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狗爬界插队的故事
狗爬界村、人的故事
狗爬界
当年为响应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伟大号召,我们五名知青从省城被分到桂北一个名叫“狗爬界”的山村插队。
狗爬界村四面环山,与当年的中学语文课本中陆定一老先生写的红军长征时《翻越老山界》中的老山界直线距离不到100来公里。人们进出小村都要经过村东头一道近5米高的石崖小道,由于经过这段山道时要手脚并用,所以当地人形象地把这道山崖称为“狗爬界”。而小山村也因此而得名。
这狗爬界虽然没有老山界“上山30里,下山15里”的浑雄险峻,但是这5米来高的山崖同样是“路狭窄得战士们只能一个接一个地单排走。”路人不仅要小心翼翼地看清和踩稳崖边人工凿成的脚印大小的“台阶”,还要用手攀扯住路旁的树根和凸起的石头才能安全行走,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有掉下山崖的危险。我看到路边的树根和石头由于人们长年的攀握,被汗水浸染得黑光闪亮的象涂上了一层油。
“狗爬界”全村共有20来户人家,老老少少一共才70多人。据说都是当年为躲避朝廷官兵对瑶民的追杀,从湖南的千家垌逃离到此地的盘姓瑶族后裔。
狗爬界村周围是石灰岩构成的险峻山峰。山上长着郁郁葱葱的原始树林,山脚是山上泥土缓冲而成的土坡。村民在土坡上开垦出一块块不规则的坡地,依稀地种着包谷、红薯等农作物,远远看去就象衣服上补满了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补巴。
山间的细小泉水涓涓地汇集在盆地后逐渐形成了一条小溪,宛延地灌溉溪岸两旁,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近40来亩梯田后,跌入村东头一个深不见底的落水洞后便不知了去向。离小溪不远的山脚下错落地搭盖着的20来间吊脚小木楼。搂上是人们居住的地方,搂下是关养猪牛鸡鸭的场所。村民把毛竹后破成两半做成引水涧,把溪水通过竹涧缓缓地引进自家门前院后的大木桶或水池里,成为做饭、洗菜、喂牲畜的生活用水,是名副真其实的“自来水”。
清沏的溪水两旁长年生长着一种綠綠的、长长的、当地人称之为“丝草”的水草,每天象一条条漂洗的綠色轻纱在溪水里荡漾。小溪中各种白色的、黑色的、红色的鹅卵石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闪亮,象一颗颗圆形的宝石,甚是可爱。更为离奇的是在夏天,把脚伸进溪水里不仅感到浑身沁凉,而且溪中一种不惧人的尖嘴小鱼,会立即围游过来亲吻你的脚趾,弄得人浑身都痒痒的,给人感一种说不出的遐意和愉悦的感觉。
尤其是在春暖花开的季节更令人神怡。远处山坡上红色的映山红,近旁水田里黄色的油菜花,吊脚屋顶黑色的杉木皮,各家飘出的白色炊烟,以及晾晒在房前屋后各种具有民族特色的鲜艳衣裙,加上飘渺在山间、田野中时隐时现的薄雾,如同一幅多彩的,姿仪各异的水墨画,凸现出狗爬界特有的宁静和美丽。
然而与自然美景不相符的是这里生活艰苦。狗爬界水冷地薄,种植的水稻不仅生长周期长,而且产量也低。村民每年除在山地上种些红薯、包谷等杂粮补充外,农闲时节还要砍柴、割草到山外去卖,偷偷买些高价粮回来度日。记得当时有首山歌是这样唱的:
“山里有个狗爬界,
一年四季砍柴买。
出门就要爬座山,
进出都需穿草鞋。
红薯藤当裤带,
烂蓑衣是被盖。
要想吃餐白米饭,
大年卅十你才来。”
虽然歌词有些夸张,但是也确是当年我们插队时狗爬界村民生活的真实写照。
“领导班子”
说实话那时农村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是农村基层的组织机构还是相当健全的。普遍实行人民公社管生产大队,生产大队管生产小队的三级行政管理模式。
生产队又普遍设置“三长” 、“四员”。即 :生产队长、政治队长、妇女队长;会计员、出纳员、保管员和记分员。即使在偏僻的狗爬界也不例外,到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狗爬界各位“领导人”的情况:
生产队长--“三斤半”
生产队长姓盘,大名敬礼,全称为盘敬礼。是狗爬界的最高行政长官, 主管生产队的全部事务。相当于旧时的“寨主”和“瑶王”。
队长三十五、六岁年纪,1.67米的个头。头上常年围着一圈瑶族特有的黑布带,走起路来蹬蹬作响。因为按盘氏家谱排列,到队长他这辈为“敬”字辈。岀生时他大大(爸爸),(这里称呼父亲为“大大”或者“满满” )就给他取名为“敬礼”。希望他长大后能知书识礼。
按当地习俗每个人出生后不仅要有“书名”,还得要有“奶名” 才行。认为只有这样小孩才能顺利、健康地成长。“书名”是上学读书或登大雅之堂用的,所以又叫“官名” 。是老师或者官员是在严肃场合的时候才能叫的。而“奶名”则是普通人在日常时候称呼的。山里人认为“奶名”取得越普通,越贱,小孩就会越少灾难病痛,越好长大成人。所以村里头的人“奶名” 多以叫“大狗”、“二狗”、“毛妹”、“毛头”、“樟树”、“ 石头” 而命名的就是这个原因。
队长的“奶名”叫“大毛” 。因为他是家里的长子,他大大就把他的奶名叫做“大毛”。但是自从盘敬礼当了队长后,除村里几个辈份大的人仍叫他“大毛”外,一般的人都叫他的官职,称他为“队长”了。而官名只有他去公社开会或有领救济粮时,公社干部才叫他“盘敬礼” 。
其实队长还有个名字叫“三斤半”。 也就是现在说的“浑名”,比他那官名和奶名还要出名。
有一年“四月八”过“盘王节”。 有人与他打睹:能喝完二斤“水牯冲”就不用出酒钱。这“水牯冲”是当地人用木薯、包谷或者是红薯、甚至用甘蔗渣发酵蒸熬出来的酒。酒精度在五、六十度之间,后劲特别大,连大水牯牛喝了都“冲”得倒,所以称为“水牯冲”。瑶族人不仅喜欢喝油茶而且还喜欢喝酒。对这几乎能燃火的“水牯冲” 更是独有钟情。队长听了立刻笑着:“那你就别后悔啊!”端起一海碗水牯冲“咕、咕、咕”地一口气就喝了下去。旁边的人又忙着倒満了一海碗,他抓了几颗花生米往嘴一塞,巴拉巴拉地嚼完后又一口气把酒喝完了。在一阵喊“好”声中,队长一气干了三大海碗酒,少说喝下了三、四斤,而且还“脸不变色心不跳”。 旁边的人还在起哄想继继要他喝下去,可是与他打睹的人看着却了傻眼,泪水都差不多流出来了:当时干一天农活才三毛多钱,而一斤水牯冲供销社要卖三毛七分钱,队长一下就喝掉了四斤多酒,损失多大呀!急得他连忙摆着手拦住队长说:“大毛!算了算了,莫喝了。算我服你了!”
队长虽然几斤酒下肚,但是仍然神智清醒,精神抖擞。他摸了摸自已的肚皮打趣地说:“没喝到四斤吧?可能最多也就是三斤半的样子。”从此以后“三斤半”就成了队长的另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政治队长-木头伯
政治队长又称指导员。当年狗爬界的政治队长木头大伯也姓盘,比队长大一辈,是“映”字辈,书名叫盘映和,奶名叫木头。他年近60岁,四方脸,小眼睛。身材显瘦,讲话不紧不慢的,给人一种老成持重的感觉。村里同龄或年少的叫他木头哥或者木头伯的。
木头伯常爱抽狗毛烟。就是把自家种的烟叶晒干后切成丝,用纸卷成喇叭状来抽的烟。因烟丝形似黄狗毛而名为“狗毛烟”。 这种烟抽的时候要卷成头大尾小形同喇叭状,也有些人把这种烟称为“喇叭筒”
这木头伯可称得上是狗爬界的百科全书。远到狗爬界人的祖先盘王把一只水牛角分成十三段作信物,使瑶族变为十三支人马分散逃离千家洞的传说;近到邻村一条老母牛下了个三条腿牛嵬的故事。还有那“早红雨,晚红晴”的看天本领,以及“头伏芝麻,二伏瓜”的农活技术。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什么板路都可以呱得出半天。常眯着两只小眼睛,叨着支喇叭简,给大伙“讲古仔”、“扯板路”。他常常讲上几句后又慢慢吸一口狗毛烟,听得你云里雾里的,吊足你的味口后又才接着讲,使你恨不得把他嘴上的喇叭筒扯下来。
由于木头伯祖宗三代是贫农加上又是共产党员,他在贫协组长这个位子上做了十多年了。队长虽然是“瑶王”,但是对木头伯却很尊重,有些事还让着他三分哩。
妇女队长--秀娥姐
妇女队长姓黄,名秀娥。是队上盘二狗的老婆。她与二狗是那年在修三线铁路上认识的。30来岁,瓜子脸上有些雀斑,梳着两条短辫,皮肤虽然有些黑,像山里妹仔一样,胸部显得特别发达,具有明显的女人特征。别看秀娥姐长得不怎么样,可是她性急口快,干活麻利,而且还相当孝顺贤惠。当她跟二狗结婚后,有人担心她也是“飞鸽牌”,迟早会被狗爬界的穷和苦吓倒,会与二狗散伙离开狗爬界的。
可是这秀娥不仅没被这里的贫穷所吓倒,而且在积极出工的同时还尽力照顾上山砍柴摔伤瘫痪在床的二狗妈。每天端茶喂药,倒屎倒尿的毫无怨言,安心在狗爬界“抓革命,促生产”,成为“永久牌”。使村上的人很受感动,被称为“难得孝顺贤惠的好媳妇” 。去年被选上了妇女队长,还兼任出纳、保管员。
那年头经常搞什么学大寨铁姑娘队、学小靳庄赛诗会什么的以及生产数字、统计上报等,队长都让她给包了。这秀娥她也不推辞,不管做不做得到,也不管做得好不好, 无论是张家长、李家短婆婆妈妈的大寒小事或是处理婆媳纠纷、夫妻矛盾等,反正队长叫她去做的, 她都尽力去做。不叫她去做的、她晓得了的也乐意主动去做。村民也都蛮拥护她,暗地里叫她“管家婆” 。
民兵排长--石头哥
会计员名叫盘敬发, 兼任记分员和民兵排长。(那时各生产队都以排或连为民兵建制单位)。他与队长同一个辈份;奶名叫石头。当年25岁,别看长得不高,可身上的24块健子肌肉却特别结实。腿粗膀圆的一副稳当壮实的样子。当我第一眼看见他时就觉得:这小子如果读体校练举重决对是块好材料。
石头哥性情憨厚、脾气秉直,办事认真。而且又帅,浑身好象总有股使不完的劲,凡是他认准了的事,赴汤蹈火也要去完成。在那个时时处处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村民选他当民兵排长并兼任会计,冲在阶级斗争第一线再称职不过了。
狗爬界都是清一色的贫下中农,没有地主、富农可以随时批斗。这民兵排长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每年秋收时节的“保卫战”上。早晚都扛着支“七斤半”在村庄和田地里巡逻。(那时农村基干民兵都发有枪,使用的一种步枪有七斤半重,所以大伙就称这种步枪为“七斤半”)警惕猴子、野猪来偷食鸡鸭和庄稼。而且还每有收获,成为我们“打牙祭” 时的美味佳肴。
这四人是当年狗爬界的行政长官,决定和管理着整个生产队的经营决策、劳动分配甚至到村民的红白喜事、婆媳纠纷、公婆吵架等日常事务。
我们知青组
说了狗爬界的领导就说我们知青组:
不知是巧合还是上级的有意安排,我们到狗爬界插队的五名知青却分别来自当时被称为“黑五类”的“地、富、反、坏、右”五个家庭。
记得还在县城办学习班待分配时,我们就隐隐约约听到消息:一些家庭成分不好的知青会被分配到边远的地方去。当时我们这些在文化大革命时期被称为“狗崽子”的“黑五类” 家庭子女,在社会上总是低一等。时时、事事都会受到歧视和不公平待遇。被分到条件不好的村屯去插队,是我们预料中的事。
果然不出所料:学习班结束后公社知青办宣布:我们五人组成一个知青组,被分到狗爬界去插队。
听地名就知道那是一个比较偏远的地方。因为桂北地区的老百姓常把陡峭的山崖称为“界”,既有峻险的意思,也有“以此为界”不能再攀越的含意。
其实我们也知道知青办把我们五位知青放到狗爬界插队的“良苦用心” :因为这里不仅有清一色的贫下中农队伍,对我们进行“再教育”有良好的群众基础。再是这里四面环山,不仅进出困难而且信息闭塞,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便于对出身“黑五类”知青的管教。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 的年代,衡量人和事物的标准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谁出身不好,谁就倒霉。
虽然我们五名知青的家庭出身问题在打倒“四人帮” 后都已陆续地澄清平反了。但是当年知青组各人的情况还历历在目。那时在狗爬界插队,村民都有取“浑名”逗乐子的习俗。在村民的“帮助”下,我们知青不久都陆续有了各自的“浑名”。
“眼镜”--廖贻谋
首先拿我这个当知青组长的来说吧。本人原来有个响当当的名字:姓廖名贻谋, 但是家庭成份却是右派分子。
由于我常戴着一副300多度的近视眼镜,队上的人却不叫我大名廖贻谋,无论是派工还是打招呼,大人小孩都喊我“眼镜”。除村里一些懂点礼貌的妹仔有时叫我“眼镜哥”外,就是连队长对我也总是“眼镜”长“眼镜”短的喊叫,好象我没名没姓一样。真没办法。
至于我父亲原是省城一家工厂的领导为什么被划为右派份子的?说来话长:我父亲是由一名锻工逐渐成为厂长的。他生性秉烈,说话就象他曾使用过的空气锤,直来直往的从不会转弯磨角。按狗爬村民的话说:“是个一根肠子直通屁股”的人,看见什么就说什么,从不隐瞒自己的观点。
一天他看到报纸上的一篇文章说:某县放了一颗粮食“大卫星”:实现了亩产粮食十三万斤。他琢磨了一会便与同事说:这篇报导明显不符合事实:因为一亩水田的面积是60平方丈,如果亩产十三万斤水稻, 那就意味着每平方丈就有2000多斤重的稻谷,堆放在地上就有2尺多厚,除非水稻的颈杆是钢筋做的,否则决不可能承受这么大的重量。这不是明摆着是在欺骗和愚弄人民群众吗?
当时正值开展“反右倾、鼓干劲”运动,有人把我老爸的话反映给了厂的上级单位。而上级领导正为完不成揪右派份子的名额而发愁。马上就以我老爸:怀疑人民群众的创造力和企图抹煞大跃进的成绩为理由,硬是给他戴上了一顶“右派份子”的帽子,算是圆满地完成了上级抓右派份子的政治任务。而我从根红苗正的工人阶级的儿子,一下子就变成了右派份子的“孝子贤孙”。
虽然我是个右派分子的儿子,可能是我在学校时当过班长又担任过学生会主席的原故吧(文革后不久就被红卫兵“弹骇”了),县上的知青领导小组委任我当了狗爬界知青组的组长。
这个组长虽然没津贴没补助的,但大小在队里也算是个“官”儿。不仅知青的工作和学习要管,大家的吃喝拉睡也要管,甚至连队长派工也常和我商议。
由于我凡是要大家做到的事,自已首先要求做到。无论是上山砍树打柴,还是下田插秧割禾,都积报带头以身士卒。深得大家的拥护和支持。两位同来插队的女同胞,见着我不管有事无事,总是装着毕恭毕敬地样子打趣地叫我“领导!”另一男同胞肖德和见面就张着粗犷着嗓门大声地叫我“头儿,好!”而猴子却亲热地称我称为“大哥!”(其实我只比他早出生了3天而已)。成为知青组的“老大”了。
“消得货”--肖德和
广西解放初期土匪猖狂。年纪大的人可以从当年被评为国庆十大献礼影片的《英雄虎胆》,年少的人则可从近年来拍摄的电视剧《绝密1950》、《桂北剿匪记》中便可见一斑。
这肖德和的老爸刚解放那阵被土匪抓去后帮煮了几天饭,后来在清匪反霸斗争中就说他“通匪”、“济匪”。被劳教了二年释放回来后,文革中被划了个“反革命分子”。大会小会不是抓去被批斗就是要陪斗。弄得肖得和这个当儿子的被人骂作“反革命的狗崽子” 。天天灰头土脸的,不敢抬起头来走路。加入红卫兵不够资格,与人玩耍别人不敢接近,想上学读书学校又不上课,闹革命又不让参加。他自认倒霉到家了,头上这顶“反革命分子家庭子女”的帽子,可能自已一直要戴到见马克思那一天去了。
但是说来也怪,人一旦承认了现实,也就顺其自然不当回事了。他干脆什么都不去想了,天天有吃则吃,有睡则睡,有时还在家里拉顿二胡,弹下“蹦蹦琴”消遣,整天都是乐呵呵的。说他是个“晓不得忧愁的人”。
也许是应了心宽体胖的那句话。他长得个五大三粗的足有150多斤。由于他身材高大,消耗食品特别历害,每餐不用菜送就可吃掉三大碗白米饭。不管是地里种的南瓜还是萝卜,山上的野柿还是葛根,地上爬的毒蛇或者老鼠,他几乎是“来者不拒”,只要是能吃的东西,统统可以送入他的消化系统。用他的话说:板橙是有脚,否则连扳橙都可以吃得下去!而且他的身体从没出现过胃酸、胃胀的“异常情况”。“消食片”“玛叮宁”之类的健胃消食药对他毫不沾边。所以大伙儿根据他胃的特异功能,干脆把他肖德和喊成了“消得货”。
“猴子”--诸葛钢
和肖德和身材相反的则是组里的诸葛钢。长得非常的瘦小,一米五左右的身材,体重仅有90来斤。这诸葛钢他爸原是一个什么科长,文化大革命被揭发与一个女秘书“乱搞男女关系”,被戴上了个“坏份子”帽子。
真是搞不懂诸葛钢每天吃的东西不少于我们,但是他吃了却总不认帐,好象我们虐待了他似的,精瘦得好象一阵风都能把他刮倒。我有时看着他那两根筋挑着的一个头和那双瘦骨嶙峋、青筋凸露的双手,就想如果他生病需要输液,无沦是世界上最蹩脚的护士,都会迅准确地找到他身上打针的每根血管。
这诸葛钢虽然长得矮小瘦弱,但是精灵鬼怪得很,歪主意、馊点子特多,大家帮他取了个外号“猴子”。
不知是性格互补的关系或是体重的悬殊原因,猴子与肖德和俩人关系特“狗肉”。(桂北地区把好朋友称为“狗肉”。大概从“狗肉朋友” 一词演变而来),但是又常常爱拌嘴“抬杆”。
猴子常拿肖德和开涮,说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100多斤的大块头,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一个“吃”字。如果社员家里养的猪有这么好的胃口,过年就不愁没肉吃了。
而肖德和也不是省油的灯,受了猴子的调侃,也常回敬他几句:当然我是头脑简单,那比得上人家是孙大圣的后代,长着个爱因斯坦的脑袋,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青筋,充満聪明了和智慧。但是他吃了党和人民的东西不认帐,把自已浓缩成了精华。还出现了返璞现象,从人又变回了猴子。弄得我们哭笑不得。
他俩人在嘴巴上虽然爱争吵,但是在劳动和生话中却是一对好兄弟。猴子亲切地叫肖德和为“消哥”。而且伴嘴总在下风的“消哥”,却称诸葛刚为“猴弟”。队里安排上山抬木头,肖德和二话不说扛起粗的那头,让猴子抬着细的那头跟着他走。下田施肥肖德和不用猴子挑肥,只需屁巅、屁巅地跟在他后头,用粪箕帮着撤就行了。收割稻谷肖德和不用猴子踩打谷机,只让猴子为他“输送弹药”:让他把割下的稻子送给他脱粒就得了。有时知青组难得加点菜,肖德和还关心地往猴子碗里多夹块难得一见的肉片。还摸着猴子象小说《红岩》中小萝卜头一样的头说:“小猴子多吃点,长胖点,免得别人说我们欺负你。”
猴子见“消哥”这么关心自已,心里也很受感动,每天劳动回来常帮他捶捶背松松筋的。猴子知道他胃口好, 肚子经常喊饿。有时经过队里或人家的自留地时,就顺手“拿”个红薯或包谷回来给他吃。感动得“消哥” 把猴子举起来称赞:“知我者猴弟也!”
“摩拉牛”--尹静宜
组里的女同胞尹静宜的老爸出身“地主,”原是市里一个中学的校长。李静宜身高近1.8米,她曾是学校女子篮球队的队长。长着一头短发,一双大眼,其胸部特别发达,走起路来象有两个小球在蹦。听说在学校里男同学就特别喜欢看她打球,说看她打球特别过瘾,不仅她敢打敢冲,投篮特别准,而且一下可以看到“三个球”在动。真是“晕!”
这尹静宜性格直爽,嗓门大,做事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象个假小子。无论插田割禾,挑肥担草,男人能干的事她几乎都能干。尤其是她打破了狗爬界“女人不用牛”的千年习俗,在春耕、双抢时节她象当年参加篮球赛一样,穿着5号运动服、赤脚短裤地下田。和男人一样赶着一条大水牯牛犁田耙地。甚至还学起了抽烟喝酒。反正男人能干什么活,他就要求干什么活,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村民甚至说她:“一点都不像城里的姑娘家。”
由于她身材高大,加上胸部又发达,当时公社的畜牧站又刚从国外引进了一头“摩拉水奶牛”,不仅非常健壮而且乳房特别大。村里人见了尹静宜的模样后,不知怎的就帮她取了个浑名叫“摩拉牛”。
她知道了后也不在乎人家。她说“名字就是个代号而己,有什么关系。身材是爹妈给的,名字是由别人叫的。象目前这种环境,就是有人喊我'永革命’ '永向前’又能怎么样?我还不是个'地主子女’,还不是要在狗爬界扛犁握锄,战天斗地修地球!”
“接生婆子”--魏筱红
而魏筱红这位女同胞却很在乎人家对她的称呼。因为村民赋予她的名字也确实不大雅观。但是经过了一次离奇的诊治故事后,她却又有了个令人羡慕的名字。叫什么呢?且听俺慢慢道来:
魏筱红生长在一个单亲家庭,她父亲解放初期就“失踪”了。一出生就跟着“富农”成分的母亲生活在一起。
她瓜子脸、樱桃嘴,腿和手都长得细长细长的象田里刚挖出的又白又嫩的莲藕。她与尹静宜相反,说话细声细气的,做事也是斯斯文文的。穿的衣裤也总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
她有个习惯就是爱整理裤子的两条缝。我真弄不懂她为什么这样做。因为在狗爬界这地方,就是穿龙袍也没有人多望两眼。而她仍然喜欢摆弄。当时没有熨斗,她就用一个大口盅装上开水在裤子上来回熨烫,硬是把裤子慰出两条象可以削得掉萝卜皮的裤锋来。真拿她没办法。
猴子讲她:“臭美!在这狗爬界你就是西施也没人看你。”但是魏筱红仅轻声地回答说:“我愿这样。”肖德和说她是一个:“十足的资产阶级小姐”,难怪要与他这个“反革命子女”一起到农村来“脱胎換骨接受再教育”。魏筱红也不与他计较,只是白了他一眼,红着脸轻声说:“爱美之心人人皆有。我做我的关你什么事呀?”就继续低头做她的活了。
魏筱红嘴上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心里却非常的善良和细心。对我们几个特别地关心,谁的衣服、被褥脏了,魏筱红偷偷帮拆洗干净。谁的衣物破了,纽扣掉了,也是魏筱红帮缝补好。甚至尹静宜每月都有那几天不舒服的日子,都是魏筱红帮助照顾,帮洗衣洗裤不说还连洗澡水都帮她打好。感动得尹静宜连声说:“小姑奶奶,如果我是男的非把你娶了不可!”
魏筱红的母亲原是医院里的妇产科主任医生。当时村民问她母亲是看什么病的,她就如实说在妇产科做事的。那时农民很少有钱去医院看病,一般的头痛脑热能顶则顶,实在顶不住了就上山挖捆板蓝根、马宁安、鱼腥草之类的东西回来烧水喝。要不就叫人刮顿痧或是捂在被窝里发顿汗应付一下。就是生孩子这等人生大事,也大多是请村里的老妇人来帮助接生的。所以对妇产科做什么事的感到很陌生,总以为是管理职工生产和生活的。
但是当他们明白魏筱红的妈,原来是个为妇女接生的医生的时候,才恍然大悟似地说:“是个接生婆子。”
久而久之村上有些人把魏筱红她妈“接生婆子”的称呼,慢慢地“移植”到了魏筱红身上,喊魏筱红为“接生婆子”了。气得魏筱红生了好几天的闷气,恨不得撕烂人家的嘴巴。
这魏筱红虽然忌讳人家喊她“接生婆子”,但是村里一些类似“接生婆子”的事儿却总是尽力积极去做。
因为魏被红来插队前跟她当妇产科主任医生的妈妈学过几天针灸,当时她学这玩艺本来是为自己和姐妹治个头痛脑热好玩的。可是自来到狗爬界后,在那个缺医少药,农民“小病靠挺,大病由命”的年代,她那几根银针却派上了大用场。
常说“秀才学医,笼里捉鸡”。有文化的魏筱红参加了公社的“赤脚医生培训班”回来后,天生的聪颖加上后天的勤奋学习,她的医技大有长进。村里人平日有些风寒感冒咳嗽头痛脑热、脚破手伤什么的,也能弄点阿斯匹林、退热散、红汞、碘酒之类的什么来应付。同时她还用针灸缓解了几个患风湿病人的腰腿疼痛,其中包括几乎瘫痪在床的石头哥老妈。逐渐成为了村里人的“主治大夫”。
尤其是一次离奇的诊治,村民不仅对她竖起大姆指称赞,还给了一个她自已感到非常得意的称呼。事情是这样的:
那次是木头大伯的儿子火生得了绞肠痧。公社的医生来看过后说是肠梗阻,吩咐接生婆子赶紧送他到县医院动手术。接生婆子连忙叫了两个人把他背出狗爬界后,就在山脚下的生产队借了辆木头板车,(就是那种用木头作车轮子外包一层胶皮的木板板车) 。见火生一直搂着肚子叫痛,就把他平放在木板车上,往他的曲池、公孙和内关等穴位扎了几针后。就急急忙忙地拉着木板车, 沿着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村道往县城狂奔。
可是还没到县城,原来滚天喊地叫痛的火生就躺在木板车上不哼哈了。到医院一检查医生就好奇地问火生:“打屁了是吗?”火生不好意思的说“在来的路上打了呀。”医生接着说:“没事了,不用开刀了。回去吧!”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出来时喊爹呼娘翻床打滚叫痛的人, 坐了一趟木板车刚到医院,不打针不拿药又叫回去了。是什么原因呀?难道是遇到仙人了?医生解释说:可能是火生来医院时睡在板板车上,经过崎岖山路的簸跛,把纠结的肠子抖散通了。常说“通则不痛”,所以火生就不用动手术了。
这本是个歪打正着的故事。可是回到村里后通过人们张三长李四短的传说, 说接生婆子能“蓬凶化吉”、光靠干针就能把要去医院动手术的人治愈。而且火生也常常在众人面前拍胸打肚、现身说法证明确有真事。由于她长得斯文漂亮,又懂得些看病拿药,说得她象普济众生的“仙姑”。一时间使魏筱红名声大震, 连邻村五里三寨都有人找来狗爬界找“仙姑”寻医问诊,慢慢地有人叫魏筱红为“仙姑”了。
受到欢迎
狗爬界穷,又加上来了五名知青,我们担心村民会因为我们的到来“扯薄了他们的被窝”,不会欢迎我们。使人意想不到的是,我们来到狗爬界的当晚,村民在晒谷坪上燃起了篝火,跳起了“鞑鼓舞”,全村老少对我们表示热烈的欢迎。他们说万万没想到狗爬界这么困难的地方还会有知识青年来插队落户。是“狗爬界”的荣誉和骄傲。
记得队长说:你们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来我们这里插队的,你们就是毛主席请到我们这里的客人。我们也知道你们的家庭出身不好,但是家庭出身是你们爸妈的事,与你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我们狗爬界穷,你们不嫌弃我们,我们热烈地欢迎你们,也衷心地感谢你们。你们读过书,有文化、有知识,我们是农民大老粗,别的没有什么,但是有力气。我们相信你们的到来一定会做出成绩,改变“狗爬界”落后面貌的。一席话说得我们心里暖烘烘的。
村民也纷纷表示一定要好好的对待我们这些插队知青,使我们能在安心这里工作,以实际行动报答党和毛主席的关怀。
以后的实践证明也确是这样:队上一些特别的重活(砍山)、累活(清牛粪)等一般都不分配给我们知青去做。过时节有些好吃好喝的不是拉着我们去家里一起“打牙祭” 或是摘些瓜菜豆送给我们吃。还让我们成立了“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宣传科学种田和教唱革命样板戏。逐渐地使我们这些被称为“狗嵬子”的、在人前总抬不头的黑五类份子,在“狗爬界”感觉到了做人的平等和尊严,觉得找到了发挥自已知识的地方。大家深有体会地说: “狗爬界”村民淳朴善良的思想品质和热情好客的性格是我们在安心插队的动力和奋斗的力量。大家决心一定要扎扎实实地做出些事情来,以实际行动回答狗爬界贫下中农对我们的期望。
科学种田的故事
队长的心事
队长上过小学,因为家里困难刚读完6年级就掇学了。尽管这样他在狗爬界也算个“文化人”了。一般的写写算算和上头有什么文件资料,都是他负责传达的。我们来到这里插队后,这任务就慢慢“移交”给我了。可能是习惯还是对知识的渴望,每当邮递员把报纸送来时,他总是第一个递绐我:“眼镜!看看有什么新闻,给大家念念。”由于交通的原因,尽管“日报”常常变成“周报”或“月报”了,我也非常乐意地摘录一些文章在田头地尾读绐大家听(那年头也兴这种形式)。队长最喜欢听的是有关科学种田和发展山区经济方面的文章。有时听了还私自底下小声地偷偷问我“眼镜,这报上说的是不是真的?都亩产超千斤了,我们这里一半都不到。”我说:“这应该是真的。听说人家日本早就是千斤亩了。”“唉!也不知咋搞的,我们天天累死累活地干,每年才收那点粮食。如果哪天我们这里也有这产量的话,我这队长就好当了”队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望着我说。我也知道队长这个家也不好当,自已苦也苦了,社员累也累了,大家风里来雨里去,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出大力、流大汗地干,一年到头不仅肚子填不饱,而且男人连老婆都找不到。究竞是怎么回事啊?他也想不出个道道来。“怎样才能把粮食搞上去啊,只有粮食产量高了,我们这'五保队’的帽子才能脱掉啊!”队长似乎有些渴望而又有些无奈地说。
“五保队”
“五保队”!这是队长第一次在我们面前说的这三个字。我曾听队上的人说:队长最忌讳和最痛恨的也就是这三个字。为什么呢?
狗爬界由于缺粮少钱,年年要靠政府救济才能过日子,被山外一些富裕的生产队人称为“五保队”。意思是说狗爬界的人象“五保户”的孤寡老人一样,全靠政府救济和照顾才能生活。那时又没有农民外出打工这个政策,每年二、三月农民只有上山砍柴割草卖才能度过春荒。村里的妹仔都希望嫁出山外去,跳出狗爬界来改变自已的命运。而村外的女人很少愿意嫁到这里来。以至于狗爬界的人口总量好几年都在70个左右徘徊。男人们是无法离开的,逐渐在狗爬界变成“老单身公。”我们刚到狗爬界插队时30岁以上的单身男人就有10多个。当时有首山歌是这样唱的:
“有女莫嫁狗爬界,
常吃红薯和野菜。
热天靠烟赶蚊子,
冷天烤火当被盖。”
山歌中的情景与现实一点都不过份。记得有次公社电影队来放过一场《列宁在十月》的电影,当看到瓦西里与妻子娜塔莎拥抱亲吻的镜头时,男人谗得直吞口水,半年后还成为村里男人们田间地头、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经典。听得我们耳朵都起老茧。那些说狗爬界是“五保队”的人有时还打趣地对队长说:“三斤半!干脆打个报告给政府,要求从日本进口一些花姑娘,解决狗爬界男人的传终接代问题吧!”
所以一听到“五保队”这三个字,队长就气得半死。这三个字就象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三个字象敌人,他听了拳头会攥得咯咯直响。队长平日很少提这三个字,也恨不得别人也不要说这三个字。对那些叫狗爬界为“五保队”的人恨之入骨,恨不得一拳过去打他个満地找牙。
可是毕竟是人穷志短。人家生产队过年分谷子,狗爬界过年分红薯。明摆着的差距在那儿放着,队长无奈之下也只得忍气吞声。每当到公社开会,队长总是蹩着一股子气,坐在旮旯或是后排默不作声。期待着摘掉 “五保队”这个帽子,除掉他的这块心病,让大家过上扬眉吐气的日子。
但是想法和现实总是很大的差距,有时甚至是事与愿违。常常是辛幸苦苦累了一年,年底一拨算盘:粮食还是不够吃。所以队长心里总想不通:狗爬界的田地、劳动力与人家生产队相比都差不多,为什么粮食产量却相差那么大?
分析原因
插队后我们都在思索一个问题:这里水源不缺,土地不少,劳动力也够,但是长期以来为什么村民还为吃粮发愁呢?
通过调查和分析后,我们发现这里种植的水稻品种和种植方法几十年没变,是狗爬界粮食产量低的根本原因。因为村里长年种植的是一种传统的高杆水稻品种。生长周期长,易受寒露风影响,即是遇上风调雨顺的好年景,每亩也超不过四百来斤。打下的粮食除上缴国家的公、余粮外,按人口平均分配只有200多斤稻谷。用肖德和的话来说:“别说吃米,就是连谷壳吃了都不够!”
常说:“饭饱子孙安”。如果连肚子都填不饱,怎么能在农村呆得下去呀?提高粮食产量,这不仅是狗爬界村民的需要,更是我们如何在狗爬界生活下去的需要。那时我们都以为到插队农村 ,就要“扎根农村干革命”一辈子了。牙根儿都没有想到以后会有招工、上大学甚至回城,有离开农村的那一天。所以要解决粮食问题是当务之急。
刚到农村没两个月县里知青办就下发了个通知:插队知识青年从到村第二年起一律停止粮食补贴,也就是说每月的32斤大米,3元钱的生活补助费没有了,与当地贫下中农一样实行“同工同酬”。就意味着插队知青和当地农民一样地待遇,一样地过日子了。
我们知道按狗爬界目前的粮食产量计算,到明年我们连稀饭都喝不上。用猴子的话来说:“不出半年你们四人都会和我是一个族群了”。消得货更是悲观地说:“如果不提高粮食产量,别说扎根,我自己这百多斤菜就会“烂根”在这里给别人当肥料了。”
严峻的问题摆在了我们的面前,要在狗爬界活下去, 就得提高粮食产量。但是怎样提高粮食产量呢?唯一的办法就是科学种田!
拟好建议
我向知青组的几位伙伴介绍说:我已把狗爬界的土壤、水源及气候条件等写信向县农业局和有关人员请教过。他们给我来信说:传统老旧的水稻品种和种植方法是水稻产量不高的主要原因,狗爬界也不例外。现在有一种叫“广选三号”的新水稻品种,适合在狗爬界种植,这个品种一般亩产都在500-600斤左右,种得好的可以到700-800来斤。而且收完后还可以种二季稻,而二季稻种得好亩产也可以达到500-600来斤。山外和邻村去年已有成功的种植经验。我说如果能把“广选三号”在狗爬界推广种植的话,一亩田就会有原来二倍的产量。一年下来便可以完全解决狗爬界的吃饭问题。
肖德和听了后立刻高兴地跳起来表示赞成,他着急似乎又有些不相信地说:“头!这是真的吗?你真有把握吗?”“有!这是我调查和搜集的材料,山外和邻村一些条件与狗爬界相似的生产队已有种植成功的经验。我们条件不比他们差,一定能行!”我握着拳头信心十足地说:“推广“广选三号”、种植双季稻。我是经过仔细调查和慎重考虑过的,是目前解决狗爬界吃粮问题的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我们5个人虽然家庭成份不好,但是狗爬界的贫下中农没有歧视我们,我们不仅有责任利用学到的知识回报他们。而且我们不至于在狗爬界被饿死,也必须这样做。”
大伙听了都感到很兴奋,似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情不自禁的说:“那太好了!”只是猴子似乎显得有些担心,他背着两只有骨无肉的手在我面前不紧不慢地来回走动说:“大哥,你的想法可真是好。按村民的话讲:是抓到牛鼻子了。水稻产量提高了,村民不用割草砍柴換粮了,就能腾出更多的劳动力来抓其它副业收入。可是你想过没有,第一:这么多年为什么这里的人没这样想也这没祥做?第二:你的这种想法,队长是否就会同意和愿意去做?”尹静宜和魏筱红听了后也说:引进水稻新品种,这实际是新与旧的革命。这是件大事!但是就目前的条件不是我们几个知青想做就能做到的事情,关键得把队长的思想做通,要他带领我们和全村人一起干才行!”
我听了大伙的意见觉得很对。这是件大事!必须由队长组织实施。我们知青不能当“花头鸭子”。但是这事队长会同意我们的意见吗?
阳谋阴计
但是用什么方法去做通队长的思想工作呢?得想个办法才成。我们又一次陷入于沉思。
队长在狗爬界是最高行政长官,其权力不亚于过去的“瑶王” 和“寨主”,他不通的事谁也行不通。前些年队里也引进一个叫“八十早”的水稻品种,结果失败了,对他打击很大。使他心有余悸。如果我们当面锣、对面鼓地直接向他提出引进新品种,种植双季稻的意见。万一他一口拒绝后便没有了退路,我们的计划就会前功尽弃。最好是能找个他心情舒畅的机会,才向他提我们的意见来,使他痛快地答应实施。但是找个什么样的机会呢?
“我有个好办法!”猴子关键时刻转动了他“爱因斯坦”的脑子,他神秘地说:“我们搞几斤'水牯冲’与队长边喝边谈,准能成功。”瑶族人有喜欢喝油茶和喝酒的习惯。尤真是队长“三斤半,”几杯酒下肚后更是精神焕发,豪爽大气,求他办事几乎来者不拒。
在酒席上谈工作可谓是中国传统的酒文化。若干年后中国进入了改革开放时期,一些外商在办公室谈不成的事,往往几杯酒下肚在酒食上就谈成了。谁想到早在七十年代初期,几个知青为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想解决自己的肚子问题,也曾想利用这个后来称之为“中国特色”的手段来忽悠他们队长呢。
“队长喝高兴了,事情就会好办得多。我们上次偷吃队里的鸭子差点挨处分,幸好和队长喝了几斤水牯冲才没事的。”猴子最终交待了他主这个主意的理由。
“是个绝招!可称得上阳谋阴计了。”消得货得意地拍了拍猴子的肩膀高兴地称赞说:“猴弟,上次幸亏你的高招,我才没挨队长批。但是不能骄傲啊,这次更要努力,争取立新功啊。”猴子听了立刻有些气愤又有些委屈地说:“上次是你偷的鸭子,还喊我陪你一起去挨队长灌酒。这次无论如何你要多喝点,将功补过才是!”他转过身来又求救地望着我说:“哥!你说对不?”
我听他俩又提起那次吃鸭子的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鸭子风波
那天我一收工回来就闻到一股久违了的肉香味。“煮什么菜啊?那么香!”“头儿,今天加菜了!我们在溪边抓住一只野鸭子。”一进门猴子和消得货就高兴地迎上来告诉我说。“好运气啊!连野鸭子你们都抓得到。”我感到有些奇怪地说。“瞎眼猫撞到死老鼠了”消得货回答我说:“这只野鸭子是被丝草绊到脚飞不动了才被捉到的。”“可能是老天爷看见我们一个多月没开荤了,才送这只野鸭子来的!”筱红和静宜也打趣地说。我们五个人立刻狼呑虎咽起来,连啃带喝倾刻便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可是第二天一早,队里负责养鸭子的大狗就告诉队长说:“一只做种的大鸭婆不见了!”我立刻就想到了昨晚吃的鸭肉,这肯定是猴子和消得货干的。肖得货和猴子听到风声后,也觉得大事不妙。这队上养的50多只鸭子,是队里的“钱包”:平时买农药、化肥的钱主要靠卖鸭蛋来解决。原来以为丢了个把鸭子大狗不会向队长汇报的。如果队长晓得有人偷了鸭子,不剝它层皮才怪哩。
怎么办呢?猴子和消得货嘀咕了一顿后,赶忙出门绝到邻村的“代销店”打了几斤“水牯冲”,趁着晚饭前直奔队长家。故意说:“队长!好久没开荤了,来你这里喝两杯。”队长闻到了水牯冲的香味高兴地说“好啊!”
立刻炒了两只腊过的山老鼠,三个人围在火炉前你一碗我一碗地喝了起来。酒过三巡后这二个小子一唱一和、绘声绘色地向队长说,昨天险些抓住一只偷鸭子吃的黄鼠狠,错过了一餐下酒的好菜。队长听了后连忙奇惊地问道:“你俩在什么地方看见黄鼠狼了?”“就在鸭棚附近呀!好肥好大的一只黄鼠狼在溪边的鸭棚旁边溜荡就是抓不到,还眼巴巴地看着它把鸭子叨走了。我俩今晚就是特意来向你讨教如何逮黄鼠狼的。”猴子和消得货及时地往队长的碗里倒满酒,还装得很恭敬地说:“队长,你别保守哟,要好好地教我们一招啊”。
队长其实心里清楚得很。大狗说鸭子被人偷了后,立刻就想到了是我们知青干的。因为黄鼠狼在大白天是不敢到鸭棚叼鸭子的,只有人才会这么大胆去干。而狗爬界历来都有“夜不闭门,路不拾遗”的良好风俗,别说集体的东西不会去拿,就是检得村上人的东西还会设法送回去。加上大狗向他反映说当天猴子和消得货曾在鸭棚附近溜达过。所以敢肯定眼前这两个家伙就是偷鸭子的黄鼠狼了。但是心想这几个知青也不容易的,年纪轻轻的就来农村受苦了,也真难为他们了。而且今晚这俩人还买了酒上门,明显是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上门认错了。唉,知青偷吃了个把鸭子也就算了,下不为例吧。
“谁敢偷鸭子?这是队里的集体财产,这可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非批斗不可。”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活学活用”多了,这两个家伙明明是自已偷了鸭子,还以为队长不知道。装着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吹牛扯炮不用打草稿。在队长面前,说起谎来竟脸不变色心不跳。
“嘴馋了,偶尔偷吃个鸭子也不是个大事,也不用上纲上线。既然你们看见是黄鼠狼偷吃的,我告诉大狗注意些就得了。”其实队长心里清楚得很,鸭子就是这两个家伙偷吃的。既然他俩知道错了,也不要过份追究了。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集体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要随便乱拿。包括你们知青也一样。对不?既于怎么逮黄鼠狼。隔天我才慢慢教你们。逮住了不仅出了害,还可以弄得一餐下酒菜。”队长几碗酒下肚后,似乎也兴奋起来,边喝酒边对他俩谈起了小时逮黄鼠狼的板路。
“高!高!队长执行政策的水平就是高!以后不要偷吃鸭子了。我们一定要你学习,同时还要把你逮黄鼠狼的绝招学到手,争取下次喝餐好酒。”猴子和消得货喝多了,不知不觉地说漏了嘴。三个人喝得迷迷糊湖的,偷鸭子的事很快就化险当夷了。
所以听他们说起那次鸭子的事后,我也觉得利用请队长喝酒的机会,营造一个良好的氛围,趁机向他提出我们的意见真是个好主意。
但是结果却出乎我们的意料!
出乎意料
“廖敢!有什么好事要喊我喝酒啊?”第二天还没到晚饭时分,队长就在屋外喊叫起来:“是不是想到什么好板路了?”
真是出乎意料!原来我们计划借请队委会的人喝餐酒,趁机把改良稻品种和插双季稻,提高粮食产量的打算提出来。可是还酒还没喝队长怎么知道我们有事要找他商量呢?因为桂北人常把商量事情叫做“扯扳路”。看来队长似乎意料到我们要找他谈事了。
但是猴子仍然装着没事的样子对队长说:“没有什么事,就是想跟你喝餐酒罢了。我们都想见识一下你'三斤半’的功夫。”摩拉牛挺着健康的胸脯连忙迎上前,递了杯用山渣叶泡的开水给他说:“廖敢哥说好久没开荤了,我们今天去街上买了半个牛头骨回来熬萝卜头吃,请你过来凑个热闹”。接生婆子拍了拍床铺(当时没有椅子)请队长坐下来后轻声说了句:“队长好!”就赶忙到厨房忙去了。“莫哄我了。早些日子廖敢就向我询问过当年种八十早稻子的事情。这段时间我见你们几个豆子鬼又是看土质又是测水温的,还走访了好几户人家。我就预料到你们这几个文化人要搞什么新名堂了。
“哎呀!队长真是料事如神啊!如果说有事,廖敢哥可真有事向你汇报哩。”猴子真不亏为猴子,精灵鬼怪得很,看见队长这样说,脑筋立刻转过弯来,直奔主题说出了我们请他喝酒的目的。同时还不失时机地拍了一下队长的马屁。
“是不是想向我讲讲提高粮食产量的事呀?我可愿意听这方面的事哟。”队长意味深长地望着我笑着问道。这下倒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了,原来我们缜密的计划彻底破产了。连喝了一大口冷开水好容易才把心静下来后,赶忙说:“对!对!对!就想这事向你汇报。”赶紧拿出原来准备的《狗爬界种植双季稻的可行性分析报告》双手递给队长。
队长惊喜地接过报告,仅粗略地翻看了了几页后,就连声称赞说:“好!好!好!写得好!与我想到一块儿了。我昨天去公社开会,内客就是讲要要科学种田,推广这“广选三号”的事。听说今晚你们请我喝酒,我就猜想肯定有事要找我商量。所以我把木头大伯和石头他们也喊来了,借这个机会想和你们一起谈谈怎样贯彻公社的会议精神。等下就把你们想的好方法好意见统统提出来,我们大家共同商量讨论一下。”队长拍着我递给他的《分折报告》既高兴地对我说。
“真的吗?这太好了!”听了队长的话不仅使我们出乎意料而且还非常激动。因为我知道不是大事,队长是很少召开队委会的, 他说的就是大家要做的。按他常说的:“屁大的事,开什么鸟会! 告诉一声就得了。”这次看来队长是准备动真格的了。但是我还有点不放心,故意问了一句:“木头大伯他们也真的会来吗?”“会来的。我刚从木头伯家出来,等下就到。”队长很有把握地回答我说。
烟熏腊肉
“谁在讲我呀?”队长的话音未落,就见木头大伯提着一块被火烟熏得黑不溜瞅的腊肉来了。正应了狗爬界的那句谚语:“白日莫讲人,夜晚莫讲神”和书上写的“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们正谈到木头大伯时,政治队长木头大伯就到了。而且还带来了一块当时罕见的烟熏腊肉。
这烟熏腊肉在当时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奢侈品。因为当年国家对农户养猪实行“交一留一”的政策:农户要想杀头猪留着自家吃,必须要先向国家上缴一头重量在135斤以上的生猪,领取了公社颁发的“屠宰证”后,才有资格另养一头猪杀来自家吃。那时农村缺吃少穿,没有精饲料喂猪,都是上山扯些野菜喂养。一般农家一年只能养得起一头猪上缴国家(有的甚至二年才能养大一头猪),第二年才有轮到自家杀一头猪吃的机会。
农家特别珍惜这次杀猪的机会:杀猪时请来亲朋好友来吃“猪红汤”以示庆祝。就是把猪头骨熬汤后,加以猪血、猪肠及少量的”血口肉”熬成一大锅进行聚餐。猪肉则是舍不得吃的,是一家人来年的食用油和荤菜的储备。
为了使猪肉存放得久和不变质,村民的传统做法就是把鲜肉制成腊肉。
制腊肉时先把猪肉切成重约2斤上下的条状体,用一定比例的盐、酒、糖腌渍3-5天后,拿出来“起水”,晾在室外经太阳(或风)把肉外面的水份晒干了后,就挂在灶屋里每天烧柴做饭的火塘上边,一日三餐任由烟熏火烤,这就叫做烟熏腊肉。
其实这烟熏腊肉的制作与现时德国的著名国菜弗莱堡黑森林火腿差不多。只不过黑森林火腿自然风干后由专门的松木火烟熏烤而成。而这烟熏腊肉则是由农家做饭菜炒菜时,烧的各种柴草产生出来的烟子慢慢熏制的罢了。但是其味道绝不亚于黑森林火腿。
由于腊肉常年都挂在火塘上熏着烤着,油脂和水份慢慢地渗透出来,肉象一块块又黑又硬的柴伙挂在灶头上,所以又有人形象地称之为“腊肉把”。
这腊肉挂在灶头上,天天看得见、摸得着,但是农家一般情况都舍不得吃,在很大的程度来说像是一种摆设和显耀:灶头上挂的腊肉越多、越时间久,就是显得越富有。当地又有句俗话说:“看着腊肉吃空饭—瘾死你”就是这瑶乡腊肉当时的真实情况。
什么时候才可以吃腊肉呢?一般情况是在青黄不接或是农忙时,从灶头上割下一小块腊肉,放到锅里炼出油来炒菜或者打油茶。
有时家里的小孩多次央求大人说好想吃“把把肉”了,偶尔也恨心地切下一小块放在饭面上蒸熟给孩子们解解馋。
大人要想吃腊肉只有等过年节或是来了贵客时,才有机会从灶上割下一块或是小半块下来开开荤。
这“腊肉把”洗净蒸熟后切成片,肥肉白白的,瘦肉红红的,显得晶莹剔透,特别诱人。入嘴后使人觉得肥肉肥而不腻、入口爽脆,而瘦肉则韧而香甜,软而不渣。尤其是吃起来带有一股山柴野草的特殊香味。是下饭送酒的绝好食材。如果再用冬天的蘑菇、冬笋或是春天的野葱、木耳一起混炒,那味道更是象村民说的“吃花生糖亲嘴—又香又甜”。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能有块腊肉吃,可以说是过年般的享受了。
没想到木头大伯今天竞拿了一大块腊肉来,怪不得消得货乐得笑开了花,连声称赞“好菜!好菜!”连队长也咧着嘴高兴地说:“今天打平伙可有好料子送酒了!”
“打平伙”
队长说的“打平伙”,就相当于现在的“AA制”聚餐。这“打平伙”在狗爬界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参加者各自出食物,没有质和量的规定,有什么出什么,大凑在一起嗫一顿;另一种则是凑钱买来食物烟酒聚餐,按总金额平均分配。这是狗爬界多年的传统。在那贫困和物质匮乏的年代,打平伙不仅是增加人们卡里路和蛋白质的机会,更是三朋四友团聚和开心的时光。我知道队长说到我们知青屋来“打平伙”, 队委们都拿点东西来凑份子,其实是为了使我们知青开开荤,增加点营养,不仅使我们心里很受感动,而且更佩服队长的良苦用心。
接着秀娥大姐也提来了一大篮新鲜的萝卜、青菜,还带来了一盘炒花生。她笑瞇瞇地说:“我也来凑个热闹”。更想不到的是石头哥,竞拿来了一个腊好了的野猪脚。这是他的“战利品”。当地有个风俗:看见打猎物者都有份。但是最先开枪打中猎物的人,除了可以与大家平分一份肉外,还可以奖励猎物的一个头或脚。这只野猪脚就是石头哥去年打野猪时的奖品,他腊好后一直留着舍不得吃,今天却带来一起与我们享受了。
队长见人来齐了,也变戏法似地从他那宽大的“扎扎裤”后面掏出一瓶“三花酒”来,并说道:“等下好好喝两杯”。“哇!瓶装三花酒!好酒呀!”猴子连忙从队长手里接过“三花酒”惊叹道。这三花酒是全省评选出来的一号名酒,虽然酒精度高达53度,可是入口绵醇香甜,而且“醉了也不上头”,是难得的好酒。那年头不仅在农户人家难得看见,就是在城里也少有人家能喝上。这瓶酒据说还是队长春节给老丈人拜年时,丈母娘送绐他两口子的“回门礼”。队长拿回来后藏在厨柜里一直舍不得喝,今晚却把它“贡献”出来了。真让人感动。
“人都到齐了,我们一起来开一个会。开完会后再吃夜饭。首先想听听你们的好扳路。”队长与木头伯交流了一眼后就对我说。
分析报告
我知道队长今晚是有备而来的了,真是应验了那句“正中下怀”的成语。把我们原来的计划全打破了,完全不用请队长喝酒,队长自已倒先发话了。所以我也毫不客气,开门见山地说“队长!木头大伯、石头哥和秀娥姐!我们做了个解决狗爬界吃饭问题的报告,希望获得你们支持并能通过”。接着就拿出了刚才递给队长看过的:《狗爬界种植双季稻的可行性分析报告》,向大家讲述起来。报告内容分为五大部分:
一、狗爬界目前粮食产量现状。包括水稻品种、耕作方法、产量和人均粮食情况。以及原来种植“八十早”不成功的情况总结;
二、水稻新品种“广选3号”的特点、种植要求及成功案例;
三、在狗爬界种植“广选3号”双季稻的方法与措施;
四、相应的配套管理方法和建议;
五、预测与展望。
这份凝结着我们五名知青心血和汗水的分析报告,尽管在我的脑海里翻滚了上百遍,但是我生怕队长他们听不明白,仍然尽量地放慢语调耐心地边读边解释,用了差不多二个多小时才说完。我发现队长在我发言的过程中听得特别的仔细,有时还不住的点头。木头大伯却瞇着眼睛一言不发,但听得很专注。他的喇叭筒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生辣的狗毛烟味熏得人差不多流出眼泪来,接生婆子和摩拉牛妹被呛得不住的直咳嗽,但是又舍不得离开。石头哥和秀娥姐则听得津津有味,惊得睁大了嘴巴,好象在问:这是真的吗?
我刚一读完正想问大家:“有什么意见?”时,队长就猛向我肩上拍了一掌说:“好小子!你们这个报告不仅与我的想法搞到一起来了,而且还解开了我心中的疙瘩。真是太及时、太好了。说实话:我们狗爬界自然条件不比人家差,但是粮食产量却比别人低。年年粮食都不够吃,要靠政府救济过日子,我心里特剔难受。尤其是你们来了以后,队里又多了五张嘴巴,要是把你们饿走了,我真是对不起毛主席了。所以我一直也在和木头大伯他们琢磨如何提高粮食产量,改变我们这里的落后面貌,但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着手才好。想不到你们这些喝过墨水的人就是不同,不仅看出了我们狗爬界的穷根子,而且还提出了解决粮食问题的方法和措施。真是太好了。所以我明确地告诉你们:对这份报告我不仅没有意见,还要向你们表示大力的支持和感谢。”一听这话我们大家不约而同地高兴地鼓起掌来。
委以重任
“我看你们这个可行性报告非常可行!真不愧为有文化有知识的人搞出来的东西,有板有眼的。”掌声刚落木头大伯狠狠地吸了一口刺叭筒就忙着说:“我也认为以前种'八十早’失败的原因是:没选对好的品种和没采用新的种植方法造成的。如今种'广选3号’为解决吃饭问题是蛮有希望的。我表示大力支持。”
石头哥和秀娥姐也接着说:“听了眼镜的分折报告使我们看到了狗爬界的希望。明年种新品种、种双季稻,我们没有意见,象队长和木头大伯讲的那样:出力出汗,坚决支持。”
听了他们的发言,真使我太高兴了。
队长见队委会的人都表态赞成“推广新品种,种植双季稻”的办法,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他接着说:“还有一个高兴的事情请木头大伯先宣布一下。明天我还要在村民大会上连今天的会议精神一起传达贯彻。”
木头大伯连忙丢下了常不离嘴的喇叭筒,清了清嗓子说:“根据公社的要求:我们生产队要补选一名副队长,并成立一个'科学种田研究小组’。现在公社批准了我们的意见:这个副队长就是廖贻谋!科研小组人员就是我们在坐的9个人,组长由廖贻谋兼任。”
木头大伯为了表示宣布的严肃性,竟不称我为“眼镜”直接叫我的书名廖贻谋了。可是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整个知青屋就响起了“哗!哗!哗!”的掌声,向我表示祝贺。弄得我不好意思起来。我忙说:“抬举了,担当不起!担当不起!”可是没待我说完队长就说:“提眼镜当副队长我们是经过慎重考虑的,眼镜的家庭成份不好是事实,但是眼镜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也是事实。眼镜和大家一起风里来雨里去的埋头苦干,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公社也同意了我们的意见。
下一步要实行科学种田了,公社要求各生产队都要成立科研小组。你们有知识有文化,接受新板路也多,所以请你们一起参加科研小组,就是希望狗爬界的科学种田能搞出名堂来!早日掀掉'五保队’的帽子!”队长说完把我的肩膀用力一拍并问道:“眼镜: 这种双季稻的事就交你就负责了!”顿时我感到心里热呼呼的、肩上沉甸甸的:这是期望更是责任啊!我紧紧地握住队长的手感动地说:“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哗!哗!哗!”知青屋又一次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开饭了!”这时消得货发出了令人振奋的通知。
当晚我们都醉了…
旱地育秧
队长根据公社的会议精神,开会同意了我们科学种田的建议,在狗爬界推行双季稻种植。同时成立了科研小组,并要我具体负责。
农谚说:“秧好半年禾”。种植水稻的第一关就是要育好秧。
根据狗爬界水温低的情况,我们决定实行“旱地育秧”。
这种育秧办法完全巅覆了狗爬界千百年在水田的育秧方式,而是在旱地进行的。首先是选择一块向阳、避风的坡地(不是水田),犁耙好后整理成一畦一畦的、宽约1.2—1.5米的“秧床”。然后把沤制发酵好的农家肥,与草木灰、少量细泥加水一起掺和搅拌,做成糊状的泥流,作为“营养坯”, 以1-2公分的厚度均匀地平铺在秧床上。然后将在室内催好芽的谷种均匀地撒播在营养坯上面。支好竹架,用尼龙薄膜盖进行保温。每天保持营养坯上一定的湿度和温度。其做法类似于是现在普遍采用的蔬菜大棚。但是在当时却是件了不起的“新生事物”。
为什么要选用这种方法播种育秧呢?因为在桂北地区种双季稻,一般要求在五月上旬前就要插完早稻,在八月初要结束晚稻的抢插。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寒露风的袭击,保证全年粮食丰收。
为了不错过种双季稻的时间,就必须提前播种,促使秧苗生长,提早插秧时间。而采用旱地育秧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量身定制的。
因为旱地本身温度要比水田高2-3度,松软的旱地泥土象海绵一样不仅能吸收水份,也能能吸收和儲藏热量,就象给秧苗做了一张炕床。而经过整理的秧床,上面一层的泥土细密平整,就象给秧苗铺了一个床垫,不利于土层热量的散发和水份的蒸发。而经有机肥沤制成的营养坯如同一张棉被铺在秧床上,不仅给稻种提供提供了丰富的营养源,还保证了适于发芽和生长的温度。而覆盖在秧床上的尼龙薄膜,更象是为秧苗盖上了一座房子,既挡风遮雨又保温。为秧苗创造了一个理想的生长环境。
队长支持
万事开头难。刚开始的时候很多人不理解这种育秧方法,说是个“牛生蛋、马长角”从来没有见过的事情,觉得不可思议。有的人甚至讲是我们知青拿种田的这种大事来当儿戏。他们说“水稻水稻,有水才能有稻。”自古以来水稻秧苗都是把谷种播在水田里,从来没见过撒在旱地上的。他们用山歌偷偷唱道:
“狗爬界,实在怪,育秧就象种白菜。
谷种撒在山上面, 还用薄膜当被盖。
这种方法育秧子,不知是好还是坏?
我听到后感觉到:只有把人的思想弄通了,科学种田才能成功。我立刻把村民的思想情绪向队委会作了汇报。
队长听了汇报后立刻表态说:廖敢,不要怕!大胆去做!并旦马上召开了社员大会。首先让我向大家介绍为什么要搞旱地育秧。然后就把这些人大骂了一顿:“你们有些人硬是死脑筋转不过弯来。你们忘了我们种“八十早”为什么失败吗?就是沿用了老的办法育秧的,谷种撒在田发不了芽,好不容易等秧苗长起来,可是插下去秧苗还没返青就扬花了,所以产量低。廖敢他们现在搞的“秧地育秧”,难道你们看不到吗?这么冷的天气,谷种才撒下三天就出嫩芽芽了。” 持怀疑态度的人看见队长发发飙了,而且也去看了秧苗生长情况,感针确实不错。也都不敢作声了。
在我们的细心照料下,秧苗仅十来天就长出了粗叶,揭开尼龙薄膜后,一畦畦嫩绿的秧苗,就象一块块绿色的地毯,绿茵茵的叶片挂満了晶莹的露水,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下,显示出盎然生机。木头大伯每天都高兴地叨着“喇嘛筒”围着秧床连看好几圈,他抚摸着秧苗“阉鸡尾”般的叶片感动地说:“我活了几十年第一次才看到:狗爬界有长得这么快、这么好的秧苗!”
浇上一次“起根肥”,揭去尼龙薄膜,经过三、五天的“练秧”后,秧苗就可以移栽到大田了。
带土移栽
把育好的秧苗移栽到水田中去,叫“插秧”也叫“插田”。
传统的“ 插田”先要“扯秧”。就是把秧苗从秧田里拔出来,再插到大田里去。由于秧苗长时间在水田里生长,根须较长,加上秧苗还比较婑和嫩,人只能半蹲半躬地用手贴着秧田的泥面小心地拔。拔出秧苗后还要把附着在根须上的泥块清洗干净,然后捆成一把一把的“秧把”。
插秧时,人在水田中弯着腰,一只手在握着“秧把”的同时,还要一株一株地“分秧”给另一只手,才能把秧苗插进水田的泥土中去。为了不影响水稻生长,秧苗必须当天扯当天插。所以人们常常天没放亮就要去“扯秧”了。扯好秧又立刻要插秧,几乎一整天都在水田中劳作,一天下来又累又乏。有首山歌是这样描述的:
“天没放亮去扯秧,插完秧后见月光。
水浸腿脚蚂蟥咬,累得腰酸背又胀。”
实行旱地育秧后,其根须都附着“营养坯”上,用铲子直接从秧床就可以一整块地铲起来,想要多大块就铲多大块。有的人甚至象卷地毯一样卷成一捆扛起来就走。再也不用“扯秧”“洗秧”了。
既如插秧就比以往更轻松了。我们推行的是“秧苗带土移栽”。 把铲下来的秧留苗连苗带土掰下一小块,站着就把秧苗丢放在平整好的水田里,插秧时再也不用弯腰躬背了,大大减轻了社员的劳动强度。
更为可喜的是“秧苗带土移栽”,使禾苗长得特别快。因为传统的移栽方法,扯秧时根须受到损伤,插下大田后秧苗需要有个“恢复期”,也就是常说的“返青”期。而采用“秧苗带土移栽”,秧苗几乎没受任何损伤,加上根须还带着营养坯的“胎土”,能在大田里继续为秧苗供给营养,插下后直接就能生长。所以禾苗生长得又快又好。
在事实面前村民们服了。他们用山歌称赞说:
“科学种田新事多,谷种撒在半山坡。
扯秧插田不弯腰,秧苗下田就能活。”
小株密植
为了保证早、晚两糙能有个好收成,我们实行“小株密植”的方法:插田的时候每蔸禾的秧苗数量控制在5株左右,行距和株距的间隔大约为5X5(市寸)上下。这就完全改变了狗爬界插“跑马田”的做法:过去每蔸禾的秧苗不低于10株,一般规格都在12x8(市寸)以上。所以开始时有的人说:“这插田象插香一样密,今后耘田可能连擂耙(当地一种耘田的工具)就放不进去后。怎么蒿田呀?”还有人说“秧苗数量放得这样少,谷子那会产量高呀?”似乎对小株密植的方法有点不大放心。
我告诉大家:这个方法是我们根据狗爬界的气候和土质条件,结合山外生产队的经验决定的。过去种单季稻采用疏植的方法,是靠多放秧苗多分蘖(农民叫发萖)来促使水稻生长的。但是由于禾苗分蘖有快慢,扬花抽穗有早迟,造成稻子成熟不一致,所以产量不高。而现在实行的小株密植,目的是促使主穗生长发育和统一成熟期,以提高早稻产量和便于晚稻的种植。
村民们听了我的介绍后才有所醒悟地说:这下我们懂了:过去插得稀是靠禾苗分蔸,多长苗数来生长稻子,那种方法水稻生长期长,产量也没保证。现在搞密植是以水稻单株来增加产量,提早成熟期,便于抢插晚稻。
我高兴地说:“对!对!就是这个理。”
断水晒田
由于插得密,加上前期对水田的精耕细耙,禾苗使劲地往上长。往年与禾苗争肥抢地的野茨菇、满天星和稗草等都难以生长了。耘田除草和施肥根本无需用擂耙等工具,只需用手或者脚在秧苗间扒拉几下就得了,大大减轻了劳动强度。不到一个月时间水稻基本“满行” 了,层层的梯田全都披上了绿色的盛装。
不能任由秧苗生长,到控制秧苗分蘖后的时候了。如何控制秧苗分蘖呢?这个方法就是“断水晒田”。
具体做法是放干稻田里的水,由太阳将水田晒得略有些细裂纹、禾苗的颜色由青色略变黄色时,再放水入田。断水晒田其目的是促使禾苗根须向田土的下层生长,暂时不向叶面提供水肥,人为地控制禾苗不再分蘖,更有利于主穗的发育。
好事多磨
俗话说:“好事多磨”。 这话用在当年我们在狗爬界推行种双季稻的事情上再恰当不过了。
正当我觉得顺风顺水地种植“广选三号” 时,石头哥竟突然对我说:“这样搞法不对头!”
为什么呀?我问石头哥。他闷了好长时间后才说:“我弄不明白:正当秧苗长得好好的时候,突然要把水放干晒田!自古以来水稻都是靠水养活的,常言道:水稻水稻,有水才有稻。从没见过禾苗还没隆胎扬花前就要把水放干晒田的。这种搞法,万一出了差错谁来负呀?”
这两天队长和石头大伯去县上开“农业学大寨”会议去了,他在队里主持工作。队上的一些人对他说晒田会影怕禾苗生长。同时他对断水晒田的做法也有看法,怕又弄出当年种“八十早”的乱子来。所以找我“放炮”来了。
石头哥的“炮筒子”脾气是出了名的。他不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动。但是如果他想通了的事,不吃不喝也会做好。可是石头哥的思想不是一下说通就通的。如果他真的不干了,队里的其它人也会跟着起哄反对, 在狗爬界种双季稻的计划就会受到影响。怎么办呢?
弄得我一时也没有主意。
找“管家婆”
魏筱红知道这个情况后立刻悄悄地对我说:咋不找秀娥姐试试?对啊!筱红一句话,顿时提醒了我。这秀娥姐是队里的妇女队长,也有名的“管家婆”。谁家吵个架、伴个嘴、闹个矛盾什么的经她一解劝,常常握手言和,重归如好。而且我还知道这石头哥如果有想不通的事,他敢与队长争、与木头大伯吵,但是就是不敢与瘦小的秀娥姐扛横。对秀娥姐的话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俯首贴耳。为什么呢?
原来石头哥娶的老婆叫赵小妹。常言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是自小妹嫁到狗爬界后,别说穿的连吃的都成了问题。加上石头哥的老娘患风湿病,常瘸腿扶腰的在家呆着,甚至有时十天半月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每天还要端屎倒尿。觉得狗爬界真的太穷太苦了,就吵着嚷着要跟石头哥离婚。急得石头哥心里头冒烟:万一离了婚这辈子都得打光棍了。
秀娥姐知道这个情况后就天天往石头哥家里跑,做赵小妹的思想工作,讲石头哥人品好,诚实能干,懂得心疼体贴女人。再说只要俩口子感情好,勤快干活做事,总不至于会饿死。穷怕什么,相信狗爬界总会有好起来的那一天。她用山歌对赵小妹劝说道:
“只要俩人心相连,喝水也能过日月。
萝卜白菜胜猪肉,粗茶淡饭比蜜甜”
水滴石穿,久而久之,说得赵小妹也动了情,常念着石头哥的体贴和关心,逐渐使赵小妹打消了离婚的念头。同时秀娥姐还常常请接生婆子一起来护理石头哥的老娘,给她针灸按摩和熬汤送药。在她俩的精心护理下,石头哥的老娘病情也逐渐好了起来。尤其是见石头哥俩口子不吵离婚了,心情也舒畅多了,不仅能帮助小妹做家务活有时还能出集体工了哩。
因此石头哥对秀娥姐感激和佩服得五体投地。农村人实在,知恩图报。尽管石头哥脾气倔犟,只要他与人争吵或抬扛,秀娥姐知道后只需说声:石头:又怎么了?石头哥连忙就会说:没什么,听姐的。顿时就规规矩矩地象个听话的小学生。正是应了那句话“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的老话。所以魏筱红提醒我找秀娥姐做石头哥的思想工作,觉得是个好主意!
科普宣传
我立刻向秀娥姐说了石头哥的情况。秀娥姐听了后嗔声地说了句:这条犟牛!怎么又打横耙了?但是她思索了一会后又对我说:“眼镜,这科学种田的事毕竟是新生事物,大家都没经历过。是不是你抽个时间给大伙详细地介绍一下,使大伙都心里有个明白,蹅实一些?”
秀娥姐说出这个意见后,倒立刻提醒了我:在这方面我确实忽略了。过去我只简单地认为:狗爬界的事,队长一人说了算。队长决定了的事,大家也就会没意见的。而且他还在社员大会上说过:科研小组要做的事,大家跟着去做就得了。所以只想到如何去做,没想到应该与村民进行沟通,讲解为什么要这样做。从育秧、插秧都出现在类似的问题,但是都没引起我的重视。相反还认为春耕农忙时节应该尽量少开会,使大家有时间多休息蓄备下精力。忘记了科学种田知识的普及教育,从而影响了一些村民对科学种田的理解和支持。以致于这次断水晒田的事,让同是队委会成员的石头哥也犯糊涂。
听了秀娥姐的建议后我才意识到:科学知识普及教育是科学种田的前提条件。磨刀不误砍柴工,我立刻和秀娥姐把大伙召集起来,决心进行一次科学种田的知识教育培训。
我耐心地向大家解释说:由于我们插田时就使用了“小株密植”的办法,通过一段时间的生长,现在禾苗的数量已经够了。现在不能让秧苗继续疯长下去了,否则禾苗的数量多了,田里有限的水肥就会供不上秧苗的需要,抽穗扬花的时间就会不一致,届时有的谷子黄了有的还是青的,影响收割和产量。所以断水晒田就是控制秧禾苗的分蘖,不让禾苗再“发蔸”的方法和措施。但是这断水也是暂时的,待禾苗颜色略有变黄时就可以重新灌水了的。
同时,我还叫消得货和筱红他们把有关资料整理出来,贴在村中央晒谷坪旁的宣传栏里“广而告之”。使大家工余饭后可以阅读和学习。
通过讲座和宣传,使村民逐渐明白和理解了科学种田的知识。大家深有体会地说:“想不到种田还有这么多的扳路。”“断水晒田” 实际是我们帮禾苗在搞“计划生育”哩。
石头哥的思想疙瘩也解开了。他当着秀娥姐的面对我说:“眼镜:断水晒田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都不懂,还朝你发劳骚,是我不对。”我被眼前这位性格憨直的汉子感动了,在那个年代竞有贫下中农向我这个右派份子的儿子道歉,这是在城里头时是连想也没敢想的事情。秀娥姐听了后指着他的头嗔骂道:“以后讲话、做事情,要多多动动你这个猪脑子。自已做的事还不相信自已,还想撂担子。幸好这次你是向眼镜一个人说的,没有造成影响。否则等敬礼哥开会回来不批你才怪哩!”木头哥不好意思地摸着头说:“姐!我错了。”
经过晒田后禾苗停止了无效的分蘖,然后再放水进田禾苗又恢复了葱绿,并很快进入了拨节孕穗的时期。一阵微风吹来叶片沙沙发响,好象在相互呢喃细语,又好象在低声歌唱。乐得队长和木头大伯天天叼着旱烟在田埂上来回走几趟,他们抚摸着禾叶高兴地说:看来今年会有饱饭吃了!
稻飞虱袭击
真可谓是“乐极生悲”。正当我们陶醉在认为早稻有个好收成的时候,消得货突然拉着我说:“头:不好了,出大事了!”说完递给我几株他拨来的秧苗。“你看,禾苗变黄了,越靠近山边的田块越严重。”我一看这几株秧苗叶片发黄,靠近水的根茎部分爬满了比芝麻还细的小虫子。我立刻认识到这是稻飞虱的危害。资料上也说过这“广选三号”水稻品种耐倒伏,产量高,但抗病虫害弱。因其叶片翠绿所以稻飞虱特别喜光临。尤其是靠近山边的田块特别容易受到袭击。这稻飞虱喜欢聚集在水稻的茎杆上吮吸水份和营养,而且边吃边产卵繁殖得特别的快,会对禾苗生长造成很大的危害。由于这段时间我忙着晚稻的工作准备,忽视了对禾苗后期病虫害的观察和预防。如今发生了稻飞虱必须迅速灭杀,决不能让其泛滥成灾,否则早稻丰收就会泡汤了。
我和消得货看过病虫害的田块后,立即向队长把稻飞虱袭击的情况作了汇报。队长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即说:“眼镜,别的都别说了,情况紧急,你就讲怎么办就行了。”队长的信任给了我勇气和力量,我把想好的灭杀方案毫不犹豫地说对队长说:一是对现有稻飞虱的田块立即进行深水淹灌,这虽然是个权宜之计,但是暂时能起一点作用。二是立即用农药直接灭杀。这是最根本的办法。可是队里没有备用的农药,必须立即去山外的供销社购买。队长听了立即拍扳说:石头你马上派人去放水淹灌!眼镜你立刻就去买农药!
石头哥一听傻了眼:“前段时间叫把田水放干,这时又叫满田灌水。这是为什么呀?”我知道石头哥的脾气:干什么事他都得通了才会做。我就耐心地向他解释说:“现在稻飞虱都聚集在水面禾苗的茎秆部分吮吸养份,放水淹灌就是破坏稻飞虱的生存环境,把稻飞虱往叶片上赶,避免对禾苗的致命危害。”队长听我一说完立即对石头说:“这叫宁愿叫害虫吃叶子不要吃根茎,不要影响禾苗的养份吸收。懂吗?还不赶快去放水救禾苗!”石头哥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头说:“我也懂了!”转身就带人灌水去了。
到轮到我要钱买农药的时,队长脸上却出现了难色。他显得有些尴尬地说:“眠镜,不瞒你说队里的全部家当也只有200来块钱了。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侯,还需匀点钱出来买点黑市高价粮救济五保户度春荒。能用的也仅能50元左右。”我听了立刻傻了眼。普遍施一次农药,这点钱买农药是远远不够的。怎么办呢?救灾如救火,我咬了咬牙说:“消得货和你告诉摩拉牛把这个季度的伙食补助钱全部带过来。另外我枕头下还有20元钱也一起带来。”“全部拿过来买农药我们今后吃什么呀?你用什么呀?”消得货惊得瞪大了眼睛,他知道我只有这20元积蓄,是我的全部家当是留着万一的。所以他不解地大声地问我。这家伙胃口好,干什么事都不怕,就怕饿。“吃什么?吃农药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竞突然对他发起火吼叫起来。
我们插队第一年,公社每人每月发36斤大米、3元现金,作国家对知青的生活补贴。这3元钱不仅要买油买菜,肥皂牙膏,而且还要买电池邮票及应付头痛脑热的支出。我们知青组每季度领到钱后统一由摩拉牛管理和使用。摩拉牛每人每月发一元钱作为零用,剩下的2元钱作伙食支出。每月结算一次,如有节余就去镇上买个便宜的牛头壳骨或者猪头骨回来熬汤“打牙祭”,慰问一下久没见肉腥味的肠子。如果超支了,就是盐水送饭。有时甚至无盐无油只能吃“鼓眼饭”。
大家都把个人的支出压到了极限。例如那时去镇上理个发才2毛钱,但是我们三个知青爷们烧了盆热水,请木头大伯硬是齐刷刷地帮剃了个光板头。省下了2毛钱。不像现在有人把剃光头看成是时尚。在那个年代有钱有身份的人是留“西装头”,剃光头的就是光杆和贫穷的象征。但是为了省钱我们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当我看到瘦骨嶙嶙的猴子剃得精光的头上,乏着青色,雅气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羞涩,使我想起了《红岩》中的小萝卜头的样子,不禁有些心酸起来。而两位女知青同胞为了省钱,而且连发夹都舍不得买,象《白毛女》中的喜儿一样,自已用红毛线往一分钱5个的橡皮筋上缠上一圈,就扎在头发上了。甚至每月那几天特殊日子,不象现在的姑娘家用那种在电视广告中喊得震天响的“更干更爽”的卫生巾,而是买一扎农村清明节用来制作“钱纸”的草纸来使用。听说那时她们多垫几张还有些心痛哩。
所以怪不得消得货听说把全部伙食钱带来买农药有些想不通,其实是舍不得呀。但是稻飞虱肆虐,大敌当前,生产队穷,只有用我们的伙食钱和我的全部家当来解救燃眉之急了。同时我也意识到刚才对消得货的态度不好,立刻小声又诚恳地对他说:“兄弟!刚才是我太冲动了,请别见怪。但是还需要你去与摩拉牛说一声,耐心地把情况给她讲请楚,实在不行就算我借的,下个月一定还。行吧?”队长在旁边听了也很受感动,他说:“应该是队里借知青组的。我一定想办法尽快还。明天我叫秀娥姐每家凑些菜给你们度日子先。”消得货听了我和队长的话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立刻跑去找摩拉牛拿钱去了…
当晚我和消得货连夜翻过狗爬界去镇上买回农药,通过三天的紧张喷洒,终于消灭了稻飞虱。
制土农药
通过队里借钱买农药的事情后,我就想萌发了一个想法:病虫害每年都会有发生,是否能利用狗爬界地处山区的特点,采集当地的野生资源,自已动手来熬制土农药呢。这样既可以节约资金又可以灭杀病害虫,做到一举两得。由是我就注意收集这方面的信息和资料,并把这个想法和意见告诉了队长。
队长听了我的汇报后,高兴地说:“好哇!我们常用断肠草、闹羊花、雷公藤等东西来闹(桂北山区把毒说成“闹”)鱼仔,驱蚊子。用这些东西来杀禾虫我看能行。”队长连忙把木头大伯、石头哥和秀娥姐他们一起叫来商议。我就把最近收集到的有关制土农药的资料介绍给他们听。他们听了也很感兴趣,石头哥说:“眼镜,你讲的这些东西我们这里山上可能都有,只是名字的叫法不同罢了。”“我看这方法行得通”。没待我回答,木头大伯点了点头就接口说:“山上有些藤草连猪牛,蚊子、牛虱、跳蚤都毒得死,杀点禾苗上的害虫应该是不成问题的。”我说“现在用的'洋农药’有的也是用土农药作原料提炼的。土农药之所以“土”只是制造方法上“土”点罢了。只是没有经过提练和加工而已。”“难制造吗?郎子个搞法呀?”秀娥姐着急地问道。我就把有关制土农药的方法告诉大家:这制造土农药实际就是把能够杀虫的有毒植物的叶、根、茎、藤等采集回来,进行压榨或者沤浸,用真计液进行喷洒灭杀害虫。
“要钱多吗?”队长一直在饶有兴趣地听大家的发言,最后才小声地问我。钱,是他的心病,队里底子薄,一提起用钱他的头就痛,讲话的底气也不足。我也晓得队长当家的难处,就说:“队长放心!不用花什么钱”。我进一步向大家分析道:“在我们狗爬界制土农药有两大优势:一是有资源。二是有条件。因为能杀虫驱蚊的植物在狗爬界的山坡岭头、沟渠两旁多的是。这得天独厚的资源条件为制造土农药打下了丰厚的物质基础。再说加工制造条件:如果进行压榨取汁,队里就有现成的水碓,把植物樁烂捣碎后过滤就行了。要是采用是浸沤加工制作,最多是打几个水池。而做水池的砖、沙、石灰等材料队里都有,缺的是几包水泥钱。同时我还建议:为了减少运输和便于使用,水池可以就近砌在稻田旁边,把采回来的东西直接沤制进去就得了。大家听了都说是个好主意,用钱不多而且还方便。队长也松了口气放心地笑着说:就算打五个水池,一个水池2包水泥要3块钱(当时水泥价格),一共15块钱,我还拿得出。多了我就要抓背脊了。当地人把向人借钱叫“抓背脊”。当时我还想怎么会用这么个词呢?后来才明白:自已的背脊痒了是抓不着的,只有求别人才能解决。我才恍然大悟,深刻体会到:农民的语言不仅幽默风趣而且生动形象。
接着队长就进行了分工:因为木头伯对山上的植物比较熟悉,就由他和秀娥姐负责带一组人上山采集制土农药的原料。同时还一在强调千万要注意安全,不要把有毒的那些藤草弄到嘴巴和伤口上。如果害虫没闹死就先把人闹翻就难办了。石头哥则带领一组人负责彻水池。而我们知青组做好制造土农药的准备和杀虫工作。别看队长文化不高但是处理事情起来却是很有条理、工作也雷历风行。这是我特别佩服的地方。
效果不错
我们把采割回来的一些毒性大的植物,如老虎芋(学名狼毒)、野番茄(学名颠茄)、断肠草等植物进行压榨过滤后,其汁液用塑料桶或瓶子装好密封备用。要使用时才倒进喷雾器喷洒。使用方便、杀虫效果也不错。
过滤出来的药渣再与闷头花、夹竹桃、鬼柳、野毒蒜等有毒植物一起放入水池继续浸沤。需要杀虫时用桶挑到田里直接用瓢泼洒就行了,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适合大兵团作战,既简单又快当。发现有虫情,二头三天就扑灭了。
我们还根据病虫的危害程度合理配制和使用土农药。在害虫的预防和幼虫阶段,用土农药就能直接对付。只有害虫特别严重时才加一点洋农药进去。不仅对病虫进行了有效的灭杀,而且还大大节约了生产成本。
令人惊奇的是土农药都是从多种野生植物的茎、叶、花、根提取和沤制的,药性具有内吸、触杀等多种功能,对灭杀害虫具有广谱性。更喜人的是土农药不仅能杀虫而且还有一定的肥效,在给禾苗杀虫的同时又相当于进行了一次根外施肥,更有利于禾苗健康生长。光从这点来说比洋农药还好。村民说土农药杀虫是“治标又治本” 。他们用山歌高兴地称赞道:
“土农药、土法造,
能杀病虫当肥料。
使用方便见效快,
禾苗长得壮又好。”
土农药的制造和使用成功,是当时历史条件下的产物。在狗爬界提升了人们对知识的认知程度和对我们插队知青价值的认可程度。都称我们插队知青:“读过书的人当农民就是不一样!”
摩拉牛昏倒了
“不好了!摩拉牛昏倒了。”一天我正与消得货和接生婆子在田里用土农药杀虫,猴子边跑边喊慌慌张地来告诉我们。我一听立刻愣了:怎么会呢?早上队长分配她和猴子把采集回来做土农药的原料进行切碎,以便于放进水池沤制。她还嘻嘻哈哈地象军人一样向队长敬了个礼:“是!请队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这个身体壮实得象头摩拉牛的尹静宜怎么会突然昏过去了呢?就问猴子:“是真的吗?”我怕猴子搞恶作剧来骗我们。因为有次他想吃队里的鸭蛋硬是在队长面前倒了下去,抱着肚子向队长直哭嚷:“好队长:快救我!我连拉了几天肚子吃了不少的药都没有用,人都快虚脱了。听说用醋煮煎鸭蛋有效,你是否能帮想想办法呀?”吓得队长连忙扶起他说:“哎哟,你这娃仔病得这么严重了又不早说,快叫秀娥姐拿几个鸭蛋给你得了。”就这样猴子轻而易举地从队里准备换煤油的鸭蛋中得了十个鸭蛋回到知青屋。
现在我怕这小子又玩什么损招,不放心地再问了一句:“是怎么回事呀?”“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摩拉牛和我一起干活的,但是做着做着不知怎的她就晕倒下去了。”我听后觉得猴子说的是实话了,立刻对接生婆子说:“快走!”。
被农药熏的
当我们急急忙地跑到堆放土农药原材料的水碓屋里时,看见摩拉牛的头上和脖子上还分别戴着一个由黄色、紫色和白色花朵扎成的五彩缤纷的花环。尤其是脖子上的那个花环又大又粗特别好看,搭放在那两个硕大的乳房上。她脸色发红,一副昏昏入睡又楚楚动人的样子。虽然是略显病态,但仍然给人一种妩媚的视觉。使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格林兄弟写的《睡美人》。
“静宜!静宜…。”我和接生婆子伏在摩拉牛的耳边大声地喊着。摩拉牛似乎听到了我们的呼喊声,但是只微微地睁开眼睛看了我们一眼,又无力地闭上了。
正在这时秀娥姐也赶到了,她还没进屋就喊到:“快让开!快让开。没事的人都出去。”她这一喊倒把我搞迷糊了,究竟谁是“没事的人啊?”我出不出去啊?“眼镜和魏筱红留下,其余的人都走开!”幸好秀娥姐及时地补充了一句。几乎同时赶到的木头大伯、石头哥和猴子、消得货等人都听话地撤离到屋外去了。
“快把静宜抬到通风的地方躺平放好!” 秀娥姐看到摩拉牛的情况后,立刻对我和魏筱红吩咐说。她完全不顾我一个大老爷在旁边, 一把就扯去了摩拉牛的外衣和胸罩,只见两个胀鼓鼓的乳房立刻蹦了出来。在乳房的中间有一道深深的乳沟,使两座山样的乳房显得更加挺拨和高大。难怪村里的人叫她为摩拉牛, 我心里暗自赞叹:真是名不虚传啊。
虽然仅是短暂地看了一眼,但是却是我长大以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一个半裸女人。不知是本能还是男性荷尔蒙的作用,顿时浑身发热和有些不自在起来。性学家弗洛依德说性唤起时男人是视觉,女人是触觉。我那时正值年少气盛的十七、八岁年纪,尽管是在那种场合,但裤裆中的那玩艺却不由自主地肿胀起来,竞不合时宜地把宽大的二长裤撑起了帐蓬。
“还呆着干什么,快拿盆凉水来!”不知接生婆子是看到了我的窘相还是为抢救摩拉牛的需要,她瞪了我一眼命令道。她的这一声招呼,顿时使我惊醒过来,裤裆中的那玩艺倾刻也就垂下了高昂的头,使我从尴尬的境地中解救出来,连忙打了一盆水端了过去。
“眼镜,快告诉木头大伯,静宜戴着这东西。”秀娥姐完全没在意我的窘相。她一把扯掉了摩拉牛戴着的两个花环递给我说。并向接生婆子吩咐:“用凉水帮她擦身。”我立刻象得到了救星似的,三脚并两脚地拿起花环,箭一样地逃出了门外。
木头大伯一看到两个花环的花朵和藤蔓,立刻明白了什么似的,说了句:“这妹仔是被农药熏了。快!” 把含在嘴上的喇叭筒一丢,拉起石头哥就往村里跑。弄得我朦朦懂懂的站在那儿,不知是继续进屋去当帮手,还是在屋外等待木头大伯?
为了不再出现难堪,我决定不进去了。就在门外边向猴子了解他们当时工作的情况。
事情的经过
猴子向我讲述了上午他俩的工作情况:
早上队长分派尹静宜和猴子去整理土农药原料时,俩人高兴得跳了起来,因为这是个“爽工”:不仅不用按工作量计件算工分,而且还可以日不晒雨不淋地坐在水碓屋里自由自在、轻轻松松地干活。
当摩拉牛一进到堆放土农药的水碓屋时,看见一些黄色、紫色、红色的花朵和藤蔓,特别的好看。不禁惊呼起来:“天啊!谁采摘回来这么多、这么美丽的花啊!”
女孩子天生爱美和她假小子调皮的天性,使她立刻兴奋起来,完全忘记了这些五颜六色的植物是有毒的。先是利索地拣了几株红色、黄色的花朵做成一个花束,双手送给猴子。并顽皮地对猴子说:“向伟大的知青战士献上一束花,祝你狗爬界上把根扎!”弄得猴子又好气又好笑,但是心里隐隐有些不快,嘀咕道:祝我把根扎,难道你不用扎根了?所以也没好气地模仿着当时的样板戏《红灯记》中的英雄人物李玉和的腔调回答说:“谢谢妈!”随手就把花丢在了地下。气得尹静宜骂他“好心没好报,好柴烧烂灶。送你一束花,我就是你的妈了吗?”猴子忙向她作揖说“对不起!我喊错了!你不是我的妈,是我的大小姐好不好。求你别搞什么花不花的了,快点做事吧!等下队长不说我们,眼镜头儿也要说我们的。”
摩拉牛看猴子对花不感兴趣,也就不理会他了。说了句:“那你就多干点吧。我难得有这么多的花儿陪伴。”继续把一些花朵和藤蔓编织成一大一小两个花环。小的戴在头上,大的挂在脖子上。由于她的胸大,脖子上挂着的花环正好架在了她的鼻子下面。她得意地转了一个身,摆了一个自认为优美的造型问猴子:“好看吗?”猴子正觉得刚才扫了摩拉牛的兴,感到对不起她。看她这副模样,连忙又讨好地奉承她说:“啊!太美了。戴上这两个花环比缅甸的迎宾姑娘还漂亮。”这猴子插队前看过著名的纪录片《刘少奇主席访问东南亚》,所以对缅甸佩戴花环的女孩印象特别深刻。
听了猴子的赞扬摩拉牛更得意了,打趣地说:“本姑娘本来就漂亮嘛。下午和队长讲一声:争取魏筱红也来享受一下这花的芳香。”猴子听了后没好气地说:“臭美!资产阶级情调。快干活吧。”小心眼的猴子生怕摩拉牛与队长说了后会把魏筱红来顶替他,要他去外面晒太阳干累活。所以没好气地补上一句:“小心些玩啊,别你这条摩拉牛毒倒了。”“死猴子!尽讲背时话。我懂!这些东西是汁液有毒,色味不会有毒的。”摩拉牛以为猴子在咒她,就自以为是的解释说。还得意详洋地当着猴子的面,用鼻子使劲地嗅了嗅挂在胸前的花环
但是干了没过多久,猴子就发现尹静宜象喝醉了酒一样,脸色发红。这个高大生猛的假小子, 干活显得有气无力的。就有些不耐烦地呛她:“昨晚去那梦游去了?连眼都睁不开?”“有点头… 头昏,想…想睡觉。”摩拉牛当时还强打起精神不好意思地对猴子说。可是没过多久摩拉牛“呯”的一声晕倒在地上了。吓得猴子“妈呀”一声就往外跑,喊“救命!”去了。
花环惹的祸
猴子刚对我说完,木头大伯和石头哥端着两个瓦罐急冲冲地赶来了。人还没进屋就对秀娥姐大声嚷道:“快给小尹喝下去!”
其实长年生活在狗爬界的秀娥姐,通过对尹静宜的病状观察,也隐约地感到尹静宜是中了采集回来的花毒了:所以她不但和魏筱红俩人使劲地用冷水帮尹静宜退烧,还叫我把那两个花环拿给木头大伯鉴定。当木头大伯听了猴子简单地介绍和看了那两个花环后,他立刻就知道小尹昏迷的原因了。木头大伯告诉我们说:
别以为摩拉牛用来扎花环的植物红、黄、紫,蓝,五颜六色的特别好看。你们可知道这些植物都是闹羊花,闷头花、夹竹桃等有毒的花呀。这些花也有人叫什么黄杜鹃花、颠茄、曼陀罗花的。这些外表看似十分美丽的花,其毒性却是相当的大。尤其是这种黄色的闹羊花全株都有毒。散发出来的毒气,虫婆蚂蚁都熏得昏。连蜜蜂、蝴蝶这些喜好花的昆虫都不敢靠近它。据说《水浒传》中“智取生辰纲”用的“蒙汗药”和当年华陀开刀用的“麻沸散”就是用这种花来制作的。
如果猪、牛、羊等牲口误吃了这种花后立刻会“发癫”:轻则东倒西歪,不能站立;重则口吐白沫,四肢抽搐。而人中毒后颜面及皮肤潮红,四肢发软,严重者甚至昏睡不起。小尹虽然她没有误食,但是她把这些毒性很强的花扎成花环戴在头上,挂在脖子上,花散发出的毒气直接通过鼻孔进入她的人体里,所以就引起了小尹的昏迷。她中毒的根源就是她做的那两个花环环。
世界上的事物都是一物降一物的。虽然这闹羊花毒性大,老百姓治它的方子也还不少。中毒轻的即时用冷水冲洗散热就有一定的效果。村民见有中花毒的猪、牛、羊等牲口,就立刻把牠们赶进山涧水塘里去浸泡,使毒气散发出来。当然最有效的还是用韭菜汁和鸡蛋清及时灌服;或者是用生绿豆磨粉冲甘草水喝也解毒很快。刚才我和石头就是去弄这些解药去了。现在秀娥已拿去喂给小尹喝了,估计过一会儿小尹就会醒过来。木头大伯很有把握地放心告诉我们说:
你们年轻人爱美爱漂亮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有些好看的东西不一定是好东西,一定要仔细分辨清楚:要仔细惦量一下。例如这闹洋花就是这德性。木头大伯既象是告诫摩拉牛又好象对我们说。
多年了我还记得木头大伯讲的这一席话。尤其那句“有些好看的东西不一定是好东西,一定要惦量一下。”几乎成为我的座右铭,对我教益非浅。
早稻丰收
经过摩拉牛农药中毒事情不久,早稻的收割季节到了…
当最后一担谷子进库后,我一拨拉算盘后就高声地大声宣布:“平均亩产456斤!”顿时全队都轰动起来了:这可是狗爬界破天荒的产量啊!
队长乐得嘴巴都合不拢:“光头糙每亩就有四百多斤,加上二糙产量一起,我看八百斤没有问题!明年就可以解决吃粮问题了。”木头大伯惬意地吸了口狗毛烟高兴地对我说:“眼镜,再加把劲!争取二糙超头糙!”摩拉牛在一旁听了就打趣地说:“木头大伯,你的胃口也太好了,早稻还没吃,又想吃晚稻了。”我跟他们说:“放心!有了早稻的成功经验,晚稻丰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现在晚稻的秧苗已育好了,就等插田了。”队长听了有些不放心:“真的?有把握吗?”“有!”我坚定地说:目前关键的是在八月一日前把晚稻抢插下去,以避免寒露风的袭击。”“没问题!”队长听了我的建议后也很高兴,他也大声地保证说。
种植成功
种“双季稻”就是在同一田块上种二糙。在不增加耕种面积的情况下,提高单位面积产量。收割完早稻后赶紧犁田,整理好田后立刻插上晚稻。这就是农村的“双抢”时节:即抢收、抢种。这段时间真可谓是时间紧、任务重。
因为双抢时节正值酷暑季节,太阳火辣辣地当头照着,不一会儿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稻叶屑谷穗毛沾在身上又辣又痒,使人特别的难受。平整好的水田象一块反光镜,把太阳照射在田里的热量反射向插晚稻的人们,使人如同烧烤一般煎熬。难怪那首“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古诗脍炙人口,原来是有真实的根据才能流传至今。
虽然工作辛苦,但是为填饱自己肚子的事,勤劳扑实的农民总是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的。而且有了早稻丰收的喜悦,更极大地煥发了村民“双抢”的劳动热情和积极性。村民们天没放亮就出工了,月亮上山才回家。真可谓争分夺秒,大干快上。早上出工时还是一片待收的黄澄澄的早稻田,到晚上收工时分已经绿茵茵地全部插上晚稻了。
这是狗爬界第一次试种双季稻,不仅是狗爬界村民对知青的信任,而且还关系到我们能不能在狗爬界生存下去的大问题。我丝毫不敢怠慢。天天东方显鱼肚白就把战友们喊起床了,匆忙扒几口饭后和村民一起,不是割禾就是犁田或是铲秧和插秧。累得人都瘦了一大圈。
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当年晚稻每亩接近400来斤。全年稻谷亩产超过了800斤。我们几个知青高兴地拥抱一起,大声喊到:“我们种双季稻成功了!”
当时这不仅在狗爬界是创历史纪录,就是与附近村屯生产队的稻谷单产相比也可以说是屈指一数了。
我算了算队里稻谷总产量加上红薯、包谷杂粮等,基本能解决狗爬的吃粮的问题了。消得货如释重任的说:“有饭吃老子就不怕了。”猴子也说:“这下不至于被饿死在狗爬界了。”乐得队长整天都是笑哈哈的。他高兴地对我们说:“搭帮毛主席派你们这几个有文化的豆子鬼来这里插队。搞出了种田的新套路。帮了狗爬界的大忙。我看不出二年,狗爬界这'五保队’的帽子就可以甩到太平洋去了啊。”木头大伯、石头哥和秀娥姐在旁边听了也连忙点头称是,夸赞说:“是啊!这几个知识青年真是好样的!”
通过在狗爬界种双季稻,解决吃粮的事情,使我悟出了一个道理:“穷则思变”。当初我们到狗爬界插队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和改天换地的决心。只担心如果不解决粮食问题,我们就会在狗爬界饿死。为了能生活下去,就想起了种双季稻的法子。还没想到竞成功了。实践证明思变和创新才是困境的出路
另外还使我对“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观点有了深刻的认识。为什么是同样的人、同样的自然环境,为什么会有不同的结果呢?我以为:这就是科学的力量。通过这件事使我深刻体会到毛泽东同志所说的:“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的深刻含义。同时对邓小平的著名论断:“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有了切身的体会:科学技术一旦渗透和作用于生产过程中,便成为现实的、直接的生产力。这真是千真万确的真理啊!
风土人情的故事
“六月六”
农历六月初六是狗爬界人必定要过的一个传统节日。因为从气候来说已进入炎日高照的暑热伏天,从庄稼生长期来说也逐渐进入了收获的季节。所以当地把六月六称为“晒衣节”和“尝新节”,又统称为“半年节”。
六月六这天当太阳升在狗爬界山顶上,露珠刚散去时,村里的近20来户人家则忙碌起来了。人们纷纷将衣箱柜橱中的衣物鞋被拿出来晾晒,抢受日头火带来的“阳气”。吊脚搂前的栏杆上、房前屋后的篱笆墙上、甚至树杈、草坪上都挂滿了各色各样的衣物。有当新娘时至今仍舍不得穿的红色嫁衣;有老爷爷、老奶奶自家用蓝靛染织的“家织布”;还有打了不知多少补丁、睡了多少年了的、分不清原布质和颜色了的“百纳被”。总之有大人的棉袄、小孩的背心,老人的棉鞋、妇女的头巾…林林总总,花花绿绿,在夏日的阳光照晒下,在微风的吹动下,显得五彩缤纷,斑驳陆离,在狗爬村形成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尝新节”的所谓“尝新”:就是人们把春天种植的稻米、苞谷、辣椒、苦瓜、豆角、南瓜、青菜、茄子、丝瓜等采摘回来,做成各种菜肴进行庆祝的一种仪式。
首先上桌的是新稻谷米和红豆、绿豆、黑豆、黄豆等一起混合蒸成的五色豆米饭。这豆米饭象色彩斑斓的珍珠一样,油闪闪、香喷喷的。当揭开饭锅的那一刻一股浓烈的新米和豆香味扑面而来,闻得人直嚥口水,使人情不自禁地赞叹“好香啊”!
除了五色饭外,还有刚摘下来的苞谷。这新鲜的苞谷连壳带须放到水里一起煮,吃起来有一股特别的清香和甜味。村里的小娃仔、小妹仔每人拿着一个苞谷边啃边嘻闹,那种快乐高兴的情景远远胜过现在的小孩在肯德基餐厅里啃鸡腿。
为了使家人“尝新”尝出味道,主人在展现菜蔬品种的同时还展示自已的厨艺水平。当天一般的人家会把平日舍不得吃的腊肉也大方地割下一小块来,切碎爆炒后连同在河里捞上来的小鱼小虾,加上糯米、槟榔芋、香葱、油盐一起混合剁碎后做成“酿芯”。相似于北方人包饺子的“馅”。然后把“酿芯”酿进掏空了的辣椒或苦瓜里加油盐等一同闷煮,就成了一道别有风味的称为“辣椒酿”、“苦瓜酿”的瑶家菜。有的人家还把这样的馅“酿”进节瓜、香菇、蛋皮中,做成各种特色的“酿菜”,成为舌尖上的一道美味。
令人叫绝的是较为殷实一点的人家,把香菇、木耳、葱蒜加上猪肉碎未酿进茄子中,再在茄子的外皮上裹上一层面粉或者粘米粉,放进油锅中滚炸,做成“油炸茄子酿”。吃的时候醮一点用米醋、蒜茸、香油混合在一起的佐料,真是又香又脆又开胃。那种味道和感觉用现在一句时髦的广告词来说:真是“味道好极了!”
“尝新节”的菜谱虽然是以菜蔬为主,但是鸭子却是当晚必不可少的一道菜。当地有“六月六,割稻谷。杀鸭子,晒衣服。”的说法。因为鸭子经过近半年的野外放养,已到了“半翅鸭”的青壮年时期,这时的鸭肉又嫩又香。用时鲜的子姜、红辣椒、大蒜米与鸭肉一起黄闷或爆炒,就成了当地一道著名的小炒:“子姜炒子鸭”。无论是下酒或是送饭,这道菜都是“满姑娘咳嗽--没得谈(痰)”的。
也许是随乡入俗吧,一大早摩拉牛和接生婆子就把我们从睡梦中拉扯出来,把被子、蚊帐、枕头、衣物什么的都搞了一次“大扫除”。洗干净晾晒在知青屋前的竹杆和树技上,倒也有几分与狗爬界“晒衣节”一样的氛围和喜庆。
为了使我们知青也能过好“尝新节”,木头大伯和秀娥姐一大早就送来了辣椒、茄子和“酿心”。更令人想不到的是队长还破天荒地奖励了一只鸭子给知青组过节。他对我们说:今年尝新节是真正的尝新节。因为今年实行科学种田,早稻比以往提前了半个月成熟,六月六就吃到了新米饭。这是往年没有过的事情(以往只能用苞谷尝新)。这里面有知青组的一份功劳,所以队里特批一只鸭子奖励给知青组过节。我听猴子精与消得货嘀咕:队长还算英明,否则一个月没闻到腥味了,偷也要偷一只鸭子回来过节的。他见我瞪了他俩一眼后立刻不作声了,便连忙对我说:“头儿:我们邀请队长和我们一起过节好不好?”真服了这猴子精又机伶又鬼怪的,生怕我批评他,立刻来了这一招。没待我表态队长倒先表态了:“好哇,等下我回家去应个卯,来你们这里赶二餐得了,和你们好好地喝几碗'水牯冲’!”我听了立刻也高兴地说:“要得!我们等你!”
立刻我们烧火、洗菜、杀鸭子…大家为过“六月六”都忙碌起来。
忆苦餐
记得插队第一年公社号召我们知青要和贫下中农“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我们在水库工地劳动了一天后,就接着开“忆苦思甜”大会。开完大会就吃“忆苦餐”当年夜饭。
外号叫“牛牯”的民兵排长,慷慨激昂一番开场白后请来一位老贫农刘大姑给我们“忆苦思甜”。刘大姑年近70岁了,旧社会靠开荒种地和帮工过日子。她说:“旧社会我们穷人缺吃少穿,日子过得很苦。新社会了过好日子了,可是不晓得怎么搞的,到了1960年有段日子过得比旧社会还苦,吃都吃不饱!”这时牛牯可能听得有些不对劲了。急忙拉着刘大姑说:你老人家可能年纪大了,有些事可能记不请了。你歇会儿先,先让我说几句。
他立刻从衣萖里拿出一张纸大声地念了起来:“东风吹,红旗飘,贫下中农斗志高。大年卅十水库过,粗糠野菜胜佳肴。”为了表示“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他舀起一大碗“忆苦餐”就当众扒拉起来。
我们看见用粗糠野菜煮成的“忆苦餐”不觉皱紧了眉头。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又不敢不吃,也跟着拿起碗舀了一点,一进嘴后觉得又苦又涩,难以下咽。我看见静宜和筱红两个女知青只吃了一小口,想咽又咽不下,想吐又不敢吐,就连忙用手绢装着擦嘴偷偷吐在手绢上放在裤袋里了。而见牛牯却一连吃下去了两大碗。我们心里都暗暗都感到称奇:他的味口怎么那么好?难道真是“阶级觉悟高,粗糠野菜胜佳肴。”了?看来我们知青与他的舌尖味蕾是有些不同,与贫下中农真的还有好大的差距。
谁想到三天后的早晨,也就是大年初三早上。牛牯的老婆急匆匆地来到我们知青点,要帮忙送牛牯去公社医院。
我们急忙跑到他家,看见牛牯抱着肚子在床上翻来滚去的显得十分痛苦,不知他得了什么病。急急忙忙地用床板扎成了个临时担架,赶忙把他送到公社医院。经医生仔细检查后才知道,原来牛牯吃了“忆苦餐”后,三天拉不出屎,可能是肠梗阻了。
煮汤酒
狗爬界有个风俗,叫做“男人不送汤,女人不抬丧”。生小孩办“满月酒”这里叫“煮汤洒”,大概是因为开席前每人都要吃一碗用甜酒煮的汤园的原因吧。
这“煮汤酒”只能女人去祝贺或者帮忙。特殊情况需要请男的帮忙,例如要杀猪、写帖子、当大厨等需要男人,主人家就会提前向你邀请,要求你去帮什么忙、做什么事?把责任和任务落实好了你才能前去。但是坐在桌子前吃煮汤酒绝对是女人和孩子们的专利,即使是去帮忙的男人也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这“煮汤酒”还有个习俗是5个女人为一桌。为什么不象是其它酒席那样十个人为一桌呢?后来我才发现:吃“煮汤酒”的时候,每个女人旁边还有一个空碗,在吃的同时可以再夹一份放到碗里,叫“打包”。散席时吃酒的女人就用荷叶包好带回家里,给老人或是丈夫吃。所以名义上是五个人一桌,实际上也是十个人一桌了。
若干年我回城后还感叹到:这个风俗不仅使女人有了“面子”,也使没参加吃酒的男人有了“里子”,同样尝得了“煮汤酒”佳肴的味道。真是奇妙极了。
记得插队时有次尹静宜和魏筱红两个女同胞去村里吃“煮汤酒”,给我们带回了两个包。里面分别有两个染红了壳的鸡蛋、几条油炸小鱼和几块白花花猪肉做的“棋子肉”。乐得我们三个男知青两眼发光,大呼:“过年了!”。
那个年头狗爬界还没通电农民没有收音机听更没有电视看。天黑下来四处黑灯瞎火的也没个好去处。所以结了婚的男女哄完儿女们睡觉后俩人就干那事儿了。当时 “计划生育”的“国策” 还没有出来,村里墙壁上还到处贴着“除了党的领导之外,六亿人口是一个决定的因素,人多议论多,热气高,干劲大。”和“世间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个可宝贵的,在共产党领导下,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也可以造出来。”的红色“最高指示”。虽然狗爬界穷结婚率不高,但是结了婚的人出生率却不低,几乎一年一孕。
所以每年都有几趟“煮汤酒”要办。这当然少不了我们知青前去帮忙助兴,使我们增添了不少口福。
照蚂拐
我们在农村插队时繁重的体力劳动与缺油少盐的伙食形成很大的反差,每天给人的感觉就是“饿”!由于营养不良,男知青头发枯黄得象秋天的茅草,女知青呢听说都得了月经不调,常听她们底下嘟哝:“大姨妈不知什么原因又好久没来了。”如何解决充饱肚子的问题便成了我们朝思暮想的首要问题。
一天,有猴子伏到我耳边悄悄地说:“想不想打牙祭?”当地人把加菜称为“打牙祭”,我们知青也“随乡入俗”常这样说了。“打什么牙祭呀?”我迫不急待地问他。“你叫土生晚上带我们去照蚂拐(当地人把青蛙叫做蚂拐)!”猴子神秘地对我说。我一听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蚂拐善于捕食害虫,是庄稼人的好帮手,现在是禁止捕捉的动物。可是当时在农村可没有这个意识,尤其是在边远的瑶寨山村常把其当作招待客人的“美味”。能搞几个蚂拐改善生活真是太好不过了。亏他才想得出这鬼主意。
当下正是割完早稻待插晚稿的季节,蚂拐都喜欢晚趁夜晚出来辅捉虫子吃。而土生是队长的儿子,他不但干农活是一把好手,“照蚂拐”更有一门技术。平日和我很铁,我求他办事一定肯帮忙。我对猴子说:“好主意!”立马就去找土生。
但是土生听了我的请求却有些迟疑,他说:“照蚂拐是资本主义尾巴,我大(当地瑶民称爸爸为“大”)会骂我的”。我说:“土生,我们好久没开荤了,蹲下去站起来眼睛就冒金星。你懂得照蚂拐就带带我们吧!再说把蚂拐拿去圩上卖才是资本主义,而我们是捉回家里吃的,是不算资本主义的。”土生大概觉得我讲的歪理似乎有些道理,同时又看见我可怜巴巴的样子,咬了咬牙说“要得!但是不能给我'大’晓得。你们悄悄地去准备枞光(当地把带有松脂的松树枝叫“枞光”)煞黑时在村头见。”我高兴地拍了拍土生的背说:“好兄弟!”立刻和猴子准备枞光去了。
“照蚂拐”顾名思义就是利用蚂拐在晚上趋光觅食的特性,用照明工具去收割了早稻的田里或沟渠旁去捕获青蛙。这照蚂拐首先是要解决“照”的问题,这就是灯光。当然最理想的照明灯光是用手电筒。然而我们每天“出大力、流大汗”干一天才一毛五钱工钱,谁还有钱去买电池啊。再说当时电池属于限购品,不仅要凭票供应,而且还要“以旧换新”。所以用手电筒照蚂拐是不现实的。也许会说用煤油啊!当然用煤油当火把固然可以,可是我们插队的小山村也实在太穷了,也太偏僻了,处于崇山峻岭间连电都没有。一般人家晚上基本都舍不得点煤油灯,只有客人来了时才舍得点上一会。所以夜间照明一般人家都还是用枞光的。就是把带松树油的树干或技条劈成长约20公分,宽约4、5公分的小片,点燃后用一个铁丝织成的碗状小篮挂在墙上照亮。尽管燃起来烟子大而且还要不时地添加,一晚上下来熏得人鼻子眼睛都黑糊糊的,但是这东西由于能地取材和不用花钱,在当时的经济条件下也只能如此了。
秋天乡间的夜晚,明月当空,繁星点缀,田埂小路弯弯,沟渠流水潺潺。田野、村庒在月色映照下朦朦胧胧的真像一幅水墨画。习习的晚风不时还带来一阵阵的稻香味和泥土的清新味。然而美丽的乡间夜色与沽沽叫的肚子似乎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不仅没使我感到愉悦,相反产生一股莫明的愁怅。
我和猴子与土生在村口会合后,立刻投入了照蚂拐的“战斗”。三人成品字形进入刚收割完早稻的旱田里,左手提着火把,右手拿着网蔸,边走边“照”。在“照”的时候不仅要用眼仔细看,而且有时还要用手小心地“翻”。就是轻轻地掀起丢放在田里的还没有“拢堆”的己脱粒了的稻草,捕捉躲在稻草垛把下览食的蚂拐。这个工作要异常小心,因为蛇也喜欢躲在稻草里捕获老鼠,稍不注意就会被蛇伤害。土生叫我们小心注意的同时,嘴里还不时发生“唧唧、啯啯”的类似昆虫的叫声以逗引蚂拐出来。
“快来,抓到一个!”走在前面的土生突然网蔸一挥,按在地上高兴地喊了起来。 “好家伙!足有二两重。”当我从网蔸里把蚂拐拿出来后对他说。“快放好,抓紧时间照。”土生命令我。他连看也没看蚂拐一眼,立即又转身去“照”了。
可是当我要猴子把蚂拐给放好时却傻了眼。因为当时只记得准备照明的枞光,却忘了准备装蚂拐的东西了。怎么办呢?蚂拐这东西不象鱼那样可用草或藤串起来,因为一旦受伤就很难成活。正当为难时,猴子兴奋地说:“有了!快放到你的圆领衫里面去”天呀!这猴子可是真缺德:竟要把活蹦乱跳的蚂拐放进我的衣服里边。我立刻表示反对:“不行!不行!怎么不放到你的衣服里面?”“我穿的是背心怎么放呀?”猴子指着自己身上印着“广阔天地炼红心”的背心说。我看了看也觉得确实不好放,否则蚂拐就会从腋下逃出来。“放到土生那里。”我还是推辞。“那你就去放吧。”猴子指着土生说,我一看土生:不知是习惯还是贫穷,土生光着膀子只穿着一条由绳子扎在腰间的“扎扎裤”,别说放蚂拐就是放钱都没有地方。看来这放蚂拐的重任别无选择只有我来承担了。我心一横把印有“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字样的圆领衫往裤子里面一套,外面用皮带一扎,形成了一个“鱼篓”。今晚我算豁出去了,心一横咬了咬牙说:“放吧!”猴子笑着说:“这才是好同志。”立刻把蚂拐从我脖子下塞了进去。蚂拐得到解脱后,便在我的肚子与圆领衫之间蹦跳起来,还似乎有一些滑溜溜、粘糊糊的液体,顿时使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全身麻痒痒的。那种感觉真不是滋味。“不行!不行!我怕痒痒。”我立刻要脱去圆领衫了。猴子连忙过来拉着我的手阻止说:“不要脱。坚持一下就好了。我就读过的一本书上说,小动物按摩肚皮有利于毛细血管循环,有利于人的消化。”猴子用手轻轻地按住蚂拐一边安慰着我。“去你的吧!还有利于消化?我恨不得今晚吃的东西明天晚上还在。”我气愤地说。
“快来呀,又照了一个!你们不照蚂拐在争什么呀”土生又喊了起来,他真不愧为照蚂拐的高手,一刻钟不到又捉住了一个。猴子见土生似乎有些不大高兴了,连忙对我说:“哥呀!不要说了。忍耐一下就过去了。”就从土生网萖里取出蚂拐后毫不犹豫地又塞进我的衣服里。
接着猴子跟在土生旁边也“照”住了一个,他叫我过去后,熟练地把蚂拐丢进了我的圆领衫中。三个小东西顿时在我的肚皮上打斗起来,一阵蹦跳乱蹬,弄得我差点想吐。正在这时我也发现了一只蚂拐,正弯腰去捉时,“鱼蒌”中的一只蚂拐却突然从领口中想窜出来,因为当时两手都没有空,一只手拿着火把,一只手摁住了蚂拐。我来不及细想就一口咬住蚂拐的腿,把“照”住的蚂拐放好后,才从嘴上把这只妄图逃跑的家伙送回“鱼篓”。 猴子看见后连忙向我竖起了大姆指:他向土生汇报说:我不仅“诚实守职”保管好蚂拐,而且还“机智勇敢”地保护“战利品”,竟在蚂拐企图从领口逃窜的一刹那把蚂拐咬住,“临危不惧”地保护了“集体财产”。去你妈的,死猴子你嘴贫,看我回去怎样收拾你。我心里暗暗说。
由于当时都怕把“照蚂拐”被当作“割资本主义尾巴”批斗,很少人敢出来照蚂拐,那个时候也没有滥用农药的现象,所以蚂拐也特别多。加上有土生这个照蚂拐的高手当主力队员,不一会就收获了十多只蚂拐,撑得我穿着的圆领衫圆鼓鼓的像个孕妇。随着蚂拐数量的增加,我的身子也越来越沉,他俩就干脆叫我“脱产”当了“专职鱼篓” ,跟在后边专门负责装蚂拐。蚂拐不知是从凉快的土地上来到我温暖的肚皮上,是不习惯还是高兴,不仅在我的肚皮上争相蹬蹦打斗,有的还不时“啯、啯”地唱起了歌,不时放出一股粘粘的不知是屎还是尿的液体来,发出一阵阵腥臭味。弄得我五脏六腑都翻滚起来。要不是看在能增加我们的蛋白质和卡里略的份上,我立马就想扯开衣服解放他们,卸下我这个“鱼篓”的神圣责任。
“快跑!绕弯着跑!”正当我象孕妇一样托着肚子跚跚地走在他们身后时,土生突然对猴子与大声地惊喊起来。猴子真不愧为猴子,不仅机灵而且反映极快,听到土生一喊,一转身就跳上了身旁近米高的田埂上。只见土生的网蔸杆一闪,一条银环蛇立刻被打翻在地。猴子一看吓得脸都白了。土生说这四十八段(当地人对金环蛇和银环蛇的称呼)喜欢晚上出来活动,尤其喜欢吃这枞光燃烧后的火屎(灰)。我刚才看见猴与后面的禾草摆动不对,而且在枞光的映照下发现是一条蛇,所以我就叫他快跑。而且蛇这东西一旦到它追人的时候特快,人要绕弯跑,否则很容易被追上的。
我俩一听吓得脚都软了,都知道万一被四十八段这种蛇咬一口,不及时治疗连命都难保。猴子平常就营养不良的脸,在月色下显得更仓白了,而且两条腿还不停地直打抖。连声说“好险伙,好险伙!快回去算了!”我原想回去好好教训一下这猴子的,一看他这个样子心也软了。就拍了拍肚皮说:“不要紧,等下把土生照的那个最大的蚂拐给你压惊,”“不着急,这才是宵夜的好料子。”土生从我腰上取下一把平常用来削水果的小刀,熟练地割剝去蛇皮,去掉头和内脏后,把蛇像手链一样圈绕在手上乐呵呵地说:“蚂拐肉,蛇肉汤,神仙也想尝一尝。今晚真算是有口福了。”土生拍了拍我挺着的大肚子笑着说“回去把嵬生下来,好好慰劳你这个月婆子哟。”“哈!哈!哈!”我们都笑了起来。
尽管受到了蛇的惊吓,由于当晚收获不少,大家还是顶高兴的。土生一路咧着嘴一直是“嘿嘿”的憨笑,猴子 也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了,回村的路上还高兴地哼起了“打靶归来”。
回到知青点立刻叫醒消得货和两个女知青,由他们剖蚂拐煮宵夜。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两个女同胞看见我从领口中,取出一个个活蹦乱跳的蚂拐时,惊得个目瞪口呆,又惊又喜,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抬丧的故事
什么是抬丧
记得是回城后的一次知青聚会。大伙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都有些忘乎所以起来,吹嘘自个儿在农村插队时的“丰功伟绩” 。有人说当过生产队干部管过一百好几十人的吃喝拉睡,其权力不亚于现在的村长;也有人说任过代课老师,曾是村里的“孩子王”;更有人说:他当过公社的拖拉机手,险些成了大队党支书的上门女婿…。
当他们侃过后醉眼迷迷地望着我问道:“眼镜你们在狗爬界做了些什么呀?”这一问倒把我难住了,我们插队干了些什么?我们只不过老老实实地当了几年农民而已。可以说什么都干过,也可以说什么也没干。根本想不出值得显耀的事情。
坐在旁边的猴子见我尴尬地老半天答不出活来,就着急起来了,突然冷不防地向大伙说了一声:“我们抬过丧!”
谁料到猴子这一句话倒把所有在座的“插胞”镇住了。个个瞪大眼睛问道:“什么是抬丧?”
“抬丧是干什?,就是抬死人呀!”猴子大声地说,似乎还有些自豪和得意地说:“在坐的各位仁兄大佬有谁插队时抬过死人的?”酒席上原来大吹大擂、泡沫横飞说自已插队时如何的、如何的人,听了猴子说的话后惊得张大了嘴巴,连嘴里的肉都忘了呑下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连忙摆头承认:自己没干过。可是又不解地问:“你们怎么会去抬死人呀?”。
“看来这抬丧的革命工作,只有在狗爬界插队过的优秀知青才干过啊。”猴子好象是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似的。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白切鸡,一边略有些骄傲地拍着我的肩膀对大伙说,“如果你们不信?或者问是什么原因?就虑心地向我们的头请教!”
今天聚会的知青在插队时都是所谓的“红五类”子女多,大多数都被分配在条件比较好的平原地区,都有些值得显耀的插队经历。而我们几个“黑五类”家庭子女则被“发配”到边远的狗爬界插队,老老实实、诚诚恳恳地当了几年普通农民,实在是没有值得夸赞的事迹。但是抬过丧这可是个实实在在的事实,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心情不觉有些沉重起来。既然猴子指名道姓的要我说,我也老实地告诉他们:“是的。我们抬过死人,但是那也是万不得已的事情。”
“说说,快说说!你们怎么会去抬死人的?”插胞们似乎对抬丧的事感到特别有兴趣,连忙往我的酒杯里斟满酒,迫不及待地要我说出其中的原由来。
红白喜事的座上客
“记得我们刚到狗爬界插队时,除了出工和村民在一起外,村里的活动一般都不要我们参加。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相互间的磨合,村民逐渐地认为:“这几个读书娃仔还蛮合时宜的。”才慢慢地让我们融入了他们的圈子。象“插秧节”“盘王节”和“山歌节”等祭祀节日都邀请我们参加。后来连村民讨亲嫁女,死人抬丧等红喜白事,我们五位知青也成为了座上客。
为什么呢?这是我们几个知青各自 “聪明才智”的结果。首先是知青无家务活拖累。因为农村搞祭祀活动或是红喜白事都要聚餐办酒席,少不了人手帮忙。不象村里的大嬸小姨们在别人家忙活时, 还惦记着自家的大人小娃、猪狗鸡鸭的,“一心二用” 工作效率不高。而无牵无挂的知青不论到谁家帮忙,都一心扑在工作上,故为最佳人选。
魏筱红和尹静宜两个女同胞长相秀丽漂亮,做事干脆利索。请她俩去接送新娘或是洗菜洗碗又体面又麻利,是名正言顺的好帮手。
五大三粗的消得货虽然食量大,但是力气也大,而且在知青组就有“大厨”之称,做饭炒菜总是他主厨。与村民混熟了后凡是村里有事操办都喜欢请他去当“帮手”,杀个鸡、宰个鸭,甚至帮炒个小菜什么的是村里公认的二师傅。
精灵鬼怪的猴子懂点电器知识,摆弄村里的那台队长每天派工用的直流“对讲机”是他的拿手好戏。这狗爬界“对门看得见,见面得半天”。那时没电话更没手机,办婚丧红白喜事这“对讲机”就是重要的通讯工具。由于狗爬界气候潮湿“对讲机”常常犯“风湿病”闹罢工,总要猴子去摆弄才能工作。所以猴子就理所当然地成为这台“对讲机”的专职护理师,它搬到哪儿猴子跟到哪儿。加上猴子还可以把自已那台把天线拉到屋顶才能听得见声音的半导体收音机拿去凑兴,能断断续续地收听个样板戏或革命歌曲什么的,能增加些热闹和喜庆的氛围。
而我呢就更不用说了,大伙叫我“眼镜”, 是队里公认的“秀才”。平常弄个墙报写个标语的队长都叫我“全权负责”。而办红喜白事都需要写个帖子,登记彩礼或者招呼联络个什么人的,能统筹兼顾地料理好各方面的工作,大家都说我是打灯笼都难找的最佳人选。
所以那时每当村里有人要操办红喜白事的,我们五个知青几乎成为“专业户” 。我们常常也乐此不疲, 不仅可以省去涮锅洗碗的琐事不说,而且可以趁机增加些卡里璐,慰劳一下久未见荤腥的肠胃。
可以去混顿饭吃
说实话,我们想去帮忙不是去“学雷锋”,也不是去凑热闹和展现聪明才智,主要是可以趁机混吃几顿饭吃。
因为插队那时我们的肚子好象总填不饱,时时都感觉饿。大多数日子吃的是无油少盐的“红锅菜”,有时到月底甚至连菜和米都没有,靠村民送个南瓜或是几个山芋和红薯来充饥。
长期营养不良,猴子得了村民说的“鸡朦眼”病, 一到傍晚就看不清东西。而两个女插青的头发枯焦得发黄,常常听她俩难过的嘀咕:“快变白毛女了”。
那时狗爬界虽然穷,也“破四旧,立四新”,但是千百年遗留下来的少数民族习俗仍然延续着。有句话叫“人情大过债”,凡有红喜白事的人家借钱借米也要办几桌酒席。有些稍为宽裕点的家庭,如果有年轻人结婚或是长寿老人生日或者过世等,活动一般还办得比较隆重。不但能让去帮工的人吃饱饭,而且还可以连续吃三天:第一天搞筹备工作吃饭是“预备餐”如果婚嫁生日就叫“暖房酒”或“暖寿酒” ;第二天酒席才称为“正餐” ;第三天主人为感谢来帮工的人员还要吃一顿叫做“洗厨”。
虽然说那时的酒席没有什么大酒大肉可以胡气海喝的,但是毕竟可以饱吃几顿有油水的饭。而且狗爬界都是同姓的同族人,办这些事一般都由队上出工,帮工的人同样记工分。这对我们知青来说算是个天上掉馅饼的“美差”了。
为了肚子豁出去了!
“你们是去搞后勤工作呀,怎么说去抬死人呢?”同桌人不解地问道。“不要着急,听俺慢慢说。”我一边静静望着杯里的酒,一边沉浸到往事的回忆中,声音低沉而缓慢向大伙诉说:
“那天早上我们刚起床,村里的牛牯就来到了知青屋,见到我们后立刻磕头下拜。见到他头上和腰上都梱着白布, 披麻带孝的,手里还拿着香和钱纸。一看这副行头打扮就知道是当地风俗:孝子“报丧”来了。我心里头想:要请我们去帮忙丧事了。
“可是当我扶起牛牯时,想不到的是他告诉我: 他大(老爸)过世了。要我们三个男知青去“抬丧!”
这可把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抬丧说白了就是抬死人去山上去埋。虽然我们也是个男子汉,但是那时也才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生性还是胆小怕事,平时见着个坟堆都赶紧绕道走,现在叫我们去抬死人。想到身旁是座黑糊糊的棺材,棺材里面还躺着个死人,别说要用力气去抬,就是看一眼那觉得恐怖的棺材,心里都有些发毛、连腿脚都发软了。
“眼镜,帮个忙吧!”大牯见我有些犹豫,央求我说:“队里实在找不到抬丧的人了。” 这也是实情。狗爬界本来青壮劳动力就少,加上当时还要外派一些主要劳动力去参加公社的“农田基本建设大会战”,村里根本就找不出过多的男人来“抬丧”了。所以不是万不得已时牛牯也不会叫我们知青上前线直接去抬丧的。
虽然有些胆怯,但是当我看到猴子青筋裸露瘦骨嶙嶙的样子和消得货正摸着消化了一夜早已瘪塌塌了的肚皮。想到平日牛牯和村民对我们的关心和帮助,现在人家有困难求助我们。于私于都应该去抬丧!
我决定豁出去了!咬了咬牙,拍着消得货和猴子的肩膀对牛牯坚定地说“去!我们一定去!”
当时我还想:如果有人能天天管吃管喝,别说去抬死人,就是背死人老子也干!
可以连吃三天了
牛牯见我们答应了,高兴地抹去眼泪,向我们又作了个辑说:“那就谢谢了!另外早饭你们就不用煮了,和两个妹仔一起去我家去吃,顺便打下杂。”尹静宜和魏筱红两个女同胞也乐意地点了点头。
“放心!我们马上就去。”消得货见我答应了也高兴地对牛牯说。待牛牯出门后,他向我竖起大姆指说:“正确!我还担心你不答应哩。”同时兴灾乐祸地望了猴子一眼挖苦说:“猴子!你肚子是不是还有王母娘娘的仙桃,不晓得饿?抬丧又怎么了,这么好的机会如果失去了,你不觉得可惜。”猴子说:“我也知道可以连吃三天。但是我怕抬不动,影响大家。”身材单薄的猴子老实回答说,还嗫嗫嚅嚅地望了我一眼。
我安慰他说: “这是红丧,抬的人多,不会很重的,你跟着我就得了”。”消得货就瞪了猴子一眼说:“没出息!十多个人抬一个人还怕抬不动!别连累头了,我俩人抬一杠,我不会亏待你的。”他俩平时虽爱争吵,但是摊上一些重体力活总是消得货帮助猴子完成的。所以猴子听了感激地望了消得货一眼,也没再敢吭声了。果然消得货与猴子两人抬一个杠,他扎杠时就有意把支点往自已这头挪,让猴子抬得长长的,使猴子抬丧的时候根本感受不到什么重量了。几乎是跟在消得货后面有模有样的走了一趟而已,根本就没有感到累,更没敢到什么怕了…
所以我还清楚地吃得:晚上吃“白酒”的时候,猴子夹起自已碗里的那块“扣肉”硬要让给消得货吃以示感谢。
大伙都沉默了
“有了第一次抬丧的经历后,渐渐地抬丧这革命的重担就落到了我们知青的肩上。好在村里人口不多,逝世的老人也少。抬丧的这种机会并不多。”我吁了一口气,端起酒杯向大家说:“这就是我们抬丧的故事”接着昂起脖子咕噜一口把一杯酒全喝干了。
我抹了抹嘴后向大伙合拳说“我已先干为敬,抬丧的故事也讲完了,下面轮到各位的高见了。”
想不到当大伙听完我讲述的故事后,不知是陷入了对知青往事的回忆,还是为我们为填饱肚子去抬丧,感到悲哀或不幸,这些平日滔滔不绝、高谈阔论的土豪大佬都呆呆地望着我,不知是敬佩还是怜悯,心情好象都很沉重,默默地好长时间都没有出声。
见此情况我就又满满地筛了一杯酒向大家说:“按照狗爬界的习俗,喝酒要敬山神土地,现在我们就用这酒祭扫我们逝去的知青岁月吧!”大家听了我这一说似乎才回过神来,都面色严肃地站立了起来,学着我的样子郑重地洒了点酒到地上后,都向我举起了酒杯,一声“干!”把剩下的酒全倒进了喉咙。
我觉得这杯酒很辣,但是下喉后又有点甜…
“日用品” 的故事
洗发水
插队头一年我们知青每月还有3元钱的“生活补助”,用于油盐酱醋、肥皂、牙膏等日常生活开支。第二年后这3元补助费被取消了,按猴子的说法:“断奶了!”
“断奶”后的生活费成了大问题,为了紧缩开支我们男同胞把头上“三七分”的学生发浸湿后,叫村上的树生哥用把剃头刀“刷、刷、刷”地剃成了清一色的光板头。收工回来要洗头的话舀瓢清水三冲两冲就解决了。省去了理发和买洗发皂的费用。困难的倒是魏筱红和刘静宜两个女同胞:一头又长又密的头发,劳作了一天被灰尘草屑弄得象个鸟窝。那时节没有现在的什么洗发水,美发素、沫浴露之类的东西,最好的洗发用品就是香皂了。而且还要凭票才能买到。所以两个女同胞即是不吃不喝,都要家里设法寄块上海产的“美加净”牌檀香皂来洗头。
这件事不知咋的被队里的妇女队长(那时各生产队都有妇女队长一职)秀娥大姐知道了。一天她拿着一把象豆夹样的东西和一块黑糊糊的饼状物品,笑嘻嘻地对刘静宜和魏筱红说:“小妹仔呀,在狗爬界洗个头的东西,咋还要家里寄来呀!这两样东西不论那样都比你那洋碱好(山里人称肥皂为“洋碱”)。用的时候虽然麻烦点,但是可以不花钱呀!”
“是什么东西呀?”猴子听说有不花钱的东西立刻与两个女同胞围了上来。“这个嘛叫皂角,这个嘛是茶枯。”桂花大姐分别拿起两样东西解释说:“这皂角是树上结的果实,在我们村前山旁都有。这个茶枯就是茶籽榨完油后留下的渣子。别看这两样东西在狗爬界很普通,它却是我们女人洗头发的宝贝啊。”桂花大姐得意地介绍说:“你们别以为它们贱,可是用来洗头发,又止痒(去头屑)又柔顺。如果有神气再去挖点“秤砣薯”(这里把首乌称之为“秤砣薯”) 熬水加进去,洗头就更好了。你们看我们狗爬界的妹仔那个头发不是又黑又亮的!”
“真的?她们都是用这个来洗头的吗?”我们惊奇地问秀娥大姐。来到狗爬界插队后,看见村里的人尽管营养不怎样好,但是个个妹仔、娃仔的头发总是乌黑发亮的。甚至连60多岁的老人有的还没长出白发来。我们都觉得奇怪。原来其中的奥妙在这里。
“是呀!难道大姐还哄你们不成?”秀娥大姐继续说:“我们乡下人没有你们城里人娇贵,洗头发从不用洋碱。说句丢丑的话,我们也没钱买那洋碱来洗头。从祖上人下来都是用皂角和茶枯来洗头的。”
“怎么个用法呀?”魏筱红和刘静宜羡慕地抚摸着秀娥大姐的一头秀发,迫不及待地问道。
秀娥大姐不急不忙地把一个皂角夹剝开,里面露出有四五颗拇指大小的棕黄色椭圆形果实。介绍说“其实使用起来也蛮简单:就是把这皂角豆子和茶枯锤碎加上温水浸上半个小时后,隔去渣子后就可以用来洗头了。可以单独用皂角籽或者茶枯水洗,也可以两样混合一起洗。如果有擦(洗)米水一起洗就更好。包你洗过后头发又干净又没有头皮(屑)又油亮。比那洋碱强多了!”
真是应了那句“不用不知道,用了看疗效。”的广告词:仅用秀娥大姐介绍的东西洗了五、六次头,刘静宜女士常掉头发的毛病没有了。魏筱红女土呢,以往头上常爱“天女撒花”的现象也消除了,头屑变得无影无踪,俩人的头发真是又黑又亮起来。真的是比以往用香皂洗头强多了。
就连剃了光板头的猴子看了他俩的洗发效果后,也继续留起了“两倒水”式的长头发。消得货说他的发型是个“汉奸头。”并告诫猴子要注意:万一用多了这洗发水,把红猴毛都洗得发黑了,届时回花果山去可能猴子猴孙都不认他这个猴王了。
猴子也不与他计较。因体会到了这些植物洗头的好处,也分外积极起来,每当要摘皂角的时候,就充分发挥了自己身材瘦小,善于爬树攀技的“猴性”,总是他第一个上树把皂角摘回来。而向队里要茶枯的重任就落到了魏筱红和刘静宜身上。因为茶枯是队上用来给庄稼除病杀虫用的,非要队长点头同意不可。好在队长也不苛刻,平常榨完茶油回来每家还分上一块半块的。对我们插队知青更是网开一面:“你们到仓库拿就得了。”乐得两个女同胞狠不得抱起队长亲上一口。
消得货则辛苦些了。因为他块头大,力气足,所以每次洗头前都要他把皂角籽或者茶枯锤碎并进行浸泡。猴子有时还故意刁难他:“老消!你真是腿大腰粗,不会做功夫。干活总是粗枝大叶、偷工减料的。虽然这东西不花钱买,但是你锤得这么粗能泡出味来吗?”那样子仿佛是师傅在教育他的徒弟。消得货听了后也不与他计较,相反则象个做错了事后听话的学生, 只白了他一眼就老老实实地“返工”去了:把粗颗的皂角和茶枯捞起来重新再锤上一遍。
有天在没人的时候消得货却对我央求道:“头!这皂角和茶枯洗头真的蛮好!但是也麻烦,每次洗头都得提前准备,又要碎又要滤的。人都烦腻死了。你得想个办法把我从这繁琐的事务中解放出来呀!”
其实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每次洗头锤碎和浸泡其实就是把皂角和茶枯中的有效成份提取出来。如果一次性地大量地锤碎和浸泡这两样东西,进行浓缩后储存起来,不是可以随取随用,不用这么天天麻烦了吗?我把想法提出来后,大家都觉得可行。尤其是消得货差不多连脚都举起来了:“我赞成!我宁愿累一阵子,不愿天天伺候猴子。”猴子听了立刻摆出一股正经的样子,两手叉在腰间教育他说:“不是伺候,是分工不同,老消同志请你用词准确些。”“好了!好了!莫吵了,快抓紧干活去。”我知道他俩人爱抬杆,就连忙打圆场说。
我们利用工余时间采摘了好些皂角,还挖了一些“秤砣薯“,并向队里要了几块茶枯。把这些东西用村民舂米的木碓粉碎后,分别装进大缸里浸泡了三天三夜(每天还搅动二、三次),接着把浸出的液体倒进锅中熬了大半天,终于熬制成了三种棕黑色的液体。接着我们又把这三种液体混合在一起,用小火再熬煮一段时间,待冷却后用玻璃瓶子装起来,就制成了可以随时洗用的洗发水了。
一经试用,大伙都说好。不但使用比以前方便,而且三种植物合成后的洗发水,泡沫又细又滑,还有股淡淡的清香。头发不仅洗得干干净净的,而且还有养发护发功能,使用了后头发顺柔乌黑发亮。比当今超市卖的什么洗发“露”、护发“精”还要有效果。
秀娥大姐等村上姑娘说我们知青脑子灵光,想出了个洗头发的好办法。就连队长也常来知青屋蹲些回去给老婆使用。那些年这狗爬界产的洗发水,成为我们回城探家送给家人和亲朋好友最受欢迎的土特产哩。
蚊烟香
可能是地理环境和村民的居住习惯,狗爬界的蚊子特别地多。因为这里群山环抱,仅中间一块小盆地,气候闷热潮湿。加上村民住在吊脚楼上,楼下就是饲养牲畜的地方。虽然“割资本主义尾巴” 后,猪、牛等大牲口都住上了队上建的“集体宿舍”。但是各自的鸡鹎及“自留猪”仍在居住的楼下关养。尤其是各家各户的厕所---都是“水茅司”:一个有水的粪池上面架上二块木板就是解大小便的地方。所以特别适合各种蚊子的繁殖和生长。记得当时有首山歌是这样唱的:
“狗爬界蚊子多又怪,
大的三个炒盘菜。
小的墨蚊看不见,
被叮咬后要哭癞。”
这里的蚊子不仅多,而且“毒”。有“叫牛皮蚊”的蚊子,连牛皮都叮得穿。这种蚊子块头比黄蜂还大,而且喜欢叮咬在水塘溪畔歇息的牛群,有时甚至也对人发起袭击。如果人被它叮上一口,连皮带肉咬掉一块不算,立马还肿起一个酒杯粗的大疙瘩来,使人难受得不哭天喊地也要呼娘叫爷。我曾看见一个放牛娃被叮咬后,痛得在地上直打滚,其惨状不亚于被马蜂螫了一口。
还有一种叫“花鸡婆”的蚊子。翅膀上长满了横形条状的花纹,脚和嘴都又尖又长,行动特别迅速。只要它一飞到人体的那个部位,马上就狠狠地给叮上一口。更令人烦心的是它叮人的时候,使你毫无感觉。直到它吸得个体圆肚胀,透体透明得象个红血色的气球才松口。但是当它吃饱喝足飞走离开时,人的痛觉器官便立刻发生作用,使人顿时感觉到痛痒不止了。
尤其可恶的是一种又细又小的“墨蚊子”。这种蚊子比芝麻还细,肉眼几乎看不见,黑糊糊的象美国的X-47隐形无人机,飞动起来无声无息的。而且又特别喜欢群体活动,叮咬人时总是“群起而攻之”显得特别的历害。一叮下去先是一片密密麻麻针样的小红点,待你用手去抓挠时,立刻就会肿起一片指头大小的疙瘩,往往把皮都抓破流出血来还异常地痒痛,使人特别地难受。
尽管我们使用了清凉油甚至牙膏等物预防和抵御,但是往往仍然无济于事。虽然睡觉有蚊帐,但是每天早上起来,脸上腿上仍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和抓挠后留下的累累伤痕。赤脚下到田里被泥水一浸,感到刻骨铭心的痛。
木头大伯是队里的政治队长。那时各生产队的编制是“三长四员”即 :生产队长、政治队长、妇女队长;会计员、出纳员、记分员和保管员。农民没有退休制度,身体能适应的就继续干,“小车不倒尽管推”。按劳取酬 由你干到多少岁都行。生产队干部也没有现时的年龄、文凭等限制,只要苦大仇深、根红苗正就行。木头大伯虽然已经60多岁了,但是身体还硬朗,最主要是为了生活,还得要天天坚持出工,奋战在“抓革命、促生产”第一线上。他也姓盘,按辈份是队长的大伯。听说他娘产他时就生在一根大木头旁边,所以他大大(这里人对爸爸的称呼)就帮他取了个乳名叫木头。我们跟着队长也称他为大伯,只是前头又加了木头二字。
木头大伯见了我们被蚊子叮咬的惨状后,心痛地对我们说: “娃儿呀!真难为你们了。我们这里的蚊子是无孔不入的,只有用烟子熏赶它们才是办法。”“用什么烟熏赶蚊子呀?”我们象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赶紧向大伯问道。大伯没有立刻回答,只拍了拍消得货和猴子的肩膀说: “你俩跟我来一趟。”
不一会消得货和猴子各扛了四五根、十来公分粗、一米多长,由各种野生植物捆扎而成的东西回来了。木头大伯指着他俩拿回来的东西说: “这就是我们熏蚊子用的。”“这是什么东西呀?”我们问他。“蚊烟香呀。”大伯似乎有些得意地说。
大伯说消得货和猴子扛回来的是蚊烟香,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我们见过的蚊烟香是方形或者圆形盘状的、竖柱根状的,最大的和筷子差不多,小的只有面条粗细。从未见过如此粗大的蚊烟香。所以感到非常奇怪,连忙问他:“就用这种东西来驱赶蚊子?”“ 是呀!有效得很哩!你们别小看这些藤蔓技叶,这可是驱蚊赶绳的好药草做成的呀。”木头大伯拿着一根蚊烟香继续说:“用来做蚊香的这些野草、藤蔓,其实是山上岭头、沟渠河畔生长的青蒿、苍蒲、艾叶、辣蓼、野菊花、樟树叶等药草,晒干后把它们用力捆绑在一起,做成这种长条条就是专门对付蚊子的蚊烟香了。”
难怪我见端午节前后,村屯上的人常割些篙、艾什么的晒在房前楼后,我原来还以为是瑶民的一种风俗,是用来避邪除瘴的,没想到还可以用来做蚊烟香。
“这蚊烟香怎么个用法呀?”消得货拿起火柴对着一根蚊烟香就要跃跃欲试。“莫着急,还早哩。听我慢慢告诉你们。”木头大伯拉住消得货的手说:木头大伯见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就继续说:
“用蚊烟香熏赶蚊子也要有技巧,一是点燃后不能让蚊烟香起明火, 否则就不能产生烟子了。二是要掌握熏烟子的时候。蚊子一般到傍晚或天要下雨前才出来活动。这个时候就是熏蚊子的最好时候。我们狗爬界人是这样说的:
“煞黑才点燃蚊香,
先熏床底屋角旁。
开门敞窗赶蚊走,
安然睡到大天光。”
你看我们好多人家都没蚊帐,每晚就是靠这蚊烟香睡觉的啊。”
“噢!原来是这样的。”我们恍然大悟起来。因为狗爬界穷,好多村民的确睡觉连蚊帐都没有,而他们却没被叮咬。我们还以为这蚊子“欺生”专门叮咬我们,原来是这蚊烟香的作用啊!
木头大伯告诉我们说:用蚊烟香熏蚊子的时候,点燃后拿着往床底、墙角等地方多摆动几下,使烟浓一些,把藏在暗处的蚊子驱赶出来。而且熏蚊子的时候要打开门窗,使屋里的蚊子飞出去。“开了门窗,屋外的蚊子不就飞进屋内来了呀?”魏筱红和刘静宜好奇地问大伯。“憨妹仔,屋内点了蚊烟香,蚊子跑都来不及,屋外的蚊子那还敢往屋内飞呀。”木头大伯还耐心地对我们介绍说:如果要让蚊烟香点过夜的就用块石头压在蚊烟香上面,使其慢慢地捂着燃,仅有少量烟雾冒出来就得了。同时要注意防火,千万不能把过夜的蚊烟香迎风摆放,防止蚊烟香起明火,严防火灾发生。
自从木头大伯向我们介绍了狗爬界的蚊烟香后,我们也逐渐学会了制作蚊烟香,摆脱了讨厌的蚊子的叮咬,身上的疮瘩叮痕没有了,晚上也能安然地睡上一觉了。而且还在原来做蚊烟香的基础上“发扬光大”,按现在时髦的说法是进行了创新:
我们把做蚊烟香的药草晒干后进行粉碎,把粉碎后的药粉装进用草纸卷成的约3公分大小的纸筒内,再把纸筒放进一个剖成两半与纸筒大小差不多的竹筒内,再逐步加进药草充填紧实,然后松开捆在竹筒上的铁丝,就做成了一根根“细管状”的蚊香了。
这种蚊烟香不但方便使用和存放,更重要的是比较安全和延长了燃熏时间。木头大伯称赞我们说:“你们读过书的人就是聪明!”
记得那时每当夜幕降临,我们知青屋和所有狗爬界的农家一样,飘出缕缕烟雾,空气中弥漫着驱赶蚊子的浓烈药草味道。可怜的是插队时知青办发给我们的那张蚊帐,一个夏天下来被蚊烟香熏得黄里透黑,完全没有了曾经的本色。若干年回城后猴子还说:如果那时把我们五个知青的蚊帐收集起来做成蚊烟香,可能比现在市面上卖的“黑猫”、“榄菊”牌蚊烟香还管用哩!你说晕不晕?
洗碗布
刚插队那时我们洗碗、洗锅都是用毛巾或者是用口罩布。虽然油水不多,但是锅碗盆瓢上的油腻还是很难洗干净。
一天木头大伯拿来了几节园柱形的、外面似海绵样内有几道管状的植物壳给我们。他说用用这个东西洗碗,比用布和毛巾还干净。“真的吗?”接生婆子迫不及待地接过队长递过来的东西看了看,立刻进厨房使用起来。“真的哟!”不一会儿她就大声地惊叹地说:“这玩艺真比毛巾和布好用。虽然干的时候感觉有点粗糙,但是湿水后马上就显得柔软了,特别适合洗刷东西,而且还不沾油。”
“这是什么东西呀?”听了接生婆子的用后感言,我们都惊奇地问队长。“这个嘛!”木头大伯卖了个关子,不慌不忙地从荷包里摸出一个尼龙袋,从中拈了一撮“狗毛烟”,卷了支喇叭筒点燃后惬意地抽了一口后得意地说:“就是丝瓜络。也就是老丝瓜壳子。”
“老丝瓜壳子?真是奇了!”我们都惊呼起来。这种在菜地里或房前屋后,攀附在篱笆、树枝上的藤蔓植物,叶呈五星形,开黄花,结出的结实条状有棱,当地村民和我们都把其称为丝瓜。都是用来炒菜或做汤的。想不到还能用来洗碗。我们不解地问道:“是真的吗?”“是呀!这丝瓜有的地方也叫八棱瓜。它嫩的时候可以做菜,无论炒或做汤都又脆又甜,具有清热去湿利尿的功能,最适合夏秋食用。老的丝瓜尤其是留着做种的老丝瓜,我们就用它来当洗碗布用。如果把它用木头锤扁压平后还可以做鞋垫呢!”
“但是丝瓜不是这个样子的呀,你别骗人。”听木头大伯越讲越神,这丝瓜不仅能吃还能用了。在接生婆子脑海中丝瓜的概念是绿嫩可食的瓜类,决不是眼前这个乳黄色的简状海绵体。所以她不相信地向木头大伯说。
“这个样子是经过加工了的呀!”木头大伯听接生婆子说他骗人,而且也看出来我们都持有怀疑态度,似乎也有些着急了,涨红着脸大声地说。“怎么加工呀?”接生婆子依然是不相信那又脆又嫩的丝瓜能与眼前这个滿是网筋形如同海棉的东西挂上勾,所以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道。
“莫着急,听我慢慢说。”木头大伯似乎意识到他面前是来这里接受“再教育”的城里知识青年,对农村的许多东西还处在启蒙阶段。所以他耐着性子拿起刚才试用过的“洗碗布”慢慢地解释说:“这丝瓜嫩时可以做菜,而老了就不能吃了,怎么办呢?我们农村就把老丝瓜中的瓜子弄出来,用作来年的种子或者当药材买。当然留种的丝瓜一般都是“头帮瓜”,也就是第一代瓜。这种瓜长得壮实又长又大,所以用作来年的种子就再好不过了。而包裹种子的这老丝瓜壳怎么办呢?我们山里人就把它埋进潮湿的田泥中沤浸二到三天,然后挖出来冲洗干净,剝去外面的硬壳晒干就成为这个样子了。我们叫丝瓜囊,也有人叫丝瓜络的。”他把手中的老丝瓜囊递给我们仔细观察:
这所谓“加工”过了的老丝瓜络,外面是密密地裹着一层约1.5-2厘米厚的如同海绵样的黄白色网纹,(就是常说的丝瓜筋)虽然有些粗糙但又不失柔软。在网纹里面有四五条比筷子还粗的空心管道,这原是孕育丝瓜籽的地方,现在成为弹性的动力源了。难怪这老丝瓜壳不仅吸水而且还富有轫性和弹性。
“这加工过的丝瓜壳就是天然的植物纤维。我们大多数人家都用它来洗碗刷锅,有的人在冬天还把它压扁做成鞋垫,又吸汗又保温呢。”木头大伯见我们对丝瓜络看得有些爱不释手,就得意地边吸狗毛烟边继续介绍说:“这丝瓜络洗碗、当鞋垫的作用完成了后还可以用来沤肥。丝瓜真是一身是宝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丝瓜络可太神奇了!”听了木头大伯的介绍,我们都感叹起来。按当真的评价真可以说是“绿色又环保”!觉得山村的农民太聪明太能干了,在实践活动中把物质的作用发挥至了极限。
离开狗爬界回城已近40多年了,妻子仍然喜欢用丝瓜络洗碗刷锅,觉得“好用又环保。”有“汗脚”之称的消得货回城这些年每到冬天,也都坚持回狗爬界要些老丝瓜络来做鞋垫,他常常夸赞道:这丝瓜络的鞋垫,比那棉的、皮的、人造纤维做的还舒服,就象木头大伯说的那样吸汗又保温,是天然的环保产品!
食用碱
端午节前我见桂花嬸包棕子的时候,不仅在糯米中掺合一种褐黄色的液体,而且还把这种液体放进锅里与包好的棕子一起熬煮。我就好奇地问桂花嬸:“这是什么水呀?”桂花嬸笑了笑说:“待吃粽子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端午节这天一大早,秀娥嬸就到知青屋给我们送来了十来个用竹叶包成三角形的、当地村民称为“羊角扭”的粽子。消得货见了高兴地接过粽子,并唱了一句京剧《红灯记》中的台词“谢谢妈…”剝开棕叶三口两口地吃了起来。边吃边称赞说:“真香!”。猴子见状也赶紧拿了一个并对消得货说:“慢点吃,当心嚥住了,要我帮你做人工呼吸。”桂花嬸面带愧色地说:“不好意思,每人只能2个。尝尝鲜。”我连忙对桂花嬸说:“你家也不宽裕,还送棕子给我们吃。太感谢了!”凡经过那个年代的人们都知道,棕子不仅在农村,就是在城里也是属于奢侈品。只有过年、节的时候才有机会吃,而且每家包的数量也不会多。今天桂花嬸送了这么多个的粽子给我们,确实是不容易的了。“谢什么呀!”桂花嬸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大过节的送几个棕子给你们吃,还客气什么。趁热,快吃!”
“真好吃呀!”不知是饿了还是很久没吃粽子了,我咬了一口后,也情不自禁地赞叹说。我知道村民只有过节时才有机会慰劳一下肠胃,把平日舍不得吃的东西放到过节时才消费。今天这棕子有糯米、花生、板栗、红豆和腊肉,又香又糯中还带有一种特殊的清香。
我突然记起昨天桂花嬸包粽子时放的那种褐黄色的液体,就问:“大嬸:你昨天包粽子时放的是什么水呀?”桂花嬸说:“那个水嘛我们叫'灰水”。“灰水是什么呀?”我接着又问。“灰水就是用禾杆草烧过后的灰,用清水浸泡然后过滤的水。”桂花嬸耐心地向我解释说。怕我不明白连忙又补充说:“就是稻草灰水。端午节包棕子我们都喜欢掺点灰水。所以又有人把有灰水的粽子叫做'灰水粽粑’。”
“这灰水包棕子有什么作用呀?”魏筱红和刘静宜两位女同胞觉得好奇,也凑热闹赶来向桂花嬸请教。“作用吗,你们刚才吃的时候可能就晓得了:一是可以使包进竹叶里的糯米、豆子、腊肉等东西快熟快烂;二是有一种禾杆草的清香,吃起来更有味道。对不对?”桂花嬸微笑着问道。“对!对!对!”我们象鸡啄米一样点着头称赞。
“这“灰水”还有个更重要的作用,你们猜猜是什么?”桂花嬸一边看着我们吃得津津有味,一边也买起了关子。难怪我吃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香味,就是这稻草灰的特殊清香啊!但是还有个重要作用是什么呀?我们东猜西猜的猜不出来。只好老实地问大嬸:“这个重要作用是什么呀?”
“这个重要作用嘛就是可以使棕子存放的时间长久一点。”桂花嬸见我们一片茫然,摸腮抓脑地猜不出来,就笑着告诉我们:“这端午节正是盛夏高温酷热的季节,一般的食品隔夜就馊了。而这掺了灰水的棕子则放过两三天都不会变质。”“噢!'灰水’还有这个特殊的功能!”我们都感到很惊奇。
听了桂花嬸的介绍,使我明白了这稻草灰水的作用实质就是城里卖的食用碱的作用。聪明的狗爬界人就用这“灰水”就代替了食用碱!不仅不化钱而且绿色又环保。
煤油灯
我们到狗爬界插队时还没通电,谁也未成料到的是:已是七十年代了,村民们晚上大多数都还是使用原始的“松烛”照明。所谓“松烛”就是竹技外面裹上一层松脂,类似于现在腊烛的样子。因为在村后的松树上随便用刀削个小槽后就会有松脂油流出来,把采集到的松脂加热后沾绕到竹掍上就是一根松烛了。由于无需花钱购买,很多人家在晚上都使用这东西照明。
那时辛苦出一天工才3毛钱,而买一盏煤油灯要8毛钱(小号),一斤煤油5毛钱,还要凭票供应。由于买灯买煤油都要花钱,村里使用煤油灯的人家并不多。既使是能用得上煤油灯的人,晚上也舍不得把灯蕊拧得很大,用“豆丁”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大人、妇女和小孩晚上都在昏暗的光线下聊天、逢补、读书和写作业。令人惊奇的是尽管晚上光照不足,妇女们缝补出来的衣裤补疤仍然平整、线脚密集均匀。尤是令人惊奇的是全村大人小孩都没有一个得近视眼病的。所以若干年后我们知青聚会,看见不少跟随父母而来的革命后代,小小的年纪鼻梁上都架上了眼镜,我们还打趣地说:“如果早送他们去狗爬界可能就不会得近视眼了。”
公社知青办只给我们知青组配发了一盏媒油灯。为了照顾女同胞,我就给了胆小的魏筱红和刘静宜使用。一到晚上我们男同胞就只有象村民一样点“松烛”照明了。
由于松脂还含有水份,点燃起来会发出噼啪的爆燃声,一不小心就会溅到脸上烫起一个小水泡。再是点燃后烟子很大。我晚上又喜欢看书,加上又是近视眼,要凑得“松烛”很近才能看得清字。常常被熏得两个鼻孔眼象烟囱,连脸上都是黑花花的,甚至有几次头发都被烧掉了一撮。惹得消得货和猴子早上见了笑得直不起腰。说我“鼻孔黑,头发焦,一晚成个大花猫。”
所以能有盏煤油灯就成了我当时的一大奢望。但是知青组的经费是有限的,每人仅三块钱一个月的“生活补贴”,几乎都用在“吃” 的上面了:负担着“油盐酱醋茶” 的所有开销,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既如“用” 的方面开支只有能省则省了。
没有钱买,是否能自已动手做一盏煤油灯呢?当时我就想:这煤油灯不就是个灯蕊加个盛油的容器吗?我找来一根小竹管穿进一根麻绳,然后插进一个空墨水瓶中,装上煤油。一试,倒也能点燃,有点象灯的样子。可是美中不足的是不能持久,半个小时不到灯蕊连竹管都燃了起来,险些还带燃了墨水瓶中的煤油酿成大祸。
虽然第一次做煤油灯没有成功,但是也给我带来了希望,心里想改正一下肯定能成。大家也给我出主意:消得货说能把竹管改为烧不燃的东西做才好。猴子也说墨水瓶的塑料盖易燃不保险。魏筱红和刘静宜拿出了两根口罩带子递给我说:“这个做灯蕊,比麻绳上油。”同胞们的意见和支持更激发了我做好煤油灯的勇气。
参考大家的意见后,我找来一个旧电池,把里面的东西挖掉,剪开电池壳卷在一颗大铁钉上就制成了一个锌皮灯蕊管,这种锌皮做成的灯蕊管代替了原来的竹管,就解决了灯蕊与灯蕊管同燃的问题了。
接着我又在一个铁制的酒瓶盖(代替了塑料瓶盖)中央用铁钉打了一个灯蕊管大小的孔,把灯蕊管插进出,盖在灌了煤油的墨水瓶上,就成了改进型“煤油灯。”
当晚一试用,嘿!倒也有灯的作用了。遗憾的是不方便使用:一是因酒瓶盖与墨水瓶不配套容易溢油。稍不小心弄得手和桌上都是煤油,不利于安全和卫生;二是没柄没把,用时非要有一个平台置放才行,不方便拿放和移动。
如何解决这两个问题?我一直暗自琢磨着。
正应了那句“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的谚语。正当我昼思夜想要做成一盏满意的煤油灯的时候,一天我们出山外买化肥,在镇上溜达时看见一个单车修理铺里有几个装补车胎胶水的空瓶子。我顿时眼睛一亮:“这不是做煤油灯的上好材料吗!”立刻就央求修理师傅送给我。修理师傳听说是知青做煤油灯用的,大手一挥“全拿去!”“真的吗?太感谢了!”修车师傅的豪爽大方使我高兴得跳了起来。
这胶水瓶子比墨水瓶子做的煤油灯强多了。因为胶水瓶盖与瓶子本身就相当密封,只需用铁钉把盖子中央打个洞,再把电池壳卷成的灯蕊管插进盖子里去,然后再用桃树溢出的树脂胶糊在灯蕊管子周围,盖紧后不仅不漏油而且跌下地也不会灯烂。因不会溢油了随便用个硬物轻敲一下胶水瓶的顶部或者底部,灯蕊就会伸长或缩短,能较好地控制灯的亮度,无需用针去挑灯蕊来解决灯光的大小了。然后在再用粗号铁丝把胶水瓶子围成一圈后弯成一个Q形,做成个“灯柄” 方便拿放。灯柄后端留长一截,形成一个钎头,可以插进土墙或者房子的柱头或木板缝上。比去市面上买的煤油灯还方便使用:晚上上个厕所,看个牲口的,有地方放的就放,没地方放的就随便插进墙壁上就得了。
我自有了这经济实惠,方便耐用的煤油灯后,终于解除了“松烛” 对我烟熏火燎的折磨。使我晚上看书更有精神了。
记得就在这盏煤油灯昏暗的灯光下,我先后读完了想尽千方百计弄来的各种各样的书籍:有俄国托尔斯泰写的《复活》、苏联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写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英国笛福写的《鲁滨逊飘流记》、法国大仲马写的《基度山伯爵》,以及我国杨益言、罗广斌写的《红岩》、冯德英写的《苦菜花》、《迎春花》和扬沫写的《青春之歌》等小说;还有《普希金诗选》和《沙士比娅全集》等诗歌剧本;甚至还读了当时被称为反革命黄色淫秽的手抄本《少女之心》等书籍。
就是在这盏煤油灯,每晚都静静地在旁边伴陪我看书、阅读,成为我熬度过插队那段艰苦岁月的最好伙伴。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村民发现我们这不花钱买、又方便适用的煤油灯后,不少人都到知青屋“来料加工”。村里点煤油灯的人家也逐渐多了起来。
“大灾田”的故事
队长从公社一回来就连夜召开了动员大会。传达了公社“农业学大寨”会议的决定:公社要以我队为典型:把村旁山坡上的松树全部砍去改造成“大寨式梯田”!
大家一听傻了眼:这个近三十余亩的松树林有近百年的历史了,可以说是村里的“风水林”和“摇钱树”。不但能挡住雨水、山洪对土地的侵蚀,而且还能生产松脂,是生产队购买农药、化肥资金的主要来源。如果把这片松树林砍了,生产队的“财政”就会受到严重影响。大家都很不愿意,可是队长也很无奈,他说:上面讲了造“大寨田”是对农业学大寨的态度问题,是落实最高指示的感情问题,是贯彻“以粮为纲”的路线问题,思想通了要执行,思想不通也要执行。
第二天一早刚吃罢早饭,公社派来的民兵小分队和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背着枪,举着红旗,抬着高音喇叭就来督战了。民兵小分队挨家挨户地叫各人带上斧头、刀锯上山砍树,宣传队则在松树林前跳起“忠”字舞,并不时地大声喊叫:“农业学大寨,誓把山水重安排!”“出大力,流大汗,水田要往山上搬。”的口号。顿时把整个小山村弄得个鸡飞狗走,乌烟瘴气的。
我们五个知青和村里的贫下中农一起,在公社民兵小分队的带领下(实为押走),极不情愿地上山去砍伐松树。这砍树是个技术活,所下刀锯的位置、开口高低会决定树身的倒向,如果掌握不好就会伤及旁边砍树的人。队长为了保证知青的安全,不让我们参加砍树,只和一些妇女一起,负责把砍倒下来的松树技桠捆绑起来就得了。
由于不是自愿,村民砍树的积极性也不高。其情形就象在割自已身上的肉:高举的斧头迟迟砍不下去;两人拉的大锯久久都不扯一下。不少人边流着泪边在埋怨:这么好的松下树林怎么要砍了去呀?上面的人是不是吃错了药!大家都出工不出力,老半天都砍不了一棵树。
公社派去的民兵小分队长着急了。他一边叫宣传队使劲地敲打锣鼓和喊口号,一边撕破嗓子唱着他不知什么时候写的快板:“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大家快把松树砍,开出梯田种水稻。站在高山望北京,气死坏蛋帝修反。”我们几个知青在旁边悟着嘴笑看着他近似滑稽的表演,不免感到有些悲哀和可笑。
我们正觉得无聊时突然传来一阵哭喊声,大家不约而同地跑去一看:原来是队里守护这片松树林的盘大爷,紧紧地抱住一棵松树不让砍。盘大爷边流着泪边对砍树的人说:“遭孽呀!我守护这片树子近三十多年了,每棵树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它们就象是我的娃仔!你们怎么下得了手呀。要砍你就砍我吧!反正树砍没了,我也不想活了。”民兵小分队长见状立即叫来两个民兵,不由分说地把盘大爷捆绑起来,并找来一块木板,用毛笔写上“破坏农业学大寨”几个大字,挂在盘大爷的脖子上。并叫停了所有社员手上的活儿,立刻以盘大爷为“活靶子”,在松树林前召开一个活生生的“阶级斗争现场会”。
可是会也开了,阶级斗争也抓了,砍树造田的进度还是很缓慢。来督战的公社民兵小分队长着急了,从邻近二个村抽调了100多民兵来支援。并要求:把造大寨田当作政治任务来完成。一定要以“只争朝夕”的革命精神,抢在春耕前完成砍树造田的革命任务。并规定:每个人一天至少要砍二棵树或者造田一分。否则不开工分、不发口粮、不准回村休息。
在公社民兵小分队的督战和高压下,大家无可奈何地屈服了。为了完成任务,连夜晚也得加班干。好在砍伐下来的松树富含松脂,是晚间照明的好材料。当夜幕降临时村民便点燃起堆堆篝火,挥舞着刀锯、锄头,砍树、挖地,垒埂造田。一时间干活的号子声,松树倒下来的撕裂声,宣传队的鼓乐声混成一片,场面也显得有些热火朝天。
经过三个多月的艰苦奋战,终于赶在春耕前把田造起来了。站在高处一望:层层梯田依山环绕,虽然是光秃秃的一片黄土,倒也显得宏伟壮观。为了体现造“大寨田”的典型作用,公社领导还叫人把梯田山坡上面的灌木丛全部砍光,用人工挖凿了分别长十米、宽十米的“大寨田”三个大字。并用石灰水刷白,显得分外的醒目。人们远在五里地开外就能看见,给人一种气势磅礴的感觉。
大寨式的梯田造好后但山上没有水怎么浇灌呢?公社又决定开挖水渠,把附近几座山峦的山涧泉水接引过来。可是刚把渠道修通就进入了南方的雨季汛期时节。接连几天的绵绵阴雨,把土地灌得一片松软泥泞。新开的梯田象吸满了水的海绵一块一块地叠加在山坡上。紧接着几天又电闪雷呜地下起了瓢泼大雨,大家惊呼起来:要发春水了!
公社的民兵小分队也不得不叫停了渠道和梯田的扫尾工作,把人撤回了村里。可是悲剧在当晚还是发生了:新开挖的渠道把几座山上的流水接引过来变成了山洪,直接冲向了新开垦出来的梯田。由于没有了树木和植被的保护,早己饱含水份的泥土倾刻变成了成万立方米的泥石流,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山下冲来,一直住在坡下守护松树林的盘大爷和小屋瞬间没有了踪影。
第二天我们黙默地站在泥石流堆积的黄土坡前。守林的小屋没了,盘大爷不见了,松树林没有了,几百人辛苦了几个月新开出来的挮田也不见了。原来几里路外就能看见的“大寨田”三个大字,由于山洪的冲刷,中间的“寨”只剩下上面的“宝盖头”部份。不知是谁问了句:“叫大什么田呀?”“还问什么,不明摆着叫“大灾田”吗!”有人马上接着回答。我们听了想笑又笑不出来,看着满目苍夷的挮田,眼泪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心里感到一阵阵酸痛。
吃猪肉的遗嘱
“遗嘱
公社革委会、知青办:生产队长、贫下中农们:亲爱的爸妈、亲人们:当你们看见这份遗嘱的时候,请你们不要责怪任何人。猪肉是我们自愿吃的,因为实在是太饿了!”下面是消得货、猴子和我三位男知青的签名。名字上面还按有鲜红的指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吃猪肉还要立遗嘱?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下乡插队近三年了,虽然是“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但是“心”红不红看不见,胃却是实实在在感觉到了,肚子整天都是沽沽地叫,时时给人的感觉就是“饿”。如何解决“吃”的问题成了我们日思夜想的大问题。这天夜里有“小诸葛”之称的猴子神秘地对我说:“想吃猪肉吗?”“想呀!连做梦都想!”听着猪肉两个字我不禁使劲咽了咽口水连忙说。我们插队青年出一天工挣10分工分才一毛五分钱,别说吃肉就连吃蔬菜都成了奢侈品。因为我们知青不大懂种菜,种下去的蔬菜总长不好。偶尔贫下中农送一、二把青菜给我们吃,尽管缺油少盐的大家仍吃得津津有味。如果有餐猪肉吃的话,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敢不敢吃猪肉?”猴子又故作深弦地问道。“怎么不敢吃猪肉,老子连人肉都想吃了。”消得货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生怕错过了吃猪肉的机会,立刻在旁边插嘴大声地说。“吃猪肉哪还有敢不敢的?到哪里去吃猪肉呀?”我把猴子拉到身边问他:“总不会去队里猪场偷条猪来杀吧?”“偷倒不用,如果敢吃的话只要去挖就得了?”猴子卖了个关子,还是不紧不慢地说。“怎么?吃猪肉还要去地里挖?又不是吃红薯、芋头!”我惊奇地问道。消得货更是摇着猴子的肩膀哀求说:“好兄弟!别绕弯弯了,快告诉我们到哪儿去吃肉呀?”听说有猪肉吃,我也急了,迫不及待地对猴子下了命令“快说!究竞是怎么回事?”死猴子见我们吃肉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了,才悄悄地告诉我们:
今天下午生队养猪场有头近50斤重的架子猪(当地把正在长骨架时的大约50-80斤左右重的猪称为'架子猪’)突然病了,公杜畜牧站的兽医来看了后说:“没救了,埋了吧!”正巧被想到猪场讨几个红薯填肚子的猴子听到了,他立刻心里一动。就主动对正在喂猪的饲养员说:“你送两个红薯给我吃,我就帮你去把它埋了。”饲养员看见这个平常出工“连蛇进屁股都懒扯”猴子,为了吃两个作为猪潲的红薯就这么积极肯帮忙,觉得也怪可怜的,马上就答应了:“可以!你就把它扛到村后的柑子树下埋了吧。”“得令!”猴子接过红薯后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扛起猪就跑。“死猪是不能吃的啊!”公社的曽医一边追上来一边喊到:“吃死了人我要负责任的哟。”为了安全起见,曽医还硬是见猴子把猪埋了才离开。
我听了猴子的“汇报”,立刻陷入了沉思:这死猪吃不吃得?万一吃了发生意外怎么办?“吃!老子好久没见油腥味了。死牛都吃得,死猪怎么吃不得?”消得货见我听了猴子的汇报后半天没作声,而且还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生怕我不敢去挖来吃,就急着向我表明了态度。的确消得货说的没错:狗爬界的农民都把牛当成宝贝,从来没舍得杀过活牛。只有牛老死了后各家才分几两牛肉来吃。“我看这头架子猪不是得传染病死的,是吃多了红薯涨气死的,吃了肯定没问题。”猴子也生怕我下不了决心,在旁边急忙作了补充。说实话,近三个多月没尝过肉醒味了,上个圩日队里派我们去镇上买化肥,三人走过人民食堂门口时,看见大师傅在闷红烧肉,硬是爬在厨房的窗口前闻了好一阵肉香味才肯离开。如今这头虽然是死猪,但毕竟也是肉啊。只要不是得传染病死的,挖出来吃应该没问题的。我心里在琢磨着。“你看清楚了,是鼓气涨死的?”我进一步追问猴子。“绝对是!因为猪的肚子大大的,肯定是猪太贪吃红薯了,进入肚子后消化不良,酸气过多而死的。再说猪的皮肤上又无斑无点的,绝对不是传染病的症状。”猴子为了进一步说服我,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又懂兽医知识了,有板有眼地对我劝说。我听了猴子的补充说明,也坚定了去挖死猪来吃的信心。而且见他俩象是铁了心似的要吃这头死猪了,我也不能扫了他俩的兴,以为我“不够哥们”。所以我咬了咬牙坚决地说:“走!挖猪去。”他俩听后连忙拥抱着我说::“头儿,万岁!”。
三人兵贵神速把猪挖出来后立刻到村旁的小河旁把猪剖了,为了方便和赶时间,把猪头,猪皮(来不及刮毛)、内脏统统丢进了河里。把肉拿回知青屋连夜加工。肖得货充分发挥了“大厨”的功夫,先把死猪肉用水焯过后炒干,再用姜、酒、辣椒、大蒜合在一起爆炒。知青小屋里立刻弥漫着一股久违的肉香味,呛得人直呑口水。猴子嚥着口水连声说:“好香!好香!”。
住在隔壁的摩拉牛和接生婆子二位女知青大约也闻到了香味,半夜里过来敲门问:“这么香!背着我们煮什么好吃的东西?”我立刻开门答道:“正要去叫你们吃宵夜呢。但是你们敢不敢吃?”当这二位女知青知道是吃从野地里挖出来的死猪肉后,尽管直咽口水还是说:“不吃!不吃!埋到地下的死猪你们也千万不要吃!万一出了事就难了。”肖得货一听就火了:“你们不吃就拉倒!老子吃死总比在这里饿死、熬死强!”我连忙拉住他说:“吵什么?她们也是为我们好。”“好香呀,快来尝尝罢,多么好吃的猪肉呀!口感好,蛋白质多、维生素丰富。”猴子不顾两个女知青干扰,偷夹了一块肉往嘴里塞,一边故意对两位女同胞说着风凉话:“你们最好是莫吃算了,死猪肉吃了会死人的。”不知是女孩生性胆小还是怕死,两位女同胞硬是不敢吃也不想叫我们吃。一个劲地劝说我们:“万一你们有个三长二短的,我俩怎么办啊!对家里、生产队和公社怎么交待啊!算是求你们了。”
是啊!她俩的话也引起了我的担心,这毕竞是死猪肉啊。万一有个三长两断的,出些意外就难办了。对她们、对城里牵肠挂肚的父母和队上、公社的领导都有说不清的干系。连我这个知青组长都有责任。 怎么办呢?
“我看就干脆写个字据吧,万一出了事好有个交待。”猴子点子多,见我有些犹豫,想出一个能吃猪肉又不连累人的馊主意。“写什么字椐?老子吃、吃、吃猪肉又不欠什么人的。”肖得货等不及了,嘴里一边嚼着猪肉一边结结巴巴地说。“我看要写的话就干脆就写个遗嘱吧!死了谁都不怪!”我不知是面对着一锅死猪肉的诱惑,还是对两位女同胞的答复,也铁定了心要吃这锅死猪肉了,产生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勇气对大家说。“行啊!在这鬼地方插队迟早都会死,吃死总比饿死强!头儿你写好后我立马签名。”他俩也异口同声地喊到。于是由我执笔写就了前面遗嘱的内容。
我拿着这份经我们签名和按了手印的遗嘱,郑重地对两个女同胞说:“这份遗嘱你们拿着,到明天早上太阳出山时,如果见我们住的门没开,你就叫队长来收尸。”那股子严肃劲,真有点像革命样板戏《红灯记》中李玉和郑重地把密电码交到李铁梅手中的样子。
她俩接过“遗嘱”深情地望了我们一眼后,便含着眼泪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我们。这时我们三位男知青才如释重任,立刻大声喊叫起来:“我们有猪肉吃了!”端起猴子偷来队上喂耕牛的酒不约而同地说:“干怀!”便大口大口地啖起猪肉来了。不知是趁着酒兴还是觉得有些悲壮,大家还兴奋地唱起了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选段:“今日当饮庆功酒,甘洒热血写春秋。”
第二天太阳升起老高了,出工的钟声敲过好一阵了,队长还不见知青出工,正感到奇怪时,只见两个女知青挥着一张纸急冲冲地向队长跑来,边跑边喊:“队长,不好了!队长,不好了!”队长一看到纸条的内容后脸色立刻都变白了,一边往知青屋跑一边大喊“快救人!”
他来到知青屋扬起一脚就把门踹开,一眼望过不觉大奇一惊:只见地下杯盘狼藉,屋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肉酒香味,看见三个知青仰天八叉地躺在床上,还大声地打着呼噜。用手在每个人的鼻子前探了探,当发现个个都有气时才松了一口气。队长情不自禁地使劲嗅了嗅屋内的酒肉味后,又气又恨地把我们摇醒起来一顿臭骂:“你们这些鬼娃仔真是吃了豹子胆了,连埋下的死猪你们都敢挖来吃!万一你们死了我也会跟着死。”“我们不就写了遗嘱的吗!”消得货尽管迷迷糊糊地还未完全从睡梦中醒来,但还是振振有词的对队长说。队长一把将手中的纸条撕碎,气冲冲地说:“遗嘱,遗嘱顶鸟用。死了人我还得去坐牢。快写张保证书认错。”“写个什么保证书呀?” 我装着一副惊惶惊恐的样子问队长。“保证以后不再吃死猪肉了。”队长严肃地对我们说。
“猪场又死了猪吗?”猴子大概还沉浸在昨晚的猪肉味道之中连忙问队长。我想如果有死猪他肯定还会再弄来吃。“有死猪也不会告诉你!我叫别人炒了来下酒。”队长又使劲地闻了闻知青屋内的味道,转身就气冲冲地走了。
“哈!哈!哈!”我们望着队长离去的背影捂着嘴巴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中秋节的故事
礼物
一大早队长就来到知青屋告诉我:“眼镜: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队里下午放假。送你们点小意思当夜饭菜。”说完就递给了我一个小竹篮。我接过竹篮一看,里面不仅有红薯、豆角、南瓜,还有花生和一小段腊肉。我连声说:“谢谢队长了!”
接着队长又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月饼放到我手中说:“眼镜:队里穷,家里也穷,为过这个节我抠鸡屁股偷偷卖了几个蛋才买了四个月饼。留下三个给家里的老人和娃仔吃,还有一个送给你们表示一点心意。月亮节月亮节,今天总得尝尝月饼啊。”我一听队长的话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了,连忙把那个还带着队长体温的月饼放进他的蔸里,咽呜着声连说“不要!不要!我们不要这个月饼”
要知道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尤其在我们插队的狗爬界有近二、三个月的缺粮时间,需要“瓜菜代”。这红薯、南瓜在平时也是难得的奢侈品,更不要说是花生了。月饼更可算得上是精品中的希罕品了。平常别说吃,就是连见都难见到。就是有卖也要有供销社发的月饼票才能买到。再说一般老百姓也没有钱买。当时一个豆蓉月饼的市价才2毛钱,可是在我们生产队出一天工,赚上10个工分才有一毛五分钱。月饼即是再便宜,在普通农民人家还是难以消费得起的。所以在狗爬界即使是过中秋节,一般人家也只是买几个1毛钱2个的小月饼给孩子们高兴。只有宽裕点的家庭才偶尔买一、二个大月饼给孩子和老人尝尝鲜。
队长送给我们过中秋节的礼物,我再三的推辞表示不要,尤其不能接收那个月饼。可是队长硬是要把那个月饼往我的衣兜里塞,还不停地说:“莫嫌少,莫见外。”弄得我不好意思起来,稍一迟疑队长就把月饼放进竹篮后就快步离开了。
我望着队长匆匆离去的身影,抚摸着那个在推让过程中几乎捏碎了的月饼,我的心似乎也跟着碎了,有一种隐隐的酸楚。
晚餐
常说“巧妇难作无米之炊”。但是为了过好中秋节, 消得货却充分展示了自己当“大厨”的聪明才智, 把队长送给我们的过节礼物发挥得淋漓尽致、做得有色有味。
他用报纸叠成一个高耸的“厨师帽”戴在头上,腰间围了一块尼龙薄膜当围裙,有模有样地指挥猴子和两个女同胞给他当下手,扬言晚餐要好好地露一手。
他把南瓜刨去老皮后切成一块块地上锅清蒸,出锅时撒上一把葱花,有黄有绿的。既有南瓜的清甜又有小葱的芬香,美名曰“黄金翡翠”。 绿色的豆角焯水后,加上他不知那里弄来的几个红辣椒、几片黑木耳和大蒜合在一起爆炒,成了一盘“青红皂白”。此外他还叫摩拉牛和接生婆子去野地里,扯了一大把当地叫“苦麻菜”、“婆婆丁”、“瓜子金”的野菜,分别做了一碗素汤和凉拌冷盘。菜谱名曰:“望穿秋水”和“先苦后甜”。他还把红薯埋放在通红的灶灰中慢慢地“煨”,待其水份蒸发掉后剥去外皮,切成小片摆放在碟子里,黄澄澄、香喷喷的,色香味都胜过现在穿街过巷吆喝叫卖的烤红薯。既能当主食也能作下饭菜,他给这道菜取了个文皱皱又富含诗意的名字叫做“橙色梦幻”。更令人叫绝的是他用沙子和生花生合在一起,在大锅里加火翻炒,待剥开焦黄的外壳后,花生米又香又脆,面上铺上唯一的荤菜--几片蒸好的烟熏腊肉,做成了一个拼盘。我问他这叫什么菜谱,他却大言不惭地说是:“狗爬界一绝”。真是晕了。
当肖得货把菜肴一一摆在知青屋前的石桌上,比起平常一盘青菜,一碗“野猫尿”汤,今晚倒也显得较为“丰盛”,有点象过节的样子了。肖待货看着桌上自巳的“作品”不无得意地对我说:“头儿:怎么样?手艺不错吧?”我拈了颗花生往嘴里嚼着称赞说:“好手艺!好香!”接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唉声叹气地说:“唉!可惜没有酒。常说千有万有,不如花生送酒。如果有点酒就更好了”。我望着那盘“狗爬界一绝”有些遗憾的说。
来到狗爬界插队后,不知是受当地少数民族喜欢喝酒习惯的影响,还是常常“借酒浇愁”的原因,我们这些原来滴酒不沾的“读书人”慢慢地成了“酒罐子”。平常与村民“打平伙”或者“打牙祭”,不论是苞谷酒、还是红薯酒,都能“三碗不过岗”。令人惊奇的是两位在学校时与男生说话都脸红的女同胞,也学会了喝酒,而且酒量也“巾帼不让须眉”。平常只要有酒不管有菜无菜,大家都喜欢喝两口,有时甚至是一醉方休。
“看!这是什么?”正要开席的时候,猴子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竹筒“水牯冲”来。他高举着竹筒得意洋洋地对大伙说。“洒!”我们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你怎么搞到的”?原来狗爬界的村民热爱和体惜耕牛,每当春耕和双抢农忙时节都有给耕牛喂酒的习惯,说是能让牛恢复和增加体力。这酒就是猴子借给耕牛喂酒时偷偷克扣下来的。
有了酒大家更兴奋起来。我举起酒杯说:“今天这个中秋节,虽然没有能和家人过,也没有鸡鸭肉鱼,但是命运使我们相聚在狗爬界,大家在一起团聚也是缘分了。吃完饭后我们就一起到后山上尝月。过一个狗爬界的中秋节!好不好!”“好啊!”大家听了都高兴地欢呼起来:“干杯”!
一壶小酒暂时使我们忘记了乡愁,高兴地吃起了中秋节夜饭…
作乐
明月当空,晚风习习。晚饭过后我们踏着月色到狗爬界山顶尝月。
月亮象圆盘一样高高地挂在天空上,银色的月光透过薄薄的轻纱般的夜雾倾泻在山头和田野上,整个狗爬界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月色中。座落在山间和溪畔的吊脚楼在月光的映照下,随着月儿的行走和云彩的飘动时隐时现,好似天仙楼阁。又象是一个新娘羞答答地藏在婚纱中,半掩半遮地出现。又似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趁着酒兴,借着月色。在如画的中秋节夜晚,使我们忘记了劳累,忘记了忧愁,开始了苦中作乐,在山上大喊大唱起来。
我们向着群山旷野先是大声地唱起了毛主席语录歌“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和当时的“革命歌曲”:“我们走在大路上”等歌曲。五音不全的歌声在静谧的夜空久久地回荡,更激发了我们的神经,不仅又唱又喊,猴子还拿出口琴,吹了一个:“我是一个兵”。摩拉牛也不甘示弱,拿起一把三弦的“蹦蹦琴”弹了一曲“社员都是向阳花”。然而我紧随其后用二胡拉了一首京剧《智取威虎山》片断:“打虎上山”。但是我拉完这首曲子后,接生婆子和摩拉牛却问我:“能不能来点别的?”
我立刻听懂了她俩的意思:不就是想我拉两首阿炳的曲子嘛,那不是小菜一碟。今晚我抱着“豁出去了”的态度,尽兴地好好玩一把。因为我们五个人家庭成分都不好,自到狗爬界村插队就抱定了“把牢底坐穿”的决心,根本就没考虑过是否还能从农村出来。所以干什么事都没有什么顾忌。当然杀人放火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事我们决不会去做,但是偷鸡摸狗之类的行为偶尔也会发生。在工余饭后我也经常拉拉二胡解解闷,但是一般拉的都是语录歌、样板戏之类的曲子,只有夜深人静时才偶尔拉一些,在当时被称为“封资修”的曲调,接生婆子和摩拉牛她们却特别爱听这些曲子。
今晚听他俩一说,不知是酒兴上来了,还是女同胞的话语激发了我男性的荷尔蒙,立刻使我来了精神。先拉了一首阿炳的“二泉映月”,接着又拉了一曲“江河水”,然后又拉了一首当时的禁歌:“南京知青之歌”。那如歌如泣、凄厉欲绝以及激越悲愤和凄怆哀怨的情调,如同袅袅之音在朦胧的夜空中悠悠地飘荡,使人听了感到无限的伤感和悲凉。听着听着不知是受歌中的意境感动还是触情生情,大家都默不作声,在月色的映照下眼中含満了泪花。
我一看情形就知道二胡的歌声,使大家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去了。今晚是中秋节应该使大伙高兴才是,立刻停止了拉二胡,有意地挑逗猴子说:“怎么样?你老兄是否也来一个拿手的?”猴子在我的激励下,立刻从沉思中醒悟过来,似乎也振作了精神。他站起来先是用手绢仔细地把口琴擦了擦,接着把口琴往嘴巴边一抹,一个漂亮而又专业的口琴吹奏动作,一曲年轻人在月光下真诚激动的心声和黎明前依依惜别之情的“莫斯科效外的晚上”从口琴中倾泻而出。这首久违了的歌曲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先是大家拍着节拍跟着哼,哼着哼着后来便成了大合唱,当然结尾的歌词是改了的“…月色多么好,令我精神爽,狗爬界迷人的晚上”。
对歌
“呜喂…”正当我们唱得起劲、忘乎所以地陶醉在怀旧的歌声中时,对面山头一声昂扬宛转的山歌声音传了过来。今天是中秋节,当地人也称山歌节。人们都有用唱山歌、对山歌的形式凑兴热闹、欢度庆祝的习俗,这也是年轻人以歌诉情、约会定情的好机会。
狗爬界人爱唱山歌也喜爱山歌,常常以歌代言,沟通感情 ; 以歌论事,扬善惩恶;以歌赛知,比睿斗智;以歌传情,表情达意。不仅婚嫁喜庆和逢年过节唱,而且在生产劳动、招待客人、闲暇休息、谈情说爱时也爱唱,甚至在丧葬悲哀时,也以歌代哭,倾吐衷肠。其曲调高亢、嘹亮、节奏自由、悠长。而且开始唱山歌时有个特点:开头一句一定是高昂委婉的:“呜喂…”声,相当于节目开始的“序曲”,也有向对方打招呼和问好的意思,接下来唱的才是内容。
“坏了!有人听到我们唱黑歌了。”猴子听到对面飘来“呜喂…”的山歌声后紧张而又害怕地说。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歌曲就有了“红”、“黑”之分。除“样板戏”和“语录歌”等歌曲属“红歌”外,其余都是“黑歌”,属于禁唱之列。谁唱了轻则说你是“资产阶级情调”,重则就是“立场不坚定,宣传封、资、修”思想,把你划为“批斗、戴帽”的对象。难怪若干年后中国进入了“改革开放”的年代,仍然有人高喊“唱红打黑”,被喻为“又搞文化大革命那套了”。
刚才我们吹、拉、唱的歌曲在当时算是“黑歌”范围,是属于“禁歌”之列的。猴子以为对面唱山歌的人听出了名堂,要找我们茬子来了,不免有些担心和害怕起来。
“慌什么呀!”我沉着地安慰大家说。因为我不象猴子那样想的,我以为狗爬界山高皇帝远,对一些政治活动不那么敏感。更重要的是这里的贫下中农纯朴憨厚,对我们知青一直是关怀备至的。至于对我们吹拉弹唱的是“红歌”还是“黑歌”,人家可没有什么兴趣。今天过节大伙都高兴,不会找什么茬的。所以我说:“人家才打开台,还没唱到正题呢,看对方唱什么内容再说”。
“那边山上知青哥,
吹拉弹唱好快乐。”
我刚说完,对面山头就飘来了两句歌声。接着又听了后面两句歌词后我们紧张的心情立刻放松下来了:
“八月十五是歌节,
敢不敢来对山歌?”
就知道对方是找我们开心,要求对山歌来了。
对唱山歌我们知青也不陌生:都是些随编随唱信口拈来的歌词,内容一般是相互倾诉情感、提问对答及玩笑开心之类,有单唱、对唱及合唱等形式。我们不仅常在田头地尾听贫下中农唱,而且有时自已也哼唱几句与村民凑兴。
今晚是歌节,我们见对方毫无找茬的意思,而且还善意地发来邀请要求对歌。顿时都兴奋起来,跃跃欲试地想与对方比试一下,开开心。此时我清了清嗓子和着对方的声调唱了过去:
“呜喂…
对面山上农民伯,
要我对歌你早说。
待我唱得你赢时,
打锅油茶请我喝。”
刚一落音,猴子就向我竖起了大姆指,夸赞道:“好歌!”接生婆子也高兴的说:“不错。摩拉牛和消得货更是打趣地说“有陶李罗秀才水平(电影《刘三姐》中的对歌秀才)!”我们都乐了。
“乌鸦自比是孔雀,
嫩鸟那会唱山歌。
要是你能唱赢我,
娶个知青当老婆。”
对方听了我的歌显然不服气,他不相信我们几个插队的学生哥(嫩鸟)能唱嬴他们。所以口出狂言调戏我们。这时摩拉牛挺了挺她那硕大的胸脯出场了,她隐约听出唱歌的人是队里40多岁“老单身”憨牯的声音。她清了清嗓子挖苦他:
“割草不分黄和青,
唱歌不讲老和嫩。
要是你有真本领,
为何现在还单身。”
这歌一唱出去,大概是伤到对方痛处了。“哑火”了好长时间。隔了蛮久对方似乎换了个人接着唱道:
“老虎关在笼里头,
潜龙藏在水当中。
过了两年富裕了,
你要嫁我磕破头。
显然对方是不愿意受到讥讽的。为了显得有些自尊和骄傲,摆起架子来奚落我们了。而我知道青年男女对歌一般内容都是以谈情说爱为主。而恰恰在这方面是我们知青的短版,甚至是禁区。尽量绕开为好。于是合着对方调子唱过去:
“莫讲婚嫁讲此时,
月光下面好舒服。
要是再想听琴声,
再来一曲“东方红”。
但是对方听了不为所动,似乎是铁了心,丝毫没转移方向,依然是不依不饶,继续唱道:
“八月十五月儿明
看见阿妹在对门 。
有心想去见一面
又怕狗叫鸡又呜。”
既然对方在兴头上,只能奉陪下去,见机行事了。我们也不甘示弱,接生婆子干脆回应:
“亏你还是大男人 ,
胆小如同黄豆丁。
有心摘花莫怕刺,
何惧日晒雨来淋。”
“哈、哈、哈” 接生婆子一唱罢我们就大笑起来。摩拉牛还握了握她的手,表示鼓励。对方在歌声的鼓舞下,似乎也来了劲:
“听了妹歌暖哥心,
甘愿上门作女婿。
借着月光当电筒,
三步并作两步行。”
“怎么办?他们要过来了。”刚听对方唱完,两个女同胞似乎慌了神。尤其是接生婆子生怕对方真的来找她。要知道在桂北山区往往男女之间是靠山歌传情定婚的。“慌什么!看我的”这时我倒显出了大将风度,不慌不忙地说。站在一块岩石上向对方高声唱道:
“天要下雨先打雷,
插秧先要把田犁。
要想见面先对歌,
不要彩礼要赢输。”
刚一唱完,两个女同胞和消得货、猴子立刻围了过来,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连声称赞:“好歌!好歌!。”
当晚我们双方你一首我一首地对唱山歌,象拉锯战一样你唱我合渐渐地唱到了月儿西沉都没分过输赢,最后是对方唱道:
“插队知青不简单,
山歌唱得畅又欢。
今晚对歌到此止,
趁着月光好下山。”
显然对方愿“歇战”了。虽然对歌是打了个平手,但是对方这首结束曲也算是对我们成绩的最好评价了。
但是消得货似乎还没够瘾,他嘶起鸭公嗓子唱道:
“莫要急,莫要慌,
月光下山有星光。
唱歌正在兴头上,
不想对歌就投降。”
而猴子也似乎兴致未尽,也要唱一首。由于他人长得瘦小而明显中气不足。他唱起歌来不仅颈上冒青筋,连额头上都爬滿了蚯蚓。叫人看了心疼,听了难受。唱山歌要求声音粗犷浑厚,所以刚才对歌时很少让他上场。现在人家下山了他执意要表示一下,要唱一首过下瘾。为了不打击他的积极性,我点了点头。消得货还拍了拍他的脑袋告诫说:“猴兄,要注意控制音调,别把血管涨爆了。”两个女同胞也笑了起来。猴子却不以为然,清了清喉咙,伸长脖子高兴地唱了起来:
“八月十五月儿明,
照着山上五知青。
红薯南瓜当佳肴,
一个月饼五人分。”
听完猴子唱的这首山歌,弄得我们大家都默不作声。心里头沉甸甸的,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象打翻了五味瓶。下山时感觉脚步很重、很沉…
当代课老师的故事
冰雪封路
接连几天的北风北雨后,接着是骤然的降温,桂北山区的凌冬季节到了。
一场大风雪把唯一的进出村子路上的狗爬界凝冻成了一面镜子,三尺来宽的山道别说人畜行走,就是蚂蚁都难爬行。下雨又结冰没法干农活,是个难得的“休息日”。
在插队的那个年头,没有个休息日,更没现在的“双休日”、“小长假”什么的,就是年卅晚上也要“学大寨”去修水库或者搞开荒造田。唯一能决定放假的时候就是天老爷:只有天气不适于干农活的时候才有机会歇息一下。而且这也还得看“工种”,如果是喂猪或养牛的这些人,就是“落刀仔”也还是要出工的。
这两天风雪交加不用出工。我正卷在被窝里做着猪八戒娶媳妇儿的美梦。队长却到知青屋摇醒我说:“眼镜,跟你商量个事儿。”我迷迷糊糊地用手使劲把上下眼皮揉开,埋怨说:“队长,这天气又冷又落的什么活都干不了,你喊醒我做什么呀?”“是这样的,你看这鬼天气把狗爬界的路都冻死了。大人出不出去倒无关紧要,唯一要紧的是村里的几个读书娃,他们没法去上学了,落下课不就影响学习吗?我就想请你辛苦一下,当当他们的老师,免得因天气缺课误了娃儿的学习。”
临时受命
我知道队长说的可是个大事儿。别看这狗爬界村虽然缺吃少穿的,但是对尊师重教、上学识理读书的事儿特别看重。
以前(文化大革命前)家家户户都有个写有“天地国亲师位”的“香火”,把老师放在“天、地、国、亲”同样的重要位置上当神奉,初一、十五都要烧香磕头跪拜。就是现在我们也常看到或听到,老人们对娃儿们训说:对写有字迹的纸片儿不准乱撕乱扔,更不得用来擦屁股的传统教育。他们嘴巴上虽然不说是对知识和孔老夫子的尊敬。但是骨子里却表现了对文化知识的热爱和尊重。
所以不管家里再穷,都要把到上学年龄的儿童送到山外小学去念书。狗爬界村虽然小,可有11个娃儿在山外的小学分别上一到四年级。
风雪把路堵了,娃儿们无法到山外的学校去上课。可不能因为天气影响娃儿读书呀。我也着急起来:“队长,你说怎么办吧!”“还怎么办?由你当几天代课老师教他们呀。队里帮记工分。”队长似乎早就想好立马就对我说。“我当老师?行吗?”我听了后心里立刻愣了一下。
“行吗?”我并不是怀疑我教这十来个娃儿的能力和水平,而是问队长我是否能够有当老师的资格。在那个讲究家庭出身的年代, 我这个右派份子的儿子,可以去当贫下中农子女的老师吗?
“怎么不行!请你教娃儿读书识字算数儿,又不是教杀人放火,反党反社会主义。怕什么?这里有我呢,你大胆教就得了。”队长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大声地鼓励我说“我已叫人把仓库收拾好了,就在那上课。你大胆地负责去教教那几个娃们。别因天气让他们把学业耽搁了。”队长几乎用平日安排农活的口气给我下达了任务。
“恭命不如从命”。队长的真诚和信任,深深地感动了我,我毅然决然地当起了狗爬界村娃儿的代课老师。
准备上课
“这就对了嘛!”队长见我答应去当代课老师了,高兴地说:“这是课本,你准备一下,等下就上课。我还得去看下教室布置得怎样了。”队长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不由分说,心急火燎地把课本往我怀里一放,就快步走了。
我翻了翻这一到四年级的课本,觉得就我掌握的知识教那几个娃娃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当时小学的语文课本内容大多数都是毛主席语录,这些早就在插队前都已背得滚瓜烂熟了。算术也就是简单的“加、减、乘、除”法而已。问题是这些娃儿年龄参差不齐,最小的才8岁,最大的差不多14岁了;而且年级不一致,十一个学生原来分别在四个不同的年级就读,怎么个教法?毕竞当老师是“解惑授道”之人,可别马马虎虎误了别人子弟啊。
此时猴子、消得货和摩拉牛、接生婆子等人也起床了,知道这个消息后也感到非常高兴。觉得不仅是村里贫下中农对我们知青的信任,更是我们知青的一种荣耀。纷纷跑来给我祝贺和打气:“头儿:加油!”接生婆子还故意在我面前向我行了一个少先队礼后,弯着腰毕恭毕竞地说:“老师好!”惹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把队长要求我代课的理由和自已担心的事也告诉了他们。曾是校长女儿的摩拉牛说:“不用担心,目前村里最需要是有人当老师来教这十来个学生,使学习成绩跟得上山外边的学生。你按课本内容按步就班就行了。”猴子也说:“教几个小学生的课,凭你的水平还不是小菜一碟!” 但是我还是觉得要当老师就要当好,一定要使这几个学生娃成绩有进步才行。
为了做到为人师表的样子,我特地穿上了插队时老爸送给我的一套有四个口袋的旧军装,这可是当年最时髦最酷的时装了。消得货看了看我,觉得好象还少了些什么似的,一咬牙从箱底拿出一顶他平常都舍不得戴的黄军帽,端端正正地给我戴在了头上。接生婆子还把她的一支钢笔插进我的上衣口袋里,并帮我拍打拉扯好了衣裤上的皱褶。猴子特地递给我一面小镜子:“头儿,看看怎么样?多么英俊潇洒,这才象是当老师的样子嘛。”那个情景就象新娘子出嫁似的,弄得我脸都发热起来。
初为人师
“当、当、当、”早上八点钟队长准时敲响了挂在村头樟树上的一截秃犁头,这就是上课的钟声。在此同时木头大伯立刻点燃了一挂过春节时才舍得放的鞭炮。噼噼叭叭的鞭炮声给寒冷、静谧的狗爬界村带来了喜庆和热闹。
学生们冒着寒风和雨雪,穿上了在节日才舍得穿的衣服,背着书包在家长的陪同下,沿着弯曲的田径小路,蹦蹦跳跳地早早地来到教室等候了。一些大人们也三三两两的围在仓库门前的晒谷场上看热闹。那情景就象是县电影队来村里放电影。随着钟声和鞭炮声大人小孩都齐声欢呼起来:“上课了!”
“起立!”我刚一跨进教室,随着被队长任命为“临时班长”的、已上四年级的狗娃一声响亮的口令,十来个高矮不一的学生立刻从座位上站立起来,顿时使我精神为之一振,不由自主地微笑着向大家点了点头。在此同时娃娃们一声稚声的“老师好!”问候,心里不禁油然地产生了一种当老师的责任感和自豪感。
“同学们好!请坐下。”我也礼貌地回答,并用手势告诉各位同学坐下。11个娃儿两只手放在背后,循规蹈矩的坐着, 怯生生地望着我,
眼巴巴地等待着我上课。
“啪!啪!啪!…”我正要打开课本时,“教室”外面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原来是大门口和窗外围观的家长和村民在为我鼓掌,其中还有消得货和接生婆子等四位插友也在为我捧场。
村民们把娃儿们能在家门口上课,不用爬上那三米多高的狗爬界,每天往返十多里路去上学,当作狗爬界破天荒的新鲜事。这掌声既是为我能大胆执教的鼓励和感谢,也是对今天“开课”的庆贺。
此时此刻我感到只有尽力把书教好才能不辜负乡亲们的期望和信任。我感激地回应了乡亲们和战友们一眼,立刻把注意力回到了课本上。清了清嗓子严肃而又认真地对学生们说:“同学们!我们现在开始上课…”
我们的教室
趁着下课的机会,我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我们的教室。说是教室其实是生产队的仓库。但是仓库又没有任何东西在这里储放。因为大伙都等米下锅,所有的谷物几乎在田里收获时己按工分或者人口分到各家各户“藏粮于民”了。由于“夜无隔夜粮”,队上没有多余的粮食存放,近50来平方米的仓库就象一首山歌唱的:
“一扇大门两扇窗,
几只谷筛烂箩筐,
靠墙一架烂风车,
整个房子空荡荡。”
别看这仓库里啥都没有,这可是队里最大的固定资产哩!因为狗爬界村再也没有面积比它更大的房子了。仓库门前还有个近100平方米的三合土(因队里没钱买水泥,只得用石灰、黄泥、沙子混合后舂拍而成)晒谷场。这里就成了队里的人员集散地。是公社电影队偶尔来放场电影、村民开会的场所。老人闲聊,娃儿游戏都爱欢在这里聚集。难怪队长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用仓库来做教室可最适当不过了。
这里也算是我见过的最简陋的教室了。娃儿们的“课桌”就是用一块长约一米、宽约30来公分的松木板,架在约50来公分高的几块泥砖上。凳子则是娃儿们各自从家里带来的,有用一长两短木板钉成的两脚板凳,也有用一块板加四条木腿做成的四脚矮凳。
黑板是一块用锅墨与猪胆混合刷黑后不够一平方米的四方形木板。而且是往日挂在村口上写个毛主席语录或者通知用的,今天队长特地叫人取下来挂在仓库的墙上当黑板了。
最令人惊奇的是在教室的后部份还烧了一堆篝火,几条野树根子、几个杂柴树蔸架在一起扑扑地燃烧着。这是队长考虑天气寒冷,娃儿们又穿得单薄,怕抵不住寒气,大清早就特意燃起的。
而且队长还说现在北风北雨的,下课也没个去处,有堆火就能拢住娃儿们不会乱跑,利于我管教这些学生。
虽然这堆篝火有些烟熏火燎,辣眼刺喉,但是使我和娃娃们感到特别的温暖,不仅使我们在这严寒的冬天能安然地坐在仓库里教书学习,而且这堆篝火还改善了我和娃娃们的生活…
“老师你吃!”
几天的风雪使狗爬界远山近岭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雪海中,吊脚楼的屋檐下挂満了象流苏一样的冰棱,不时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只有几缕炊烟不惧寒冷从瑶家灶屋顶上缓缓地飘出,如同一条条轻纱围绕在山寨的周围。冬季的狗爬界村就象一个羞涩的少女,带有几分恬静又显得有些神秘。
中午放学了,我正要关教室的大门准备回知青屋吃饭。一位名叫盘树生和外号“麻雀”的两位学生,怯生生的拉着我的腿,嗫嗫嚅嚅地说:“老师:别关门好不好,让我们在教室里烤火行吗?”我听了一惊,忙俯下身问:“怎么回事?你们不回家吃午饭了?”“我们带晌午了的。”(山里人把中午饭称为晌午)他俩立刻从书包,(所谓的书包其实就是一个装化肥的包装袋裁短后,缝上了两根布带而已。)拿出几个用尼龙纸包着的红薯来。这就是娃儿们说的中午饭了。
村里稻谷不够吃,每年都要红薯、苞谷等杂粮补充。因为红薯不仅可以蒸煮烤烧,而且吃的时候不用其它菜伴送,又便于携带。村民上山砍柴割草,外出赶圩购物,包括娃娃们上学读书,随身携带几个红薯就是离家充饥的最佳食品,既简单又方便。而那又甜又香的烤红薯无论营养和口感,都好过现在城里的“快餐”和“便当”。
“离家这么近怎么还带晌午来吃呀?”我觉得有些奇怪,就问他们,同时帮他俩把冰冷的红薯放在火边烤热。“大大(山里人称爸爸为大大)他们砍柴去了,叫我们自已带晌午吃。”原来这俩个娃娃的大人趁着下雪天队里不用出工,上山弄柴去了。那个年头村民没有个副业收入,只靠空闲时砍担柴草挑出山外卖,换点油盐钱。在这天寒地冻冷得“赶狗都不出门”的天气,如果不是相当困难的人家,谁会出门上山砍柴啊。听了两个娃娃断断续续的讲述,看着他俩这么冷的天还穿着露出脚趾头的鞋子,我的心无比的沉重。含着泪对他俩说:“好!老师中午就不回去了,陪你们在教室里烘火好不好?”。我被这俩个小家伙感动了,又怕他俩在火堆旁边不安全,所以决定留下来陪他们。
“好哇!”两个娃娃高兴地鼓起掌来。“麻雀”还从火边拿起一个烤热了的红薯送到我面前,“老师你真好!这个你吃,大大早上帮我装了好几个哩。我吃不完的。”我接过红薯又递回给他,说:“谢谢了!你吃多点才长得快,长得大,读书才有进步。”我听人说他妈怀孕时以及他出生时都营养不良,到现在都发育不好,虽然是五脏俱全但是身体个头总不见长,所以大家都叫他“麻雀”。
“老师!这个你给你吃,我这里还有两个。”树生见我没吃“麻雀”的红薯,是以为我怕饿着“麻雀”。他就把自已带的一个大红薯往我手里塞。这树生出生那天他妈还在“学大寨”的工地造梯田,突然间肚子疼痛起来了,几个妇女慌忙扶她回家里休息,可是刚走到村口的树林边时,他就迫不及待地降临到狗爬界的樟树脚下了。所以他大大就干脆帮他取了个叫“树生”的名字。
我知道村上的人都不宽裕,给娃儿的晌午都是有限的。再说我一个当老师的人再饿也不能吃学生们的东西呀。所以就哄他们说:“谢谢你们了。老师是大人,早上吃得多,中午不饿。”其实我早上仅喝了两碗消得货煮的白稀饭,还没到中午时分肚子早已“咕、咕”地响了,现在闻着红薯的烤香味可真有点嚥口水哩。这时树生还是执意地要把红薯给我吃,“麻雀”在旁边看着也来了劲,拿着红薯惦着脚尖要往我嘴巴里塞。“老师你吃!你吃!就要你吃!”两个娃娃围着我热闹起来。
没想到两个娃娃和我这一“闹”,则“闹”出了一个队长给我们意外的“红包”来。
天掉馅饼
“什么事啊?这么热闹呀!”队长见下课了教室的门还没有关,又吵吵嚷嚷的,在门外就问起来了。我连忙把队长让进屋并汇报了刚才的情况。
队长听了后坐在火堆旁思索了好一阵后,严肃而又有些慎重地对我说:“眼镜,我看这天气三头五天还晴不了,队里干脆放假让大家搞点家庭副业,以应付明年的春荒。这几个读书娃儿们包括你的晌午就由队里负责,在养猪场的饲料粮中支出, 以每人二斤红薯为标准办个'学生午餐’怎么样?”
“是真的吗?”我听了又惊又喜。那年头能有个免费的午飺真是天下掉下个大馅饼来了,就赶紧追问队长:“你是说学生的晌午由队里负担了?”
“是的!”队长不紧不慢但语气却异常坚定地说:“解决这几天上学娃儿们的晌午,我看队里还是负担得起的。中午就麻烦你操些心,辛苦照料一下这些娃娃行吗?””
“行啊!完全没有问题。”我连忙向队长表示说。那年头没有午休午睡的习惯,最大的奢望是能填饱肚子。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学生能吃免费午餐,我也顺着沾光。何乐而不为呀!
“伯伯!明天我们上学不用带晌午了吗?”两个小家伙似乎也听到了队长的说话,不约而同地向队长问道。“是的!”队长疼爱地摸着两个孩子的头深切地说:“只要你们能好好读书,伯伯一定会想法帮助你们的。”“好哇!真是太好了!”两个娃儿拍着手高兴得跳了起来。
免费向读书娃儿提供午餐! 真是天上掉下个馅饼来。我不仅为队长新鲜而又大胆的决定感到意外,更为队长为娃儿能读好书的良苦用心而感到佩服。要知道直到近些年才有人提出为学生娃解决中午饭的事,并冠以什么“阳光午餐”、“爱心午餐”的光辉名字。可是谁会知道早在30多年前,在一个崇山峻岭怀抱的小山村里,一个赤脚的老实巴交的农民队长,早就为上学的娃娃提供了免费的午餐哩。
我竖起大姆指对队长连声称赞说:“队长好主意!队长真英明!”我发自内心又不失时机地拍了下队长的马屁。
队长仅微微地笑了笑面色仍然沉重地说:“这些年上头年年喊抓阶级斗争,天天七斗八斗的,说什么'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但是生产也没见怎样上去。社员的生活也还是够苦够难的。幸亏你们来了后实行了科学种田,种起了双季稻,今年粮食比去年收成好些。但是经济收入还没有提高,我想趁这几天冰封雪掩的不好下地干活,放两天假让社员搞点家庭副业,砍些柴伙或弄点山货,挣点油盐钱。”
队长似乎对这事考虑了好长时间了,从他略带伤感的语气中,我感觉他对农村目前出现的现象有些迷惘和疑惑,但是又有些无奈。
其实在当时这是一个普遍的思想问题,连我们知青也感觉到:农村怎么越来越穷?农民的生活怎么还这么苦啊!只不过不敢公开说罢了。今天队长能与我说这番话,说明了他对我的信任,从心底里非常感谢他。但是我也不敢多说,只能握着他的手安慰说:“多谢队长。以后会慢慢变好的。”
“眼镜,娃娃们晌午的事就这样了。”队长似乎从痛苦的往事中回过神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跟我一起去养猪场,我通知他们办理,你顺便在那里把晌午解决了。唉!”他昂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神情好像有些怨气又好像有些无奈。
我知道在狗爬界这小山屯,生产队长就是瑶王寨主。虽然说不能呼风唤雨,但是可以说一不二。他说的就是大家要做的。我感到今天队长的这个决定,实际上体现了他对教育的重视和对社员的关心。多年以后我在不少的地方都看到写有“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大标语,可谁知道在30多年前一个地图都找不到的小山村,一个瑶家汉子凭着善良质朴的感情和良知,在他力所能及的权力范围里,以实际行动早就实践了这一标语口号的内容啊。
我深深为队长的决定所感动,决心努力当好这个“代课老师。”
认真教课
11个娃娃分属四个年级,但又共同在一个教室,怎么个上课法?起初我采取依次上课的方法,从一年级开始上,到四年级结束。可是一节课下来累得我口干舌噪的,娃娃们还吵吵嚷嚷地说“听不出味道。”
为什么呢?通过观察和询向后我才发现原来这种先易后难的教学方法,激发不了这种多年级学生聚在一起上课学习的兴趣。因为我在对一年级学生教“b.p.m.f”的时候,其它高年级就觉得“这些东西是我已学过了的” 就交头接耳地讲话甚至还吵事,不仅自已不听课还影响了别人。
于是, 我调整了教学方法。采取了:“课程一致,先高后低。即时作业, 互相学习”的教学办法。收到了较好的效果。具体是这样的:
课程一致。即上课时教同一课程。上语文课四个年级的学生都上语文课,上算术课大家就一起上算术课。这样做便于集中娃娃们的学习兴趣。虽然课程一致,内容并不一致。即共性与个性的区别。如教一、二年级拼音时,三、四年级就安排填空或是造句。
先高后低。先上高年级的课, 然后才上低年级的课。使高年级学生有种“当大哥”的自豪感和要“做出个样子来”的责任感。大班的娃娃学新课程觉得新鲜就会认真听,小班的同学就不敢吵。因此课堂纪律都比较好。而低年级的学生听高年级的课程也觉得有趣,虽然不完全懂,但也能起到了潜移默化的效果。
即时作业。就是每上完一个年级的课程后立即按内容布置1-3道作业。使他们在我上其它年级的课程时,无法暇顾及他人而专注做自已的作业。各学各的互不干扰。
相互学习。为了使娃娃们相互学习,我还把高年级与低年级学生坐在一起,结成队子,相互学习。无形中高年级学生把学到的东西又复习了一遍,起到了事倍功半的效果。
在此同时我还向队长要求: 让知青组的几位“能人” 抽空在学校里发挥作用。队长也满口答应了。这样摩拉牛教体育、接生婆子教唱歌,猴子精教手工活动、消得货教写毛笔字。使娃娃们更增添了学习的兴趣和内容。
通过摸索和改革教学方法,很快激发了娃娃们的学习兴趣,大家都说我上课“听得懂,学得进。”越来越有味道了。我听了也很高兴,为了进一步激发娃娃们的学习积极性,增加他们的识字能力,我还结合当地语言特点,采取了另一种辅助教学方法, 促使娃娃们的进步更快了。
方言教学
狗爬界村民全都是从外地迁徙来的民族,他们没有文字,可是有自已的语言。他们把普通话称为“官话”,自已的语言则叫“土话”, 他们在家里和日常生活中常用自已的语言交流。如果三人出行只要有两人是他们的民族,他俩便会情不自禁地用土话交谈起来,无意识地把你“晾”在一边当“听长”。就是在我上课时当这些小鬼头在回答问题时,也有时无意识地夹杂着几句“土话”来回答,常弄得我哭笑不得。可见他们对本民族语言的强烈热爱和偏执。
所以我就突发奇想:既然“土话”那么深远流长和根深蒂固,如果能结合用当地方言进行教学,不仅能顺就当地的民族习惯,而且还会促进娃娃们的学习积极性了吗?
说干就干。用一句现在一句时尚的网络语言来说:“我的地盘我作主!”在狗爬界村如何教学就俺说了算!无需打报告请示他人批准。我经过三年多的“贫下中农再教育”, 我对“土话”也略知一二,于是就在日常用语上进行试验。
当地几乎家家户户的人,天天早上都喜欢喝一种用茶叶、生姜、油盐捣碎后加水熬煮的饮料,这种饮料“官话”名字叫“油茶”,而“土话”则叫“栽嗦”。我就在黑板上先写上“官话(油茶)”,然后写上拼音,再写“土话(栽嗦)”,又写上拼音。最后分别解释油茶、栽嗦各个字的写法和意思,不仅使学生明白了油茶两字的书写结构和意义,而且知道了用栽树的栽字再加上哆嗦的嗦字,合在一起就是油茶两个字的“土话”译音了。
这种土语结合的语文教学法,教两个字就使学生得到了四个字的收获。由于教学方法接地气又通俗,娃娃们特别容易记住,学习兴趣大增。识字和造句及写作能力都有显著的提高,从而更激发了我用土语辅助教学的热情。
通过摸索和整理,结合课本的内容要求,我又根据狗爬界人爱唱山歌的特点,把土语、识字编成顺口溜,寓教于乐之中。使学生娃边记边唱边写,有效地提高了学生们的学习兴趣和识字能力。记得当时娃娃们是这样唱的:
吃饭是“伊伯”,油茶叫“栽嗦”。
爸爸称“大大”,妈妈是“贾贾”。
鱼仔是“额爪”,鸡蛋叫“呱呱”。
红薯叫“发社”,“娃尔”是回家……。
学生娃们不仅在课堂上朗读,而且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也洋洋得意地边走边唱,惹得大人们却惊奇地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地听得津津有味。感叹到:想不到眼镜把我们的“土话”也搬上了课堂,真是太神了!
不敢怠慢
由于不同于常规的上课方法使学生们感到新鲜,加上队里又免费供应“红薯营养午餐”,更激发了娃娃们学习的兴趣,惹得三位辍学在家的学生也要求来上课。队长高兴得滿口答应:“不就加一块木板,几斤红薯嘛,眼镜再辛苦一点!叫他们赶紧来上课。”。
队长发话了,谁还敢有意见!再说看见娃娃们学习的积极性高了,我上课也就更有精神了。虽然是临时的代课老师,但是对这教孩子的事儿我不敢怠慢,生怕误人子弟啊。每天夜晚都认真地进行备课。猴子常取笑我:“小题大做。教十多个一到四年级的学生,忙得象当个中学老师似的。”连消得货在旁边也不冷不热地说:“要不然人家咋是'解惑授道’之人呀。”我当然知道他俩不是在挖苦我,只不过拿我开开心而已。
所以我也故意对他俩说:“我是担心如果乱忽悠学生娃娃,被队长炒了尤鱼,我就得回来吃中午了。”一说到这他俩就急了,因为中午我与娃娃们一起在学校吃,他们四个人不仅可以吃五个人的饭,而且娃娃们常常有吃不完剩下的红薯,我还可以“打包”回来,大伙又共同享受一番。在那个时时都觉得肚饿的年代,如果丢了这样的“美差”多可惜呀。所以每当我故意说到这关系到大伙“切身利益”的事时,他俩就老实了:“头!你好好备课,好好教。争取越教得久越好。”并把那盏唯一的煤油灯点亮后让给我使用。而且怕打扰我,天煞黑俩人都自觉地去村民家窜门聊天去了。
我晚上备好课后,第二天一早还到教室里提前生好火(好在队上猪场有的是柴火),准备好中午后等待娃娃们来上课。
火塘上课
在上课时我又发现:娃娃们坐下不到20分钟,跺脚的跺脚,搓手的搓手,显得不安份起来。是什么原因?通过观察我才发现娃娃们穿得太单薄了:这么大冷的天没有一个学生穿有毛衣、棉裤,更没有袜子穿。甚至有的学生只穿着双露出脚趾的布鞋,布鞋外面又套着一双木板鞋,为的是上学时不让路上的水把鞋打湿了。虽然在教室的后面生有火,但是娃娃们在前面坐着上课仍然感着到寒冷。我想只有娃娃身上暖和才能静得心下来听课。
如何才能使他们上课时暖和呢?唯一的办法只有让学生烤火。但是边烤火边上课这是没有先例的啊,怎么办呢? 我想任何形式都是为内容服务的。上课是教学的一个形式,使学生能安下心来学到知识才是最好的内容。天气冷娃娃们坐不住,那就干脆让学生们围坐在火堆周围上课好了。于是形成了一个奇特的火塘教学班。
火塘教学使学生们听课由矩形变成了圆形,我上课时不能固定地站在讲台前讲课了,要不停地围着娃娃们转圈。有时要版书写字时我还得提着黑板(好在是块小黑板)到娃娃面前,边写边讲解。为让学生娃娃们看得清楚,听得明白。我常常被火烟熏得眼辣喉干的,比平日上课也累得多了。但是看到娃娃们娃娃们身上暖和了,能静得心下来听课,我也感到很高兴、很满足了。
兼职厨师
我每天不仅要上课当老师,还兼职做厨师负责娃娃的中餐哩。当然这也是队长交给我的任务。
好在用红薯作午饭不用放油盐酱醋等佐料加工,只要把红薯弄熟能吃就得了。而且吃的时候都是直接用手拿的,又不用洗刷锅碗瓢盆,比当今什么“肯德基”、“麦当劳”等快餐还要快当和简便。
为了使娃娃们吃好,我每天把红薯做成二种花样:一半是“煨红薯”。其方法是用柴火烧过后的热火灰将红薯掩埋起来,待红薯的水份慢慢蒸发熟了以后,才从火灰来中把红薯扒出来食用。其味道比现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穿街走巷叫买的“烤红薯”还要香甜。
另一半是“炸红薯”。这“炸红薯”不是用油炸而是用水来“炸”的。将红薯放进用铁锅(土话叫“鼎锅”)加上清水熬煮。这可是个烹调高难度的技术活:放的水不能多,否则红薯会“臭水”。但是水也不能少,要不然红薯会“焦锅”。水量与火候要恰好一致,刚煮干水份锅底发出“滋、滋”的声音时红薯就得熟了。这样“炸”出来的红薯才会又香又甜。为掌握这技术我求桂花大嬸指导了好几天才学会。这样每天都有两种不同口味的红薯供娃娃们选择。使娃娃们的食欲大开。
最佳搭配
这红薯午餐虽然是营养丰富,但是吃过后总是有点“胀气”,也就是说经常爱放屁。虽然说这红薯屁远没有现时的PM2.5的污染和恐怖,但其冲出人体时的“呯膨”响声和特殊的硫化氢的味道可真不敢恭维。尤其是在上课时经常有这种不合谐的音符和气体出现(包括我在内),惹得同学不是哈哈大笑,就是用课本、作业簿使劲扑腾。严重地影响了本人的教学质量。
猪场的桂花大嬸似乎早就知道红薯的这“特异功能”。她提着一捆山楂叶送给我,并告诉我一个“秘方”:用山楂叶烧水“送”红薯吃,就不会“胀气”了,既消食又化气,这是最佳搭配。
真是应了那句“一物降一物”的谚语,这简单的“山楂茶”不仅解决了吃红薯后爱放屁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解决了吃时难嚥的问题,更有利于人体的吸收和消化。
记得那时吃午餐的时候是我最忙、也是“学校”最为热闹的时候。娃娃们有的喊:“老师:我要个炸红薯!”“老师我要吃煨红薯。”“老师帮我筛杯山楂茶!”吵吵嚷嚷的,忙得我这当老师又兼厨师的人晕头转向不亦乐乎。
加顿“假餐”
现时说红薯是世界上“最佳的抗癌食品”。具有18种氨基酸,最适合人体消化吸收,也最有利于健康。可是那时候我们需要的是“最佳抗饥”食品,如果能有种食物,吃下去能一餐能抵两餐的最好。那时如果有人卖“健胃消食片”或“苗条灵”减肥药的人不倒闭也会亏死。
这红薯吃的时候饱得快,但是消化得也快。按娃娃们说的“放两个屁又饿了。”
爱玩又是娃娃们的天性。山里娃娃吃完午餐后又没有午睡的习惯, 只要不下雨,个个都不愿呆在教室里烤火,都纷纷跑到门前的晒谷场上嘻闹。跳绳、打陀螺、打拐玩得个满头大汗的。在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悟出一个道理:原来狗爬界儿童们冬天爱玩的这些游戏,都是些“体力活”,其原因是能活动身体抵御寒冷啊。
娃娃们爱活动有利于身体的发育和健康,但是又促进了消化系统的活跃,卡里路消耗很大。每当下午第一节课后娃娃们又喊饿了。
好在桂花大嬸每天都故意多称几斤红薯给我。还悄悄对说:“吃不完的就带回去给消得货他们几个吃。”加上有些家境宽裕些的家长特意地把一些芋头、山薯(官话叫山药、准山)叫娃娃捎来学校给我吃。真是患难见真情,至今想起来还很受感动。
所以每天中餐过后都还剩余一些红薯,上完下午第一节课后,我就让学生们再吃上一餐。按当地人的说法这叫“吃假餐”,是吃了正餐后的能量补充。以满足娃娃们消化系统的物资供应,消除肚子里“咕、咕”的叫唤声。(吃剩的就打包回知青屋了)这是比较特殊的待遇了。
看娃娃吃“假餐”的时候是我最惬意的时候。娃娃们都安静地坐好,等待我把红薯逐一地分发给他们,把滚烫又略带酸甜味的山楂茶筛进各自的杯子里。(学生都自带有当杯子使用的竹筒),娃娃们在火堆周围,规矩地围坐在木板搭成的课桌前,小心地剥去红薯皮,慢慢地吃一口红薯又缓缓地喝一口山楂茶。看到娃娃们这种悠然的神情,自已心里也觉得甜滋滋的,有种说不出的慰藉和愉悦的感觉。不禁怎地突然脑海里出现四川人喝茶时听“摆龙门阵”的情景,甚至还有沙士比亚笔下那些在大不列颠帝国大厦前,望着泰晤士河上的川流不息游船,悠闲地喝着下午茶在看报、闲聊的绅士人群……
天晴路通
老天爷终于放睛了!久违的太阳终于在狗爬界露出了笑脸。冻在树技上的冰雪,在阳光的照射下开始融化,劈里啪拉地慢慢往下掉,使竹木逐渐伸直了弯屈多日的躯杆。吊脚楼屋顶上厚厚的积雪融化后落在地面上,滴嗒滴嗒的象在弹奏一支欢快的乐曲。村民们都忙碌起来了:女的把多日没干的被褥衣物拿出来晾晒。男的则赶着把近些日子挖采回来的药材、山货进行整理,争取早日出山换点过年的油盐钱。
娃娃们象出笼的鸟儿,一下课就涌向晒谷场上,做游戏的、相互嘻闹的玩得个热火朝天。而我望着这些天真活泼的学生娃娃,心里却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因为昨天队长对我说:“眼镜呀,这些天在你的调教下娃娃们肯学习,又听话,解决了娃娃和家长的一个大难题。大家打心眼里都很感谢你!但是你也晓得我们这里毕竟不是正规的学校。现在路通了,我想该让娃娃去到原来的学校去上学了好吗?”既使队长不说的这番话我都明白,因为当时是大雪封山堵住了去山外学校的路,队长怕耽误了娃娃的学习才想出了让我当老师的这个权宜之计。现在路通了,娃娃们回到原来的学校去上课是理所当然的事。
说心里话我虽然只是个临时代课老师,谁知道我这一“代”倒把和娃娃们的感情“带”出来了,突然要离开这些朝夕相处了20来天的娃娃,还真有点舍不得,心里像打碎了个五味瓶真不是个滋味。
所以当放学的时候我强忍着难过告诉娃娃们说:“明天不用来这里上课了。你们要回到原来的学校去读书了,希望好好学习!”娃娃们一下都还没明白过来都惊奇地问我:“老师:你怎么不要我们了?”“不是老师不要你们,是这里的学习条件没有山外的好。路通了你们就必须回到原来的学校读书了。”我含着泪水耐心地向娃娃们解释,并逐一帮助整理好他们的衣裤,亲切抚摸看他们的头,一个一个地送出教室口,依依不舍地哽咽着与娃娃们挥手告别。
“我们不去!”
第二天一早我还是习惯地往教室方向走去。可是刚到晒谷场上却把我惊呆了:14个学生娃娃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在教室门口,整齐地排成了二排,见到我后齐刷刷地向我敬了个少先队礼。并在班长狗娃的带领下,大声地喊着:“老师好!”这场景把我懵住了,既感动又有些莫明其妙:“不是说好今天不用上课了吗?怎么都又来了?”这时,这些小家伙都围上来了拉着我直嚷嚷:“老师我们不去!”几个一、二年级的学生还哭着对我说:“老师我们还要在这里读书!”狗娃、树生和麻雀他们三个男生一个拉二个扯的,硬是要把我推进教室要我继续上课。这下可真把我难住了。
“怎么样,要和老师打架了?”正在这时队长来了。看见几个娃娃围着我吵闹,佯装着生气的样子训斥着。我连忙把刚才的情况向队长作了汇报。娃娃们知道队长是村里的“最大长官”,便立刻松开了我把目标转向了队长,个个向队长恳求道:“伯伯!我们不去外面读书。你就让老师留下来教我们吧!”
队长听了后似乎也有些为难。因为是他通知我,让娃娃去山外回校上课的。队长虽然在村里是“瑶王”,但在当时“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叫我这样成分不好的人当代课老师,也还是担当有一定风险的。所以他见天晴路通了就想让娃娃们重新回校读书。我也觉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而当前出现的这种情况也是他和我都始料不及的。队长有些难为情地说:“眼镜那你今天继续上课先。我马上到公社和学校反映一下,看他们的意见如何。”
出乎意料
“眼镜:好消息!真是好消息!”傍晚时分队长回来了他兴冲冲的又似乎有些洋洋得意地告诉我:“公社管文教的张副书记和学校的校长、老师听了我的汇报都又惊又喜,他们不仅没有责备我,而且还表扬了我呢。”原来学校正以为大雪封山堵路,这十多位学生无法上学,会影响学习而担心。可是没想到我们却“自力更生”解决了。“说我们是为学校办了件大好事呢。”
队长高兴地继续说:“学校领导和老师都认为现在离期末考试的日子很近了,为了不影响娃娃们的学习情绪,同意娃娃们继续留在狗爬界村上课学习,但是必须回学校统一参加考试。”他还兴奋地拉着我的手激动地说:“公社张副书记还告诉我如果这次娃娃们的考试成绩好;我们够办学条件的,今后就干脆在狗爬界设个固定教学点!”他充满希望地拍着我的肩膀说:“眼镜!这娃娃们的学习成绩怎么样?能不能争取个教学点那就看你的了!”
我听了队长传达的消息也觉得出乎意料。既高兴又感到有些意外。如果真能够成为公社教学点,狗爬界的娃娃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足不出村就能在家门口读书了;我这个临时的代课老师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民办代课老师,起码没有干农活这么累了。对娃娃对家长及对我都是件大好事。
顿时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责任也更大了、劲头也更足了。
鼓励娃娃
当我把可以继续在村里上课的消息告诉娃娃们时,教室里象掀开了锅。劈里啪啦地鼓起了掌不算,还有跺脚和拍桌子叫好的。那样子就象过年得了个大礼包。
待娃娃们静下来后我严肃而又认真地告诉大家:“能否在村里继续上课读书,是有个前提条件的。这个条件的决定权就掌握在你们手中,看你们能不能够争取得到!”因为一位哲人说过:“在万物世界中,内因是决定的因素。”只有提高娃娃们学习的积极性,才能取得好成绩。我今天故意卖了个关子,吊下娃娃们的味口,以激发娃娃们的内在能力,为自已努力学习“争口气”。
谁知道我刚一落音,娃娃们便急了,纷纷举手提问:“什么条件呀?”“老师:我们一定会努力争取的!”这时我才不紧不慢地说:“公社领导和你们校长都说了:要想继续在村里上课,就看你们考试的成绩好不好。如果做不到的话,下学期你们还得要天天走路爬山、带红薯当晌午到外面去读书。”娃娃们听了我的讲话,似乎也明白了命运掌握在自已手中的这个道理。个个蹩着一股劲磨拳擦掌的,纷纷举手表示:“”我们有信心!“我们保能够做得到!”
娃娃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原来吃过“假餐”后大多是文体活动了的,现在他们常常主动要求我布置些作业或者复习题给他们练习,争取考出好成绩来。
园丁硕果
怀着象妇女十月怀胎等待分娩一样的心情,终于盼到了娃娃们的考试结果:14名学生全都及格;树生、麻雀分别获得了年级第五名的好成绩;就连考试成绩从没上过65分的狗娃也考得了85分。这是狗爬界村学生从来没有取得的好成绩。
同时经公社考察验收后批准同意在村里设置固定教学点。当这两个消息传来后,我和娃娃们都高兴得跳了起来,整个狗爬界村差不多都沸腾起来了。
当晚狗爬界象过节又象办喜事。队长特意派人在晒谷场燃起了几堆篝火开会庆祝。天还没煞黑家长就带着娃娃穿着过节才穿的新衣服,打着火把从各自的吊脚楼下沿着弯曲的田埂小道涌到晒谷场上。
当队长宣布了娃娃们的考试成绩和设置教学点的消息后,会场上响起了长时间热烈的鼓掌声和劈劈啪啪的鞭炮声。队长说:“这是我们狗爬界村前所未有的大好事!而且为办成这件事队里的知青组功不可没,尤其是知青组长眼镜出了大力气。我代表家长向他们表示热烈的祝贺和衷心的感谢!”此时队委会的“首长”与我们知青组人员一一握手,队长还专门对我来了一个当时并不多见的拥抱,激动得我眼泪都流下来了。
接着队长又高兴地说:“还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公社给了我们一个民办教师的名额,队委会决定由眼镜担当这个责任,明天就去县里师范学校参加培训学习。”话音刚落立刻又响起了哗哗的掌声。队长费了好长时间才等掌声结束。
他接着说:“队委会还决定:我们自己动手做课桌椅子,把公社给我们添置教具的钱省下来盖一间象样的教室,使娃娃们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希望眼镜学成回来后把我们这个教学点越办越好!”这时会场上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村民和家长纷纷向我握手表示祝贺和感谢。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一时间脸比篝火还通红。
接着是学生和家长们表演节目。娃娃们集体演唱和跳起了接生婆子教的《我爱北京天安门》、《社员都是向阳花》等歌曲和舞蹈。
村里的社员和家长也不甘示弱,纷纷唱起了山歌表示庆祝。记得桂花大嬸当时是这样唱的:
知识青年到农村,
狗爬界里当先生。
教出学生好成绩,
父母爷娘都高兴。
树生和麻雀他大大(爸爸)为向我表示感谢,还从背着的葫芦里倒出两碗自酿的红薯酒,特意拉着俩个小家伙到我面前向我敬酒。我知道这是狗爬界少数民族对珍贵客人表达谢意和祝贺的一种方式。是无论如何是不能拒绝的。
消得货和猴子几个知青战友也围上来向我祝贺…
后记
我插队时当代课老师的时间不到二个月,可是留给了我太多的感慨。现在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既如去县师范学校进修的事,当晚我思量了很久。最终我向队长申请把这个名额让给了摩拉牛。毕竞她出身于书香门第,当老师是正宗血统,她在这方面比我更有基因优势。所以我也没能够从事当教师这个职业。
但是狗爬界村民重学尊教的淳朴民风和我插队当“代课老师”的这段经历,使我久久不能忘怀,故写下了这段故事。
黑姑的故事
山村美女
黑姑并不黑,恰恰与其名字相反:人长得相当白净。只不过山里人家有个习俗:为了小孩好养快大,往往要取个“贱”一点的小名。所以她爸妈就叫她为“黑姑”。
黑姑20多岁的年纪,近一米七的个头。高高的鼻梁,园园的小嘴,乌黑的头发,梳着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她的腰子细细的,胸部显得特别的饱满,而臀部又翘又圆。白里透红的瓜子脸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悠悠的笑容。带有山里妹子的野性,又有种城里姑娘的气质。
村里的小娃仔不知是大人教的还是他们编的,常围着她喊叫:
“黑姑姐姐长得俏,
南瓜屁股水蛇腰,
樱桃小嘴高鼻子,
柚子奶奶挺又翘。”
黑姑听了也不生气,只是轻轻地拍打一下他们的屁股,嗔骂道:“还穿着开档裤,讲话羞不羞:”
记得我们几个知青第一眼看到她时就惊叹:想不到这偏远的瑶寨小山村竟藏着这么一个美人坯子!猴子顿时诗兴大发:
“啊!你是深山里的奇葩,
你是万绿丛中的红花,
惊得我目不暇接,心猿意马,
看得我如痴如醉,头晕眼花。”
惹得我们几个知青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就打趣对他说:那你就赶快去当上门女婿去吧!
如同男孩
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黑姑的家境并不好:一家三口,爸妈和她。人口虽不多负担却较重。他爸有哮喘病干不得体力活,而她妈原来在镇上的小学当过几年老师,文化大革命不久就戴上了个“坏份子”的帽子,“下放”回村里了。这几年身体也不大好,一年也出不了几天工。家里的所有农活、父母看病吃药和生活支用几乎都压到了黑姑肩上。为了多挣几个工分黑姑被迫象男孩子一样的干活。
由于家庭困难黑姑小学毕业后,便掇学回家当起了顶梁柱。无论上山砍柴割草或者下田插秧割禾;还是爬树取蜂掏鸟,或是下河捕虾捉鱼,男孩子敢做、能做的事她也敢做、能做。
她做的有些农活连我们男知青都自叹不如。例如犁田,这本是青壮男人做的活儿,而她也能捋起裤脚赶着一头大水牯牛下田去犁田。队上规定每犁上一亩田算一个工日记十分,而她常常是要犁上一亩二、三分田才收工。硬是比别人多挣一点工分。
我们看着那高大生猛、脾气横蛮的大水牛被娇小的纤弱的黑姑驱使得服服帖帖的,心里不禁又称奇又佩服:这女孩子真是能干!
成分不好
黑姑不仅家庭负担重还有个成份不好的帽子。黑姑的母亲原是县上一个资本家的女儿,年轻时长得水灵灵的,称为县城一枝花。但是在刚解放那阵黑姑的外公和舅都跑到香港去了。由于她已怀着黑姑不便行走便和丈夫留了下来。
解放初期那阵广西土匪猖狂,一伙乌合之众趁新政权立脚未稳时竟打回了县上来。当时由于黑姑家宽敞而且又较殷实,土匪就驻扎在她家,并要黑姑她爸开仓放粮,烧火做饭给他们吃。后来在“清匪反霸”运动中,黑姑的亲爸被判“通匪济匪”罪,被镇压了。而身怀六甲的黑姑妈被戴了个“土匪家属”的帽子,被连夜“扫地出门”赶到了这“隔山喊对门,见面走三里”的狗爬界。
出生于金枝玉叶的黑姑妈,挺着个大肚子初来咋到狗爬界,不懂农活、无亲无戚不算,甚至连个遮风雨挡雨的地方都没有。无奈之下只得下嫁给了村里头比她大了十多岁,身体又不大好的,但有一间破茅屋的老光棍。
黑姑不久就出生在这位老实巴交“根红苗正”的老贫农家里。但是由于其母亲的原因,还是被带上了个“坏份子”女儿的帽子。
常受歧视
那时是“无产阶级专政”,做什么事都讲“唯成份论”。家庭成分不好的黑姑虽然干活很卖力,但是由于出身的关系常受到一些不公正的待遇。
例如队里每割100斤草计5分,而她只能计3分。按人口分红薯,她家明明3个人却硬按2.5个人分。我就找队长替她打抱不平:“这样做违背了'同工同酬’的分配原则。”可队长说:“坏份子”就是不能与贫下中农一样同工同酬。硬是把我顶了回来。
黑姑听了也没说什么,反而对我说:“眼镜哥(因我戴着副近300度的近视眼镜,队上的人都叫我“眼镜”。只有黑姑叫我时不知怎的在“眼镜”后面还多了个“哥”。)这没什么,多割几十斤不就补上来了吗。”或者说:“少就少点吧,省点吃就得了。”总是默默地咬着呀忍受,从不向队长求情告饶。
更令人气愤的是有一次队里组织社员去公社看“样板戏”《智取威虎山》,可是队长硬是不让黑姑去。我就问他:“为什么?”队长说:“坏份子的女儿怎么能够与革命群众坐在一条板橙上看革命样板戏呢?”我说:“黑姑也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呀!”队长气愤地对我说:“廖贻谋同志(为了表示严肃,他不叫我'眼镜’而直呼我的名字了)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你们要擦亮眼睛与阶级敌人划清界限。不要上了坏份子的当,你整天帮着她讲话,还想不想回城?”
猴子在旁一听这话就慌了,赶忙抽出一支平常自已都舍不得抽的“红灯”牌香烟递给他:“好队长:别发火,眼镜也是随便问问的。在这狗爬界还不都是由你老大说了算。”队长这才得意地把烟叨在嘴角上,待猴子划了根火柴帮他把烟点着了,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后,才故意对猴子说:“记着了!要对我礼貌些。要是哪个敢与我横着来我就给他好果子吃。”然后气愤地瞪了我一眼,吐着烟圈儿背着手,耀武扬威地走了。
这时早在暗处看见了这一幕的黑姑走了出来,一边用手绢擦着眼泪,一边还强笑着对我说:“眼镜哥,你们去吧。我在家里看书得了。”说完转身就跑走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心底一阵阵发痛。
困境真情
下乡插队到快八年了,原来的“一颗红心跟党走,扎根农村干革命”的信念,随着上了党章成为毛主席接班人的林副主席“折戟沉沙”后感到一片茫然。同来的5个知青陆续通过“走后门”和病退走了3个,只剩下我和猴子了。而最近猴子那个被'解放’了的三叔也一再告诫他:“千万不要惹事。”可能很快就有离开这里的希望了。
而我的父亲至今都不肯承认错误,属于“死不悔改的走资派”,还继续靠边站着。
不仅是父亲没被“解放”,更重要的是公社说我散发“反革命言论”。我因在传达林彪事件的大会上,当听到“571工程纪要”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变相劳改’”时,偷偷地说了句:“名符其实、恰如其分”的话。不知被谁告到了公社,曾被拉去办了一期“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并被县“知青办”列入了“黑名单”。莫说离开农村,就是出工都有人盯着。甚至叫猴子都要与我“划清界限”。
所以我也明白:按目前的条件回城是很渺茫的事了。要是想跳出“农门”,可真比比登天还难,自已可能在狗爬界“坐穿牢底”了。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每天想吃就吃,想睡就睡。觉得反正已经是农民了,难道还真要把我抓去劳改不成?有时甚至想能去劳改还好,起码可以“吃国家粮”,不用担心什么,天天都有现成的吃。
黑姑见我情绪低落颓丧,每天都我行我素的有些担心。就不顾旁人的闲言碎语常来安慰我:“眼镜哥:人生不会总是一帆风顺的。不要因为受点挫折、遇到点不顺心事就自暴自弃呀!你是有文化的人,要振作起来嘛,就是当个农民也会比一般人强啊!”
是啊!当农民就当农民吧!有什么了不起,最多是工作辛苦一些、生活艰苦一些罢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黑姑的安慰和鼓励,象黑暗中看见了一线光明。使我逐渐反省自己,觉得不应该颓废自己,应该在逆境中站起来才行!
说来也怪人一旦铁了心,干什么事情都有劲。在黑姑的开导下,我咬紧牙关,坚持和村民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回到知青屋,两碗饭下肚后就点亮煤灯,翻阅那些陌生了的课本,检拾丢失了的知识,打发和消磨漫长的黑夜。倒也感到有些充实和自在。
其实我除多戴了副眼镜外,与当地农民也没有什么两样:
往日头上的“两倒水”黑发剃成了青色的“光板头”。昔日的学生长裤早已磨烂,就干胞从膝盖下把裤腿剪了去成为了“二长裤”。为了省衣服也象村里的年轻人一样:常常是一身赤膊,任凭日晒雨淋,皮肤变得乌黑得发亮,水滴在上面就象坐滑滑板一溜到底。平常一大海碗白米饭不用菜送照样三扒两口的吃光,一、二百斤重的木头照样扛起就走。无论出门或是上工,把一条既是洗凉又是腰带的白布条往腰上一扎,活脱脱的农家汉子模样。
外表虽然变了,但是性格却没有变。看见不顺眼的事情仍然爱打抱不平。尤其是见黑姑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和欺负时,我都忍不住要讲、要阻止,队长拿我也没有办法。常常说我是个:“脾气点得燃火”的“赖子头”。
事出有因
队长常对黑姑的刁难,开始我还以为是他阶级立场坚定的表现。只不过在执行政策时有些过“左”罢了。后来才知道这是队长在图私愤搞报复。
原来队长有个儿子浑名叫蛮牛,出生就有智障,30多岁了还没娶亲,一看见女孩子两眼直勾勾地流口水。有时还动手动脚的,村里的姑娘见他都躲得远远的。
因此队长为儿子的亲事也伤透了脑筋,请人介绍了几个姑娘都没谈成。所以就打起了黑姑的主意。但是想不到这个“坏份子”的女儿黑姑,不论队长怎样说死活就是不答应。因此队长老羞成怒,事事找茬处处给黑姑小鞋穿。同时还叫傻儿子加大“攻势”,多向黑姑接近以建立“感情”。
我知道这种情况后就对黑姑说:个人的婚姻大事一定要慎重,要拿好自己的主意。同时还要注意保护自已,防止蛮牛行“蛮”。因为我好几次在村头路尾看见蛮牛不怀好意地尾随过黑姑,被我发现后训斥后惺惺地离开了。黑姑感激地点了点头。
蔗田遭袭
果然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天一早黑姑就被队长派工去剥甘蔗叶。我一听吓了一跳,因为当地农民有句话:“最毒莫过五步蛇,农活最累剝蔗叶。”意思说世上最毒的蛇莫过于五步蛇了,人一旦被咬后走上五步远的距离就会死掉。而最苦最累的农活就是剝甘蔗叶了。
所谓剥甘蔗叶就是到甘蔗地里去把甘蔗的老叶去掉,以便于茎的生长。因为剥甘蔗叶的季节正值七、八月的高温时节,一垄垄成片的蔗林象一堵堵密封的墙,不仅透不进一丝风,而且在太阳的照射下地面的湿气上升,使甘蔗地里又闷又热。加上甘蔗的叶子又象一柄柄长长的剑茅,剝蔗叶时手和脸常常被割得横一块竖一条的满是伤痕,被汗水一咬火辣辣的痛。所以剝蔗叶时尽管天气酷热,为防止被蔗叶划割又不得不穿上长衣长裤。一天下来汗水把一身都湿透,累得象从水中爬出来的一样。一般干这活的人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想不到这黑心的队长竟派黑姑去干这个活儿。
性格倔强的黑姑也知道队长在整她,但是她没有丝毫的胆怯和畏惧,甚至连望都没望队长一眼,披上一块围巾就钻进甘蔗地里象男人一样开始剝甘蔗叶了。
倔犟的性格,麻利的动作,敢于吃苦耐劳的黑姑在剝蔗叶时也不亚于男人,大半天功夫就完成了五垄为一天工分定额指标。为了多赚点工分,更为做出个样子给那个处处刁难她的队长看。虽然男社员都陆续收工了,黑姑看了看天色还早,就一个人在蔗田继续地干活。
此时她隐隐约约听见好象有人走动的脚步声,但是掀开防止蔗叶割划脸宠的围巾后,看了看周围尽是密密麻麻的甘蔗,什么都看不到,听了听又没发现什么动静。一连好几次都是这样,但是一停下来也没发现什么异样。黑姑反而觉得是不是自已第一次干这活不习惯,是一种错觉。就继续埋头干活。
正当她弯腰捆绑剝下的蔗叶时,突然一双手用力地搂住了她的胸部,一股臭汗味的大嘴向她脸上啃来:“我的心肝宝贝,你可想死我了!”一边就要把她往地上按。黑姑猛然一惊,听说话立刻知道是蛮牛这畜牲。忙乱中立刻往搂住自己胸部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痛得蛮牛哇哇直叫。黑姑趁他松手的一瞬间赶忙往地头跑。可是没跑上几步,蛮牛又像饿狼一样扑了上来,并气喘喘地说:“在这甘蔗地里你是跑不掉的。我从早上听说要你剥甘蔗叶时就守候到现在了。今天你就成全我吧!”他一边追黑姑一边说:“我爸说了只要你答应了我,就给你妈脱掉'坏份子’的帽子。你就是贫下中农的女儿了。”边说边要扑上来扯黑姑的裤子。黑姑又惊又怕气得浑发抖约大声地叫骂:“畜牲!妄想!”便与他在甘蔗地里挣扎打斗起来:“你这畜牲,别说是戴一顶坏份子帽子,就是去劳改我也不会嫁给你!”黑姑气愤地叫骂道。此时的蛮牛那听得了这些,完全象一头斗红了眼的疯牛,顾不得手上的伤痛,更没理会黑姑的喊叫,继续象饿狼一样扑向黑姑。
黑姑由于一天高强度的劳动早己精疲力尽,现在又遇上了这条象疯牛一样的色狼扑咬,体力渐渐有些不支,再次被蛮牛摔倒在甘蔗地上。黑姑知道在这密实的甘蔗林里任何喊叫和求饶都是徒劳的,只有靠自己的拼搏才能逃出险境。此时的她也象一头受了伤的母豹,在蛮牛脱去衣裤即将向她扑过来的一舜间,狠狠地向他的大腿根部踢去,只听得蛮牛突然“哎哟”的一声尖叫,双手不由自主地搂住档部倒在了地上。顿时痛得一阵阵地哇哇乱叫。
黑姑趁蛮牛还在地上翻滚喊叫时爬起来又往地头上跑。由于地上都是剝下的甘蔗叶特别绊脚,加上两垄之间的甘蔗叶横错交叉不时又挡着眼睛,跑起来又滑又慢。没跑上几步蛮牛从地上爬起来,瞪着两只血红色的眼晴,气喘喘地张开大嘴、流着哈拉子又扑上了黑姑,急得黑姑只得大喊“救命!”
太阳快下山了,我见黑姑还没收工,就去甘蔗地里找她。还未到地边就隐隐约约传来呼救声,我循声跑去发现黑姑跟蛮牛正在地上扭打在一起。我一看便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觉怒从心头起,拿起黑姑准备挑蔗叶的扁担狠狠地朝蛮牛裸背上打去。突然的打击使蛮牛不觉一惊,立刻放开了撕扯黑姑裤头的手,回头一看是两眼瞪得圆圆的、气汹汹的我,顿时也慌张起来,捡起裤子就跑。这小子一边跑一边回头还恶狠狠地说:“死眼镜,你坏了我的好事,我告诉我爸去。”就一溜烟跑掉了。
黑姑从地上爬起来一见是我,立刻扑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了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眼镜哥,幸亏你来了,否则就会被这畜牲害了。”我轻轻地拍着黑姑的背安慰说:“别哭了。以后多注意这小子得了。”我一看黑姑的外衣己经被撕破了,露出了贴身的红肚蔸。由于汗水的浸湿两个乳房凸凸地显露出来。我连忙挣脱黑姑紧抱着我的双手,脱下身上的外衣给她披上。黑姑一看自已的胸前也不好意思起来,脸儿立刻红得象晚霞一样,连忙转过身子把我的衣服穿上了。
朦胧情丝
从那以后黑姑见到我好象总有点不好意思。清沏的眼神里除有股感激之情外,还隐隐地藏着一种脉脉情思。而我对她也有种天天想见面,碰见了又怕面对面的朦胧感觉。
黑姑倒是好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无论人多人少,只要一见我总是“眼镜哥”长“眼镜哥”短的与我热情打招呼,有时甚至是又跳又喊。那种火辣辣的山里妹子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显得格外的热情莽放,我有时都有些招架不住。
与她性格相反的是对我讲话特别耐心。她时常细声细语地告诫我要改掉火爆的脾气,不要为了她常与队长抗横。她诚恳地说:“眼镜哥:以后要忍耐点,少和他们争吵。否则会对你有影响的。”我明白黑姑的意思:怕队长刁难我,以后出不了“农门”。所以就明确地告诉她说:“没啥了不起的。最多老子在狗爬界当一辈子农民!”奇怪的是:她听了不但没有责怪我,眼神中还显示过一丝莫明其妙的惊喜。
我仍然是本性难移。看见有谁欺负黑姑,我都要替她打抱不平。有人讲我是“怜香惜玉”,我说是“不能欺人太堪”。后来明目张胆地欺负黑姑的人少了,连队长的行为也渐渐地有了收俭。
黑姑不知是为了感谢还是照顾我们。常常以借书、看报什么的理由来到“知青屋”,与我们聊天,间询城里的一些新鲜事儿。还常向我请教一些代数、几何等,当时农村学生很少接触过的数学习题。弄得我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问这些干什么。
她还常把家里种的一些瓜果蔬菜送给我们吃,有时甚至连饭菜都帮助做好了才离开。离开时还悄悄地把我和猴子换下的脏衣服,破裤子,甚至被子、蚊帐什么的偷偷地拿回去洗干净,补好、叠好又帮送回来。弄得我们两个大男人脸红脖子粗的不好意思。也好几次阻拦她说:“让我们自已做行了。”可是黑姑往往还是笑着抢回来,红着脸嗔声说:“学生孝敬先生是应该的。”执意要把我们的脏衣服拿走。
待黑姑离开后猴子往往还不怀好意的对我说:“头!俺老孙可搭你享福了!”看这猴子就是这德性,真想揍他一顿。
茅屋温馨
一天我去镇上买化肥,镇上的赤脚医生叫我帮黑姑的爸捎点药。
来狗爬界插队快三年了,村里的各家各户几乎我都走遍了就是没不怎的去过黑姑的家。
当我跨进黑姑位于村东北角的家时,才发现这外面看似破烂的小茅屋里面倒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进门就是“堂屋”(相当于城里人说的厅),由于房子狭窄,“灶屋”( 相当于城里人说的厨房)与“堂屋”合在了一起,中间是一个火堂。火堂上的铁三角架着的一个砂罐不知熬着什么中草药,“扑、扑、扑”地从罐嘴直喷蒸汽,堂屋里弥漫着一股不知名的药香。
堂屋的左右两旁是两间小房,分别是黑姑及其父母住的地方。山里人称卧室为“房”。不知怎地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两个字“同房”:男女之间的事是不是与这叫法有关。
可能是听见了狗叫声,一个40多岁年纪的妇女迎了上来,我猜想这肯定是黑姑的母亲了。因为长得似乎与黑姑一模一样,同样是白皮细肉的高桃身材,弯弯的眉毛,瓜子脸,鲤鱼嘴。一身虽然破旧但洗得很干净的衣服合体地穿在身上,给人一种淑贤和端庄的感觉。我特别地惊奇:艰苦岁月的风雨仍未冲刷去她往日的风韵,生活的苍凉艰辛并没有掩盖其昔日的美丽。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知书识礼富家才女的气质。
这个被人曾誉为县城美人和才女的人,一见是我便立刻惊喜地说“稀客、稀客,黑姑你看是谁来了?”黑姑立刻从右边的房间里跑了出来,高兴地说:“眼镜哥!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我扬了扬手中的几包草药说:“今天去镇上买化肥,镇上的医生顺便叫我捎几包药回来给大叔,所以就来了。”其实我恨不得有这个机会。表面上还装着满不在乎,很随便的样子。
“咳、咳、咳”一阵难过的咳端声从左边的房间里传了出来,我知道这肯定是黑姑的父亲了。
我连忙走进房间看见斜靠在床上一个50多岁的汉子,正确说象是一位老人。斜躺在床上显得又瘦又小,看起来起码要比黑姑母亲矮一个头。当他接过我送给他的、当时小山村不多见的雪梨、苹果时,看见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感激之情。但是仍然使我想起了他的脸如同晒干了的抽子皮。那双粗糙的干瘦的手就象村旁的松树枝。他由于患哮喘病,一遇花开时节和天气变化常患病在床。
这位老实巴交的农民能娶上黑姑的母亲,正像村上人所说的:“走了狗屎运”。
我忙问道:“大叔,身体好些了吗?”“老毛病了,还不是老样。”黑姑的父亲难为情地笑了笑说:“难为你来看我。”“这有什么呀,顺路来的。”我嘴上虽然是这样说的,心里头倒顶感谢镇上那位赤脚医生,给了我一个进黑姑家的理由和机会。
“爸!好些了吗?该吃药了!”我正与黑姑爸唠嗑时,黑姑端着一碗药走进房里来,轻声地对她爸说。然后舀起一汤匙药液,放在嘴边吹了吹后送到她父亲嘴边。黑姑爸见了连忙说:“我自已能喝,你陪眼镜哥到堂屋喝茶吧。”但是黑姑仍然坚持把药喂完,帮她爸擦干净嘴后才离开。
深受感动
我端着茶杯在火堂边刚坐下来,就发现旁边有一本书,拿起来一看竞是一本初中三年级的语文课本。黑姑不好意思地说:“我妈要我天天看书,农活又忙有时只能边做家务边看。”黑姑的母亲听了也过来说:“因为家里穷,黑姑没读上几年书。但是有文化总比没文化好,所以有空我就教黑姑念念初中的课本。”
这时我才发现在黑姑小房的一角架着一块松木板,这大概是黑姑念书的桌子了。起身走近一看:一盏煤油灯下整齐地摆放了好几本初中的语文、数学和历史地理等课本。除此之外我还惊喜地发现有几本竖板的《红楼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卓娅与舒拉的故事》《普西金诗选》等几本当时难见到小说和诗集。也许地处偏僻的原因吧,竞没有人知道黑姑这里还有这样希罕的“宝贝。”
我见了还打趣地问黑姑:“你是在自学还是在看禁书呀?”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在这大山里我又不懂什么是禁(进)书,出书的。尽是我妈以前读过的书。觉得这些书里的人和讲的道理好感动,好实在的。”就常常抽空看看。
“你看这是我写的作业,我妈说还行可以,能打60分了。你这个大秀才帮我看看,究竞我妈评错了没有。”我接过本一看,心里大吃一惊:一大沓由水泥袋的纸、包种子、中药的纸,装订起来的“练习本”,都剪裁得整整齐齐的。并分门别类地在封面上标有语文业本、数学作业本,历史、地理作业本,甚至周记、作文本等,几乎包括了所有初中课本上的作业本。
我翻看各课的作业本,发现每个字都一笔一划地写得恭恭正正的,每一行都整整齐齐的。很少有涂改和错漏痕迹,看来黑姑学习和做作业是非常认真的,也是相当刻苦的。很难想象这些作业就是那天敢在甘蔗地里与蛮牛翻滚打斗的象男孩一样的黑姑写成的。
我仔细地翻看着这一大摞的本子,心里头翻滚着一股油然的敬意。对黑姑母女俩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她俩的形象在我眼前突然高大起来。当时大伙都在大批判,大斗争,都没心思读书学习了,连小学生都天天拿起锄头刮子“农业学大寨”去了。而黑姑却在每天做完了繁重的农活后,默黙地在煤油灯下看书作业,吸取文化科学知识,真是难能可贵。而我条件比她还好的多,却自暴自弃地不求上进,与她比起来觉得非常的惭愧,甚至无地自容。
我捧着这几本由五颜六色的各种纸张装定而成的作业本,感受到一颗不倔不饶向往和追求知识的红心。觉得有一种精神甚至有一种力量也在鞭策激励着我:人家在这样的条件下还在努力学习,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积极向上呢。
同时也解开了一个迷底:记得猴子回城的那晚,使我突然地感到了孤独和悲怨。一个人在知青屋里喝起了闷酒。那天黑姑来看我、安慰我,鼓励我。说现在大学招生了,鼓励我要复习好功课,争取考上大学。临走时还拉着我的手说了一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当时我听到她脱口而出这句话时,不仅使我感到特别地温暖,更使我感到非常的惊奇:要知道这可是十九世纪英国浪漫主义抒情诗人雪莱在其《西风颂》中的著名诗句。一个普通的农家姑娘她怎么记得这么熟,又用得这么恰当呢,今天我终于在这里找到了答案。
想不到在“读书无用论”和“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里,黑姑竟在这偏远的瑶寨小山村的破屋里、在母亲的辅导下如饥似渴地学习。使我感到眼前这个山里妹子真是了得,不仅觉得外表可爱,内心也更可爱。我拿起着练习本感到沉甸甸的,満怀敬意地对黑姑说:“作业做得真好,可以打100分了。”黑姑听了象个小学生似高兴得跳了起来:“妈!妈!你评错了。眼镜哥哥说可以打100分了,你帮我改过来。”黑姑的母亲也高兴地笑着说:“憨妹仔,我帮打60分是怕你骄傲,而贻谋哥哥说打100分是鼓励你继续努力啊!以后你就廖贻谋哥哥多教你好了。”我听了立刻满口答应说:“我一定会的。”黑姑也高兴地向我伸出手来:“拉勾!说话算话。”我也紧紧地勾住黑姑的手说:“一定!”
离别之夜
真的被黑姑说准了,命运的春天终于来到了。不久“四人帮”被打倒了,我父亲也解放了。更令人欣喜的是我也被一所重点大学录取了!真可谓是“双喜临门”。
此刻我的心里既兴奋又愁怅。高兴的是终于可以回城和爸妈团聚了。愁怅的是离开了这生活了三年多的小山村、这里的人、黑姑…,心里像打翻了的五味瓶真不是个滋味。
当晚,我和黑姑来到了村旁的小河旁。月亮明晃晃地象个大圆盘挂在天空上,银白色的月光映照在河面上泛着白色的水花,微风里不时飘来阵阵泥土或花草的香味,山野小村的夜晚既宁静又美丽。
我和黑姑在河边的柳树下紧紧地相依着互不说话,只有河水“哗哗”地一直在唱着那首古老的歌谣。我不知道此刻该向黑姑说些什么好?她从昨天看到我的录取通知书后就一直没有说话。往日的笑容没有了,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有明显的哭过的痕迹。平时见面我俩可以滔滔不绝、口似悬河地聊上老半天。而现在不知什么原因,她一句话都没说。我也不知从何开口。
夜深了月己渐渐西沉,我只好对紧紧地拥抱着我的黑姑轻轻地说“我明天要离开了,希望你好好保重自已!”我终于鼓起勇气对她说出了这句苍白无力的话。谁想到我话声未落,黑姑“哇…”的一声在我怀里“呜呜…”地大哭起来,我感到她一身都在巅抖,浑身好热好烫,两个大而坚实的乳房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眼镜哥哥我不让你走,我要嫁绐你!”她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使我全身一震。平常魂牵梦绕的事竞突然降临到身边了。多少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曾幻想着能有这么一天,黑姑能在我的面前幸福地说上“我要嫁给你”便是天大的喜讯了。而今理想将要变成现实时,倒使我感到措手不及起来。
但是这毕竟是人生的大事必须慎重对待的。“憨妹仔”为了缓解一些情绪我故意用她母亲的称呼对黑姑说:“你还年轻,不急着考虑这事先。”“不!我就要你!”黑姑把我抱得更紧了,“我就要嫁给你!”她轻声地斩钉截铁地重复说着这句话。我知道她倔强的野性又上来了。
我用手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在银色的月光下我感到这张脸更白嫰更美丽更可爱了。青春的本能使我燥热起来,裤挡下面的那玩艺儿竞也不自觉躁动、热胀起来,顶起了一个帐蓬。就情不自禁地吻了她脸上一下。没想到黑姑象触电一样跳了一下,立刻脱掉了上衣赤裸着把我压在地上,一边要解开自己的裤带,并喃喃地、不停地在我耳边说“哥!我给你,我把什么都给你!”我立刻明白黑姑要做什么了,这是她要把姑娘们看成比性命还重要的贞操献给我。
尽管平时我幻想过多次与黑姑如何做爱的情景,并以黑姑为偶象半夜里打过无数次飞机(自慰)。不知怎的当黑姑说出这话时,却使我立刻清醒起来,此刻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她那淑贤端庄的母亲和体弱多病的父亲的形象,感到决不能做对不起黑姑和她父母的任何事情,否则不仅毁了黑姑,也会毁了我。
“这是万万做不得的事!”我立刻警诫自已。说来也怪,有了这个想.法之后,裤档里不安份的那东西立刻变得垂头丧气起来,我也没有那么躁热了,便用力地推开了压在身上的黑姑,并把她两个馒头样的乳房用力地塞进她的贴心肚萖里说:“妹(不知咋的竟叫她妹了)你听我说,你的心意哥领了,但哥决不能做对不起妹妹的事。”这时黑姑惊愣了一下,好象也明白或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很快整理了散乱的头发和衣裤,“呜、呜、呜”地哭着跑开了。
惆怅离别
第二天一早,我离开了当年举着红旗,敲锣打鼓把我们迎接的、生活了一千多个日夜的小山村。全村的老百姓都来为我送行,包括曾与我争过吵过的队长。人群中我失望地没见到黑姑。但是黑姑的母亲搀扶着她父亲一直坚持把我送到了村外的大路口。黑姑的母亲对我深情地说:“孩子,以后的路还很长,希望走好!”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使我感到这双手虽然纤弱却很有力。“谢谢阿姨!”我面对这位坚强的母亲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并把昨晚写到天亮的一封信和我考大学复习过的资料放到她手里说:“这封信和这些资料请你交给黑姑,希望她继续努力学习,听城里的同学说马上要恢复高考了,希望她抓紧这个机会。”并向黑姑父母亲深深地躹了一个躬后含泪登上了省城的班车。在车上我从窗外望去才发现狗爬界顶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黑姑!”我惊喜地向她招手…
后记
我离开狗爬界后不久,黑姑参加了县里的文化补习班学习,并参加了当年的高考。由于外语方面的原因没考上重点大学,但是被当时并不看好的建筑专科学校录取了。终于跳出了“农门”。
黑姑的妈也被平反了,摘掉了“坏份子”的幅子,并与黑姑的外公和舅有了联系。
黑姑毕业后正遇上中国如火如荼的房地产建设,所学的专业派上了大用场,先是在其舅投资的深圳的一家房产公司当职员,后来自已成立了一家公司。听说现在有千万资产,但是仍然孤身一人…
我去寻找过她,但是拒绝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