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砥与学生践一个“约”:借艺术经营自己者历史最终把你推出门外
刘慧
初夏、柯桥美术馆弥漫着浓郁的墨香……
5月8日,中国美术学院书法系博导白砥联袂何来胜、王业、郭建党、冉明、章世焘 、周寒筠、梁小钧、吴巍巍、吴旻婧、黄华、罗俊、靖长恒 、郗忠民 、黄佳雯、蒋采、赵乾坤、林兆沁、燕林栋、王铁吾、曹子器、周颖、金春雷、任哲 、杨庆洪、杨世荣、李梅、祝文彬、孟夏 、黄常金、王继庆、童心琪、谢铁标、刘培培、姚怡琪、吕壬淼、毛斌超、马敏蔚 、林方洲 、谢赛雯 、杜鹃、卢莹、杨旺成42位博士和硕士的作品,亮相由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与书法艺术学院等主办的“碑帖融合实践与理论研究——白砥研究生教学师生作品展”。
01
展厅里,面对自己与学生的作品,谈及为何要推出这个以“碑帖融合实践与理论研究”为主题的师生展?
白砥坦言:在一次研究生课堂上,我曾经谈到艺术院校与普通大学的书法专业在硕、博培养目标与课程设置上所具有的差异性——综合性大学更多的以强化传授书法的基本技法及基础知识为主要内容,尤其对五体书的书写技能及历代书法史的发展有相对全面的实践与认识,而专业艺术院校则不能仅仅满足于此,而须有更加深入的能力培养与挖掘。
这种深入表现在创作上首先必须提炼硕、博生自我的风格要素及审美倾向,同时又能站在历史的宏观发展立场上使自我的艺术追求与整个书法史的发展相吻合,表现在学术研究上则更应该倾向于对书法的艺术学思考,而不能仅仅局限或满足于对既有历史的梳理与归纳。
那么,怎样的创作与研究更符合这种要求呢?我们先把历史回推100年,在20世纪初甚或更早,中国书法正经历着一个前所未有的发展期。一些具有良好旧学底子而又身处变革时代的书法家与思想家,大都不约而同地把自我的书法创作方向定位在碑学与碑帖融合之上。
碑学与其说是一场书法革命,不如说是对大气、质朴、浑厚、古拙的传统精神的回归,是对自甲骨文以下至隋唐前的篆隶楷书的回归。而这些学兼古今的书法家,其实在求功名阶段,所做的功课多为帖学,故在他们的书学思想中,碑帖碰 撞是必然的,融合自然而然成为继碑学后的大趋势,这种意识一直延续到中国美术学院书法专业的始创者陆维钊先生他们一代,并还将继续发展下去。
尽管20 世纪80年代中国书坛也曾因西方现代艺术思潮的涌入而出现了“现代书法”,但就整个大势而言,碑帖融合在当代尚不会被“现代书法”所取代,而且在过去的整整一个世纪中,碑帖融合在技法与审美上并未臻于至美,尚有许多可以深挖的领域。
随着功利主义思想在书坛的抬头及传统道学的式微,这种深挖的可能性在今天变得越来越小。虽然高等书法教育蓬勃发展,全国近三百所高校开设书法专业,但就书法的灵魂建构而言,只能说越来越远去。
所以,历史的重任摆在了我们面前。作为拥有近60年历史的中国美术学院书法专业,其书学传统不偏碑帖,创始者潘天寿、陆维钊及诸乐山、沙孟海等前辈皆有碑帖结合的创作实践遗产,作为承继者的我们没有理由只满足于笔墨书写等基本技法的表现与授受,而应站在书法史发展的潮头,引领当代书法教育。
02
其实,学书几十年,白砥大多数精力也投入到了书体融合的探索中。
“模糊、幽冥、玄奥、神秘、深邃是东方艺术的美学特征。”白砥认准了那些口口声声讲传统的人,如果意识上连这一层概念都没有,更奢谈他是否能看懂,而要让他在创作中去表现,更是痴心妄想。所以,我听到的许许多多口不离传统的书法人,其实大多数是伪传统者,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观念与行为实际上是与传统美学背道而驰的。
比如,明末几大家,就线质而言,白砥以为倪元璐最高——洒脱而凝练。之所以能在洒脱中得凝练,主要在其用笔善绞转。与另一位书家张瑞图比,张书线质则单一得多——尽管笔力也不弱。
所以,从历代墨迹(包括摹本)看,《平复帖》《初月帖》《古诗四帖》《祭姪稿》等皆善绞转,宋以后则渐行渐少,甚至有些失传的感觉。后世学王者虽外形有些似,但用笔多不能绞转,这或许也是他们无法得到王书精神的直接原因。
由此,古典即古穆典雅,是一种具有静穆、单纯、朴实的美学意旨的审美特征。但古典的秩序并不是教条与刻板,也不是筋骨外露、动作挑剔的规范,而是具有含蓄内涵、不激不厉但悠扬闲适的表现。
“我总是拈出启功书法说事,因为它太具有典型性,不仅历史上这类书风如是,当今也如是。”在白砥看来,它是那种可以让那些没有经历深层审美体验的人们倾心的漂亮书风,但也不算腻,有一定的文人雅趣。但它到不了雍容、浑厚、古拙、静穆、率意、闲适、飘逸、疏淡、高旷等等这些深层的传统审美意蕴与格调。比如说,与林散之比,他的线质就少了很多变化,有时秀,有时梗,通透性及穿透力不强。所以,启功有百分之九十五的观众,林散之则只有百分之五(真的是曲高和寡)。
在白砥心中,书法审美看是个理论问题,其实如果没有实践体验,或者没有对实践深入洞察与分析的能力,怎么谈都可能是隔靴搔痒。
所以,书法界的许多理论家,都迴避对历代作品的审美判断及入理评析,而只能停留在泛泛的人云亦云式的叙述上。
白砥直言,一些书协的官员及领导,因为位置得来不易,又不想坐冷板凳学习与探索,所以常常会提出些极其肤浅的口号与主张,以回避其审美上的低能与缺陷,从而达到保护其地位与利益的目的,这其实是文化复兴的最大障碍。
“审美普及是文化复兴运动的最重要一环,尤其像书法作为国粹,更应首当其冲。”白砥想说的是,无论是书协领导,还是大学教授,都应把全民美育作为首要任务,而不是简单地做个什么“送文化下乡”。
比如,要让老百姓懂得《兰亭序》好在哪里,《祭姪稿》好在哪里,《古诗四帖》好在哪里,这才是书法家的社会责任所在,就像要让农民富起来,不是简单地做点公益及施舍,而是让他们学会科学致富的本领一样。
白砥认为,审美力的缺失与低下是当代书法史学工作者的一大痛病。大多数人热衷于做史料的搬运工,或者最多将一些散杂的史料搬运到一起,而缺乏对史料中问题的深入阐释与发现。
比如,研究米芾者不少,但似乎没有人发现或揭示过米芾“刷字”与“八面出锋”观念之间这个大大的矛盾。
所以,对当代书坛而言,我们热衷于拿举办活动多少与写作论文字数多少作为一种衡量标准,恰恰是无法出人才出精品的最大原因。
03
传授书法,播种美好。
在白砥的笔墨里,中国书法之所以高深莫测,之所以是民族文化的象征,并不仅仅是因为书写汉字,她在深层里蕴含的“道”的精神,才是其传统的本质、艺术的本质、生命的本质。
白砥直言,书画学习,首先是通过临摹古代或近现代名家作品锤炼技法,这本是每个艺术家都经历过的,但这种学习,我们大都会写上临或摹谁谁谁。
如果,有一天,当你拿别人的作品摹仿甚至拷贝而却落到自己名下时,就会被冠以抄袭恶名。遗憾的是,今天的书画家,似乎拿抄袭、复制、仿制不当回事,原因在于我们的书画界太堕落了,太不尊重创作与创造了,有些业界高官甚至拿“不正统”“不传统”压制创造与创新,以致仿制、复制泛滥成风。
“在我看来,作为一位大学专职书法教授,不能熟临50种古代名碑名帖,都是不称职的。”白砥说,一位书法艺术家可以是只学过数种历代名作(当然也是越多越好),但作为书法教授,如果没有亲自为学生随手示范各种碑帖的能力,只能口上讲讲王羲之好颜真卿好,其实是不合格的。
为什么,现代人用“线条”这个名称比用“点画”多呢?点画其实很难全部涵盖汉字书法的所有轨迹,比如行草书,尤其狂草书,那些点画与点画之间的连带其实已非汉字的标准点画,从文字学意义上讲是不对的,不应该存在的,但从书法意义上讲则完全是可以的,甚至是很有意义的。所以,书法艺术有许多超越汉字范围的创造,某种意义上说,没有先人的创造,也不会有汉字字体的演变。
那么,创造力从何而来?从想象中来!
那么,想象从何而来?从学习与思考中来!
所以,不学习,便无有思考;不思考,便无有想象;不想象,便无法付诸创造!
探索是什么?
是不满足于历史与现状、指向未来的实验与尝试。动物迁徙几千里,为的是生存;科学家整天埋在实验室,为的是应对未来世界的危机及为人类提供更为舒适的生存方式与环境;艺术家的探索实践,则是为满足人类日益增长的审美需求及求变心理。如果你说我不求新求奇,把你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几天、几个月、几年,或者让你只看到全是一个模式的东西,你会发疯吗?
有朋友问白砥:你学过李可染?白砥说是。又问:你学过陆俨少?白砥答是。的确,近现代画家中,李可染、陆俨少白砥学的最多,不亚于对林散之、陆维钊、沙孟海诸先生的吸收,但又绝对不让人看出只学了某一家。有点自负,但的确是白砥的思路。
写好中国字与书法艺术是两个层面的事,就如同走好步与舞蹈艺术的差异一样。跳好舞肯定首先要走好步,但舞蹈绝对不是走好步所能替代的。搞好书法艺术绝对首先要写好字,但仅仅只是写好字,它还不是书法艺术。
艺术就是这样:不停地往前冲,又不断地往后看。只往前冲,往往形成身后空虚,纵使你观念多时髦,多前卫,很可能昙花一现;只守阵地,你可能安分守己,安于现状,则极可能走向教条、死板,缺乏前进的勇气与动力。所以,越是战线拉得长的越难守后方,但若守得好,你的疆域就越大。
然而,如今中书协领导机构目前最大的短板是没有树立起以创作、创造、创新为前提的评审与展览机制,倒是把纠错字当作一项大工程。不是不要纠错,而是作品首先要过创作关。如果依我的观点,是否有个性(创造性)必须占到作品水准的百分之九十五,而是否有错字只可占个百分之五(只要作品水平高,有错字可以事后让作者重写)。
白砥致真艺术者——
搞艺术是个必须全身心投入的事儿,而且,即使你全身心投入了,也未必都能成功,至于半心半意或借艺术经营自己的人生者,纵使你借助社会手段会有一时的腾达,历史最终也会把你推出门外。
白砥
本名赵爱民,1965年生,浙江绍兴人。1984年毕业于国际政治学院,获文学学士学位。1987年考入浙江美术学院第二届书法研究生班,导师为沙孟海、刘江、章祖安先生。1990-1996年任上海书画出版社《书法研究》责任编辑。1996-1999年复入中国美术学院攻读首届书法博士学位,师从章祖安先生。1999年留校工作至今。历任中国美术学院副教授、四级教授、三级教授、二级教授及硕士生、博士生导师,中国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委员、楷书专业委员会委员,第三届中国书法兰亭奖(2009)、第十二届全国书法篆刻展(2019)等全国性大展评审委员;浙江省政协委员、诗书画之友社副理事长,浙江省文联委员、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
白砥 《虞世南蝉诗句》
白砥 杜甫诗《雨晴》
白砥 杜甫诗《绝句四首其二》
白砥 张籍诗《野老歌》
博士硕士作品欣赏——
何来胜 2015届博士 隶书《金农诗二首》
王业 2016届博士 行草 刘禹锡《秋词》
郭建党 2020届博士 行草 李白《关山月》
冉明 2017级博士 行草《倚枕掩书联》
章世焘 2019级博士 章草汉简节录《汉书·梁武记第六》
周寒筠 2010届硕士 行书 唐寒山子诗一首
梁小钧 2010届硕士 临张旭《古诗四帖》
吴巍巍 2012届硕士 临《袁安碑》
吴旻婧 2013届硕士 行草 苏东坡词《浣溪沙·感旧》
黄华 2014届硕士 行书 李白襄阳曲三首
罗俊 2015届硕士 行书 赵长卿《清平乐》
靖长恒 2015届硕士 隶书 韦处士《郊居》
郗忠民 2016届硕士 草书《王羲之传论》组件
黄佳雯 2016届硕士 行书《八雅》其一
蒋采 2016届硕士 简牍书 《杜甫诗两首》
赵乾坤 2017届硕士 草书《二十四节气之冬至》
林兆沁 2017届硕士 行书 李白《洛阳陌》
燕林栋 2017届硕士 隶书 司马迁《节录项羽本纪赞》
王铁吾 2018届硕士 草书《凭栏远眺联》
曹子器 2018届硕士 隶书对联 金石寿书画缘
周颖 2018届硕士 草书 杨维桢《灵峰山》
金春雷 2018届硕士 破体书 毛泽东《清平乐·六盘山》
任哲 2019届硕士 行草 丁元英《卜算子·自嘲》
杨庆洪 2019届硕士 破体书 陈子昂《度荆门望楚》
杨世荣 2016级硕士 黄庭坚《渔家傲》
李梅 2020届硕士 大篆 邵亨贞《后庭花·拟古》
祝文彬 2020届硕士 简书 苏东坡《书吴道子画后》
孟夏 2018级硕士 行草 杜甫诗《白露》
黄常金 2018级硕士 行书《黄庭坚诗一首》
王继庆 2018级硕士 草书 苏东坡诗《别东武刘杯》
童心琪 2018级硕士 楷书 白砥《近现代书法的碑帖融合现象研究》选抄
谢铁标 2017级硕士 行书 孟浩然《古诗选录》
刘培培 2018级硕士 行书《忽忽》
姚怡琪 2019级硕士 行书《渔翁》
吕壬淼 2019级硕士 行草 杜甫《江村》
毛斌超 2019级硕士行书 欧阳修《夏日学书》
马敏蔚 2019级硕士 行书 王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林方洲 2019级硕士 草书 黄景仁诗《春日客感》
谢赛雯 2020级硕士 行书 黄仲则诗《登北固楼》
杜鹃 2020级硕士 隶书 范仲淹《渔家傲》
卢莹 2020级硕士 隶书 京剧《锁麟囊》唱段词
杨旺成 2020级硕士 行草 王维古诗三首
白砥新作
白砥新作