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方良/定制敲门砖《漂在南国十八年》之三 / 四六文摘

定制敲门砖《漂在南国十八年》之三

作者：方良

乡谚云，相见易得好，久住难为人。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在华生居住一年零三个月了。我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没有住处，成了典型的“三无”人员。每天一张报纸，一杯清茶，写几句读书笔记，浑浑噩噩混日子。好在坚持“三不”原则，不抽烟，不喝酒，不买码（六合彩）。自己动手，生火做饭，花销不算太大。

入国问禁，入境问俗。我对东莞的一草一木产生了浓厚兴趣。《广州日报》《南方都市报》《东莞日报》是时常必读之物，尤为关注文史方面的文章。碰到有价值的资料随手抄下来，日积月累，竟写了200余篇随笔。后来，选择其中119篇结集成《东官杂俎》一书。东官，是东莞的古称。

这时，黎华有些按捺不住了。他让小儿子阿文找我谈话，问我有何要求？言外之意，如何才肯离开华生居？我说：“华叔承诺过，《茶山联花》一书要给我提成的”。阿文说：“华叔的确说过给你提成，可是书没有卖出去。以后卖出去了，会给你的”。当然，我心里清楚。自己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找个挡箭牌而已。

几天后，阿文的老婆阿玲在工人宿舍见到我。毫不客气地质问：“为啥还没有走？”我支支吾吾，没有正面回答。看来，是赖不下去了。遂决定搬出去，租房子。

凭心而论，黎华是个厚道人。临走时，应我的要求，给了400元钱，15本书。虽然，我俩之间曾经有过某些不愉快。但现在想来，还是心存感激的，毕竟他为自己此后十八年的人生旅途提供了第一块跳板。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而不习乎？”我也开始反思自己，一个四十出头的油腻大叔，无所事事，袖手旁观，在茶山闲居了一年有余。文不文，武不武，岂能长此以往“吃软饭”？当务之急，应该尽快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可人在迥途，举目无亲，又有谁能帮上自己？

酒香不怕巷子深。茶山的大街小巷，除了琳琅满目的商品，行色匆匆的红男绿女，还有墙壁上，电线杆上五花八门的小广告，有如牛皮癣似的，鲜艳夺目。这其中，最常见的是《办证》。一张香烟盒三分之一大小的纸条上，除了“办证”二字和电话号码外，别的什么也没有。可你别小看它！这方寸之内，却是大有天地，暗藏着一个庞大的地下产业链。除出国护照外，诸如身份证，毕业证，驾驶证，军官证，结婚证，健康证......几乎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办不到的。而且是高仿制品，足以弄假成真。当然，这是十年前的事。如今，科技发达，鉴伪技术先进，就很难蒙混过关了。非常时期，必干非常之事，为找个寺庙，混一口斋饭，我决定为自己定制一块敲门砖。

雨说停就停了，街道被冲洗得清清爽爽。袅袅娜娜的轻烟似东岳庙里敲响的晚钟，在秋天微凉的空气中游动。

拨通陌生电话，告诉对方地址。十几分钟后，一个骑摩托车的清瘦中年人，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我面前。“要办证吗？”中年人小心翼翼的问。我说：“办个毕业证。”“可以办。你写上姓名，学校名称，毕业日期。给张半身免冠寸照，费用80元，先预付40元。”中年人俨然一副行家里手的样子，精明得很。

三天后，那位陌生人打来电话，约我见面。待我付清余额40元后，他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本递给我。“湖南省乡镇企业管理干部学校毕业证书”，有日期，公章，校长签名，印章。我左瞧瞧，右看看，实在找不出什么破绽来。

怀揣着这个酱色小本本，我昂首挺胸，走进茶山唯一一家职业介绍所。职介所在东岳路十字街口南边一栋四层楼房的二楼，大厅内，稀稀落落，三五成群，人人一副悠闲自在的样子。工作人员让我先填写《求职申请表》，交80元中介费。当我喜孜孜掏出那本毕业证时，那位戴着近视眼镜，脸色有些苍白的小姑娘瞟了一眼，淡淡的说：“这个不需要，你回去等我们电话。”我的天！80元算是打水漂了，连泡都没有冒一个。

第二天上午，职介所来电了。让我去增埗工业区一家玩具厂应聘清洁工。人生地不熟。几经曲折，好不容易在公司林立的厂区找到那家小公司，递上劳动局的介绍信。人家说，已经有人了。我自然无话可说，碰一鼻子灰，悻悻而退。

第三天下午，中介机构又有电话来，安排我去华兴电器商场应聘杂工。我特地将前不久《东莞日报》刊登着我文章的两份报纸带上，打算再做一回卖瓜的王婆。那位商场主管是惠州市博罗县人，不但没有怪罪我自作多情，而且和我聊起他家乡的罗浮山。也许故意考一考我，他突然冒出来一句：“罗浮山下四时春”。我不假思索，立马对上了后三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也许惺惺相惜，不用说，我被录用了。

华兴电器商场是个体工商户，主营空调、冰箱、电视机、洗衣机等家用电器，兼营家电安装，维修。有员工20余人，其中杂工3人。杂役主要负责仓库搬运，跟车送货上门，打扫卫生等。家电到货后，临时堆放商场大门两侧，需要人力搬上二楼或三楼。我个子小，独自背个大冰箱上楼，还是很费劲的。有点像电视剧《觉醒年代》中陈延年、陈乔年兄弟俩在上海码头货场做苦力的情景。所幸这种“人穷力出”的苦差事，十天半月才有一回。平时，有货送货，无货一边呆在屋里。

虽然工作比较轻松，但每天要上十四个钟头班，也没有加班费。有一天晚上，将近九点半了，商场派司机和我送台彩色电视机去南社。那户人家距离公路尚有100余米，我只好背过去。主人家倒给了10元钱小费。这是我唯一一次接受小费。据悉，在国外，服务行业薪水普遍低，主要靠小费收入。想不到，欧美风如今也吹到了中国沿海地区。

太阳像一枚熟透了的果子，终于缓缓地坠下。饥饿的山峦，张开了尖峭的利齿，贪婪地吞噬着每天的晚餐。

初夏，南方气温渐高，很快越过30度了。下班后，我花75元在商场买了台小风扇，仓库已经断货，这是陈列品，没有包装的。

第二天晚上下班时，发现商场一角正好有个同型号的包装箱。我想，万一以后搬家，需要个外箱包装一下，也就来个“顺手牵羊”。“你罗回去做没也洒？”不想，让商场老板的老母亲发现了。我说，昨天在商场买了个电风扇，没有包装箱的。老太太闻言，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我，没有再说什么。

从此以后，我渐渐地发现，自己上了老太太重点监视的黑名单。根深不怕风吹动，树正何愁月影斜。我处之泰然。

“兵个银毛都白啦，还出门揾食。”老太太见到我，时不时，总要唠叨几句。而且，一脸鄙夷的表情。这让我有点芒刺在背的感觉，自尊心受到莫大的伤害。

自古道，士可杀，不可辱。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受不了老太太三番五次的冷言冷语，遂决定辞工。

这样，第二份工作仅做了三个多月，也翻篇了。

清风不识字，何事乱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