故事,但谁会在乎?连死亡都有可能不可避免的被忽视,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发生在选择与等待间的故事又有谁能记得?导演记得,不如说是他想让我们记得。流浪的路上心已第一时间到达了将要去的地方,可我们的肉身还在荆棘丛中摸索,多想献上被刺破的肌肤与你一起,假若我的心脏还会跳动,希望你看见的颜色,是明亮的红,也许它不再猛烈,不再躁动,可证明过我寻遍大地海洋之前与之后的真诚,愿你看见的只是一个那天坐在客厅饭桌前答应你,会陪你到处看看的男人。
也愿那个你眼中的孩子,有天来到你的跟前,亲手送上一束鲜花,为你开关车门,带你去吃你想吃的,看你想看的,大胆牵手,像恋人一样,而不是师徒。
——记《旺角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