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泽林小说 || 自杀一回(上)

在本故事开始之前,先提醒一下读者诸君,千万别对号入座,而且你也对不上:你家那旮旯的楼房有建十四层的吗?即使不迷信,整天在“要死”的楼里工作,你舒服吗?但是,我所在的这座小城就有一幢十四层高的楼房,也就是此刻被我踏于脚下的这座。在设计这座政务大楼的时候,恰好一位酷爱音乐的领导在小城任最高行政长官,他用两个发音体系的组合反复念叨:“要发”“要发”,就“要发”吧,十四层!
你猜对了,我就在这座楼里上班,并且正好在“要发”这一层。
从我到这座大楼上班的那天起,十四楼上面的露台便对我构成了诱惑。大家都有登高远眺的喜好对不对?我的确上去过几次,但都被一道门锁所阻。
在这年的冬春之交,来了两只隼。隼你知道吧,那是一种小型的猛禽,或者也是鹰的一种吧。它们在我眼前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正在凭窗远眺。我以为它们不过是过路的隼,比较喜欢这座鹤立鸡群的楼房罢了。它们在这座楼的前方高高地盘旋,然后迅疾俯冲过来,在快要与楼相撞的时候,几乎就是一个九十度转折,与楼面平行,扶摇而上,又去做高高的翱翔了。有时候,它们甚至就在我的窗前,在楼前的气流上,做着几乎是静止的飞翔!有几次,它们从我窗前缓缓而上,却并没出现在前方的天空。我便迅速跑出办公室,到阴面的卫生间去望:雾霾的天空中根本不见矫健的隼;显然,隼是消失在露台上了。我这才意识到,它们不是过客。也就是说,它们可能把家安在露台上面了。
意识到与这么英武的隼做邻居,让我很兴奋,凭空生出一些自豪来。我曾经从那扇连接露台的门玻璃上向外探望,但视野只是一个方向,并没有我希望看到的隼的窝。该死的门!
后来我发现,隼们自由翱翔的时刻越来越少了,而且经常是孤单的一只,是较小的那一只:按从“动物世界”里学到的知识,估计应该是雄的那只。它越来越成了一个职业杀手,经常猛然从楼顶弹射而出,冲向飞过的一群鸽子,或者远处一片稀松的树林,然后又箭一般弹向空中,飞回栖身的露台,利爪上已擒了一只鸽子或者老鼠。
那只雌隼呢,是在养育后代么?
春意渐浓,我才又看见雌隼继续飞翔了。但奇怪的是,它们不再是比翼双飞,而是一只飞回,一只再出,而且再没有先前的那份悠闲:出去了必是要捕杀猎物,捕到了就迅速地凯旋。我猜,它们家可能添新丁了。
那天的天空难得有一些蓝,云也就有一些白了。我站在窗前,看一只隼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远去了,不见了踪影,显然是到更远的地方捕猎去了。或许是久不归来,雏隼饥饿的缘故,另一只隼也出动了,消失在遥远的天际。我定定地望着远天,焦急地盼着它们回来。这时候,却有一片嘈杂的声音从地上升腾起来。
我看见单位的大门处,来了一大群人,要进来,门卫不让,于是就发生了纠葛。关于他们到底是一群什么人,到这儿究竟是干嘛来了,我一点儿都不想多说:一方面他们与本篇小说关系不是很大,另一方面是这种事实在不太好说。我不想让大楼的领导堵心,也不愿意让发本篇小说的编辑为难。反正这事经常会有,闹大了还会有警察来劝架。也许你会指责我缺乏良心,不关心民生疾苦。哥们儿你高抬我了,我要是说话管用而不去管我是孙子!这事咱们免谈。
但是我的心续开始变得糟糕起来,我是在忧虑隼们。我不敢断定在我看这群人的时候,那两只隼是否已经回来;倘若它们双双未归,那么露台上的那两只雏隼是否已经饥饿难当(我在电视上动物世界里知道它们通常是一次养育两只后代的)?
当警车长鸣停在大门口,人群更加躁动的时候,我离开窗口,从办公室走出来,到了电梯对面,沿着忽然变陡变窄的楼梯攀缘而上。
通往露台的门仍然关着,但锁上竟然插着一把钥匙!
突然而来的机缘让我有些慌乱,但我仍然故做轻松地开了门。我甚至顾不上搜寻隼的所在,先四下寻看一番,确信无人时才拔下钥匙,将门反锁了。我这么做是防止被粗心的钥匙掌管人锁在露台上。
平整的露台一览无余,并没有发现那两只隼。在半人高的护栏之外,另有一圈一米宽的楼沿,它们应该就在楼沿的哪一段上。但我并不急于找到它们。毕竟,在它们到这里之前,我就有登台远眺的渴望,那就是说它们并不是我来这里的唯一诱惑;而且,即便我发现雏隼有难,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能和雏隼一样,等待它们父母的归来。
我当然先要远眺一下小城的大好河山。我这里说的小城其实是在沿用我儿时的概念:方方正正,规规矩矩,五百米方圆,一座古老的小城。即便后来它彻底变了模样,并且迅速演变成了一个现代的中型城市,我也依然称它为小城。我知道那其实是对往日岁月的一种流连。所以现在这座已经变得很大的小城,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我眺望的。喜好登高是一种心性,是为了要升起一份豪情,让心地宽广罢了,不见得非要望出些什么。以这样的一种心境眺望,时而两眼空洞,时而满眼皆物,象是在两个不同的空间穿梭,怪异之极。但尽管如此,我还是与护栏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我不想让楼下的人发现我,而且探头下望,真的有点头晕目眩。人终究是一种需要脚踏实地的动物,再怎么喜欢登高,到底抹不去恐高的天性。
我开始搜寻隼巢。但我几乎已经绕了露台一圈也没有发现它们。我说几乎的意思是正面护栏凸出的部分还没有看。我不太希望在那儿看到它们,因为只要在那儿一漏头,下面的人可能就会发现我。但是有什么法子呢?
我果然在那儿发现了隼的家,就在凸起的拐角处,是用各种树枝编搭的;果然有两只雏隼,但却一只窝里一只在外。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许巢外的那只是太过饥饿了吧。
我在护栏里不知如何是好。我在想,翻过护栏把它放回窝里肯定是一个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但是站在高高的楼沿上,我的腿会不会发抖?这么想的时候,我的腿已经十分柔软了,柔软得几乎快要支撑不住突然沉重起来的身躯了。于是又想:也许我那么做是多此一举的,楼沿外侧不是还有一道一尺来高的护坎儿吗?雏隼应该不能翻过去吧?再说我把它放回去,它爹妈回来要是嗅出陌生的味道,结果会不会更糟?在我几乎心安理得、就要下决心回去的时候,偏偏又想到了一个技术操作问题:它们怎么把它弄回窝里去呢?用尖锐的喙,还是锋利的爪子?
这个时候我的心境肯定已经乱了,因为我竟然在两腿打软的时候开始翻越那道护栏,那在人们眼里会是一种什么形象?我这么说的意思,当然是指有人在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不知道那两张脸是什么时候贴在露台门玻璃上的,也许在我眺望的时候就来了吧。但那会儿在他们看来我毫无异常,所以没道理干扰我。但他们没有离开,那就是看我在护栏里巡走反常了。而现在,我真的要翻越护栏了,那就不仅是可疑了。实际上,我是在把两条软腿翻越过护栏,头朝露台门之后发现那两张脸的。其中的一张与其说是脸,不如说是一个后脑勺,因为我几乎还没看清上面的眉眼,他就转过头去,也只是定格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就消失了。与此同时,留下的另一张脸上,先合上一张吃惊的嘴,然后再张开大叫:嗨!哥们!你要干什么!这张戴着眼镜的脸有些熟,这座楼里上班的每一个人都似曾相识。
我的翻越动作被定格在护栏上了,目光自然也定格在他的脸上。他显然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那么大的声音,完全可以让一个结果以另外一种方式提前出现。还好,我只是被定格了。于是他尽量语音缓和地对我说:对不起,我声音太大了,太突然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别翻越那道护栏,那不好玩。
眼镜显然不是本地人,因为他说话不用儿话音,听起来硬硬的,很不好听,但很好玩儿。于是我也说道:谢了哥们,我知道这很不好玩,但我还是决定玩一玩。心里却说:真他妈别扭,回去得好好把口条修一修,要不就真不好玩儿了。一边想着,一边已经把身子翻过护栏,两条腿竟然不软了。眼镜的确很好玩。
眼镜的声音就再一次高昂起来:哥们,你不要干傻事情,你千万不要干傻事情噢,那真的不好玩!
我没心思跟眼镜玩儿,因为我发现那只肉乎乎毛绒绒的小鸟正爬向右侧的拐角,离它的家越来越远了。我用手扶好护栏,准备去找它。但是我这么动作的同时,忽然觉得周围变得十分反常——我说的周围当然是立体的。我看见大门那里已经沉静下来,要进来的那一群人显然已经不急于进来了,而门卫显然已经和他们融为一体,因为他们一边仰头注视着高楼顶上的一个小人儿,一边还在做着亲切的交谈,但声音极小,在我听来几乎微乎其微。那么,嘈杂的音响便是另有来源了。我回头看一眼露台的门,玻璃上已经贴满了脸,但也不过四张而已。当然在这四张脸的旁边,还有不少的半张脸一只耳什么的,但那个狭窄空间的容纳终究极其有限,而他们发出的声音最终都要经这扇门的缝隙传导出来,像是一种蜜蜂的嗡唱。我稍向前移动了一下,立刻就有一片声浪从下面冲腾而起:嘘——很象是那些“刚丝”们听郭德刚说相声时发出的声音,但我知道性质绝对不一样。我尽量做出平视的样子,但目光悄悄下移:嚯!一院子人哪!我现在明白为什么隼们喜欢在楼前表演特技了,原来这里的气流的确很强烈。
我说过,在犹豫是否要翻越护栏的时候我的心境已经有些乱了,所以,这时候我的所有表现其实都机械化了,当然你远远看着可能还认为我挺镇定呢。还记得罗那尔多在那届世界杯和法国队决赛时的状态吧?对,跟梦游差不多。我想,当时罗那尔多的脑子里肯定是一片空白,顶多会有一只滚动的足球。而现在,我的脑海里只有一只还没长全毛的小鸟儿在飞翔。
我知道我已经身陷险境了——身后的生门被人堵着,如果我从那里回去,以后我在这座楼里将永远抬不起头来;向前半步则万劫不复,而下面一定有人期盼着我跳下去,以便给这座乏味的小城提供几天的谈资。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了进退维谷究竟是什么意思。
忽然觉得很累,想起了日本小和尚一休的智慧:休息,休息一会儿!让一切都慢下来吧。
读者朋友,趁休息这会儿,替我想些办法则个:我该怎么办?!

(未完待续)


(本期图片来源于网络)

燕鼎文化

北京燕鼎文化传播  涿州作协合办

顾问:凸凹  颖川  袁学骏

总编:刘泽林

执行主编:刘剑新  陈玉泉

副主编:张佃永  黄长江  熔 岩

编辑:釗琋  思文

关注燕鼎文化公众号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