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宁海】稻花香里说丰年
稻花香里
说丰年
文字：小白
摄影：濯清涟
民以食为天，食以谷为首。最近一段时间，利用双休时间去乡下割稻，美其名曰：城市支援农村。久无劳作的我，一身细皮嫩肉，经骄阳、烂泥、镰刀等一番虐待折腾后，苦吾心志，劳吾筋骨，感触颇深，故信笔涂鸦了几句有关稻子的文字。
01
稻 谷
那是一片海洋，金色的海洋。
我脚着高筒雨靴，头戴凉帽，手提镰刀，快步走在杂草丛生的田埂上。雄纠纠，气昂昂。
风起处，顿时金浪汹涌，一浪紧挨一浪。浪花朵朵，朵朵是丰收的希望。“哗哗”声一片。
我满怀深情地，默默地凝视她们。而她们却低垂着脑袋，一脸的羞涩，满眼的喜悦，一头瀑布般的金色秀发，不时散发出迷人的芬芳。活脱就是待嫁的姑娘。
对，今天就是她们出嫁的日子。今天起，她们就要离开脚下这片生之养之的土地了。土地就是她们的父母。
难忘，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顶着大牛角的水牛，在哟喝声中拉着铁犁，喘着粗气，埋头把这片土地来来回回翻了个头，整平。汩汩流淌的山间溪水，欢快地穿过沟渠，将它淹没。那时的她们，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温暖而湿润的桶子里，上面盖了层纱布。而后，她们钻出那层谷衣，就像小鸡啄破蛋壳，露出卷曲而嫩黄的小脑瓜。
春暖花开的时候，被攥着粗糙而壮实的手心里，手臂猛力一扬，巨大的惯性，如子弹出膛的她们任自四散飞扬，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终落到湿软的泥床上。燕子斜飞，细雨蒙蒙。
明媚的春光，绵绵的春雨，还有清新的空气，都是她们的最爱。一个个不起眼的小不点儿，在不知觉间，由谷芽变绿苗，挤得满满簇簇当当，把那泥床变成了绿床。那明镜般的水田，被拉上了一根根尼龙绳。被稻秆扎成捆的秧苗已堆在田埂上，严阵以待。依旧被一双双粗壮的手奋力扬到了半空，划出一道悠美的弧线，以自由落体的姿势，纷纷落在田间各个角落，飞溅起朵朵泥浪。
头戴斗笠的人，握着成捆的秧苗，弯腰，俯身，分秧，点秧，退步，一气呵成。黑的燕子，白的白鹭，三三两两，不时在头顶盘旋。瞬间，明镜般的水田悄然已成一片整齐的绿色。间歇，一二顽童高卷着裤腿，光着小脚丫，小心翼翼地提着食篮，给劳作的家人送来“接力”。
炎热夏季是她们的骚动不安的青春期。除草，洒药，灌水。精心照料下，田里的秧苗，像青春期的少年或少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猛然窜个，茁壮成长。抽穗灌浆。细碎带粉的稻花儿，朴实而无华，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后，那一串串青绿干瘪的稻谷，就像孕妇的肚子，悄然鼓胀圆润起来。当山头田野间涂上了层层绚丽色彩的时候，她们也换上了金色的新装，在瑟瑟秋风中亭亭玉立，精神抖擞。
这就是她们，站在我眼前，娇柔秀丽，风姿绰约。风起处，恰似那一低头的温柔。在这个凉爽的季节，她们就要离开这片土地了。离开，是为了归来。春暖花开的时候，她们一定会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回归这片生之养之的土地，并在其他稻谷身上得到重生。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她们的生命短暂而美丽，却与那片厚实沉默的土地紧紧融合而得到永恒。
02
割稻
国庆一过，稻谷已泛黄了。
在宁海西部的山区，山多田少。所谓的田，也以梯田居多。老丈人是个勤快的人。不光种自家的田，别人不种的闲田，他也皆悉数收归旗下用心耕种。于是，东一块，西一块，种了许多稻谷。究竟有多少，却道：七八石。
一场秋雨一场凉。天是越来越凉，不觉间已入深秋。田里的稻谷也越来越黄了，到了熟透的程度。农时误不得。那么多的稻谷，要趁天好的时候抓紧收割归仓。但那么多的稻谷，靠老丈人独自收割，不知到何年马月。于是，双休日去乡下割稻谷，成了最近一段时间我义不容辞的政治任务。
田以冷水田居多，终年不干，适宜种割谷，却不宜劳作，脚一踏就成了烂泥塘。秋日的太阳仍比较猛烈，如芒的稻叶有些刺人。所以，我只能全副武装：脚着高筒靴，身穿长袖衬衫，头戴遮阳帽。七八石，对我这个数学一直高挂红灯的人来说，真的是毫无概念，感觉很多，却又不知所云。只听老丈人，指着金黄纵横的梯田“点点斑斑”：这块是，那块是……搞得我云里雾里。也不管了，割吧。割稻，难吗？其实一点都不难，弯腰俯身，一手握稻，一手挥镰，三下五除二，把放倒的稻谷堆放一边便大功告成。但就是这么简单的活儿，却是颇折腾人。一则，这看似简单的动作中暗藏“杀”机，稍一不留神，锋快的镰刀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你的皮肤，一阵钻心的刺痛之后，鲜红的液体汩汩而出挂在了你的手指头。二则，这种弯腰俯地的姿势，对于我这样，一个整日安坐空调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坚持不了四五分钟，便已是气喘如牛，大汗淋漓。望着大片的稻谷，顿觉有种悲凉之感：割吧，你不割，总不能让稻谷自个儿割呢。
割稻，其实是件枯燥而茫然的事。说枯燥，因为你重复地做着同一个动作：弯腰，握稻，挥镰，放稻。一个动作，必须一气完成。说茫然，因为你不知道你的终点哪里。这块田吗？这块田割完了，还要割另一块。当你的目标不知在何处时，就像一片随波飘流的树叶，除了茫然，还是茫然。幸好，旁边还有小舅子相陪。一边埋头割稻，一边天文地理乱侃，割稻聊天两不误，倒也不亦乐乎。老丈人则独自在稻桶上打稻谷。他似乎跟稻谷过不去，有天大的仇恨似的，抡着稻谷直狠命地往稻桶里掼，惊得稻谷四处飞溅。
累得实在不行了，只好放下镰刀喘口气。也不管干净与否，一屁股就坐在稻秆堆上，先咕冬咕冬喝一碗白开水，再点上一根香烟。那种紧张劳作之后豁然放松的感觉，让你觉得这也是种莫大的幸福。小舅子，这位浙大体育糸毕业的高材生，已像猪儿横躺在稻秆堆上，腆着大肚子直哼哼，动弹不得，嚷道：累死我也！
晚饭后，头一挨枕头便迷迷糊糊睡去了。醒来，已是秋阳高照。正想起床，却是浑身酸痛，爬不起来也。似有所悟，毅然在微博中写道：割稻日当午，汗滴脚下土。确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03
割稻客
没有谁会记得他们的名字，但他们却真的存在过。
外来进门者皆称“客”。而割稻是他们的职责使命。以帮工的名义，干着几千年来重复劳作的农活：割稻。于是，他们就有了一个统一的名字：割稻客。用现代流行词，就叫：农民工。其实，他们才是农民工的鼻祖，货真价实的农民工。
他们是一群模糊而鲜活的人，活在我幼时的记忆深处。在某个时候，譬如在当前这个稻谷金黄、忙于收割的季节，就会被忽然激活，并不时在我的脑海中展现他们的存在。
他们其实是农民，地地道道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民。他们的皮肤粗糙而黑，乌黑发亮，满是厚茧、缠满膏布的手，那是久在田间劳作骄阳汗水的所赐。一顶破旧秸秆帽（或斗笠），几把镰刀，一块磨刀石，一包破旧衣裳，就是他们行走江湖的全部家当。儿时，家里田中的稻谷有时来不及收割，为不误农时，就会请几个割稻客来帮忙收割。他们是一群沉默的人，却是割稻的行家里手：弯腰，挥镰，手起，刀落，稻倒，一气呵成，干净利落，绝不含糊，就像武侠小说中的武林高手。看他们割稻，就是一种视觉享受。于是，他们无意间成了幼时的我心中的偶像和明星。为什么同样是一双肉手，同样在一块田里，干同样的活儿，差距却是那么大呢？一直想成为他们那样的割稻高手，可能是缺乏天赋和潜质吧，至今仍停留在儿时的水平。
速度与时间对他们来说，就是收入。所以，他们总是很少休息，顶多喝口水，抽一根烟，而后又埋头默默地割稻。镰刀划过水稻根茎，“咔嚓”一声，清脆而动听。看着他们敏捷闪动的身影，感觉就像是一头牛，除了埋头吃草，就是埋头干活。脚踏实地，埋头苦干，汗透衣衫，来不得半点虚的。我相信，他们每赚的一分钱，都沾着湿漉漉的汗水，跟天山的雪一般洁净。他们家中的油盐酱醋、儿女学费等一干支出，或许就仰仗手中的这把镰刀。他们手中的镰刀，跟裁缝师傅的剪刀、剃头匠的剃刀、大厨的菜刀还有外科医生手中那把精巧的手术刀，并没有实质性的区别：刀刀都是养人维生的活计。在生存面前，刀无高下。
现如今，随着城市化脚步的加快，田地越来越少了，种田的人也少之又少。就是种田，也推行集体农庄式的规模经营、机械化耕作。在现代化大浪的汹涌冲击下，如同其他众多传统行当一样，“割稻客”注定要悄然地退出职业历史舞台，消失得一干二净。我想，现在那些90后、00后们，一定不知“割稻客”为何物了。
但不管世事如何变幻，“割稻客”是我儿时记忆宝书中不能缺失的一页，将永远活在我的心中。凭一把镰刀能养活一家人的人，不是英雄又是什么呢？
“割稻客”，我心中永远的偶像。
文字 | 小白
编辑 | 濯清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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